第219章 寧


    傅鉞朝看守的侍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開牢門。


    牢門開啟的刹那,趙玉洲仿若脫韁的野馬,猛地衝上前去,緊緊抱住江洵,聲音帶著哭腔:“師父,洲洲還以為再也見不著您了,嚇死洲洲了!”


    這孩子首次出門執行任務,本是滿心壯誌,沒承想任務尚未完成,就被關進這暗無天日的地牢。


    可他到現在都沒搞明白,自己不過就是采個草藥,也沒犯什麽大事兒,抓他做什麽?他招誰惹誰了?


    江洵原本準備好的訓斥,在看到趙玉洲那滿是委屈的眼神時,瞬間化為了一聲輕歎。


    他輕輕撫摸著趙玉洲的肩膀,眼中滿是溫柔與寬慰。


    “行了昂,再不走就留這兒吧。”傅鉞沒好氣地將趙玉洲拉開,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


    趙玉洲這才將目光轉向傅鉞,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個人很像一閣的大師兄傅霖,但又覺得哪裏不太一樣。


    “你?欸你?”趙玉洲一臉疑惑地盯著傅鉞,眼中滿是不解。


    “我,欸我,要放你走了,還不走麽?”傅鉞模仿著趙玉洲的語氣,笑著說道。


    “走,這就走,師父快走!”趙玉洲一把抓住江洵的手,拉著他就往外跑,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似的。


    他實在不想再在這個陰森的地牢裏待下去了。


    此時,夕陽的餘暉已然褪去,夜幕正緩緩拉開,一點點將天空籠罩。傅鉞跟在這一大一小身後,一路護送,將他們好生送到門口。


    江洵從懷中掏出縮地符時,傅鉞笑著開口問道:“江閣主確定不留下來吃頓飯再走?”


    “不了,我怕噎著。” 江洵拍了拍趙玉洲的肩膀,示意他先進法陣。


    “這話說的,怪讓人傷心的。”


    江洵冷哼一聲,沒再理會他,轉身走進法陣。


    身側的趙玉洲知道要離開了,乖巧規矩地朝傅鉞施了一禮,脆生生地說道:“師伯再見。”


    傅鉞一聽這話,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了聲,趕忙朝少年揮了揮手,聲音溫和得如同春日暖陽:“再見呀師侄,日後常來玩。”


    “瞎喊什麽。” 江洵沉下臉,低聲斥責道。


    可趙玉洲沒覺得自己喊錯呀,在他看來,二人雖不是同一個師父,卻同出一個師門,且還是同一屆弟子。


    按照常理來推斷,傅鉞既然是師父的師兄,那不就是自己師伯麽?


    這稱唿,在他心裏,再正確不過了。


    法陣光芒閃爍,轉瞬即逝,待光芒消散,二人已然站在首陽大街。


    街邊飯館裏飄出陣陣誘人的香味,趙玉洲忍不住撒嬌道:“師父,咱今天在外麵吃唄?”


    江洵不禁歎了口氣,他當初跟江挽撒嬌時,也是這般讓人感到無奈麽?


    最終,二人還是走進了常去的那家飯館。店內暖意融融,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江洵點了幾道趙玉洲愛吃的菜,而那兩隻雞腿,自然也都分到了趙玉洲碗中。


    趙玉洲見狀,默默將其中一隻雞腿夾給江洵,輕聲說道:“我吃不了那麽多。”


    “那就帶迴去吃。” 江洵輕聲迴應,語氣裏帶著長輩慣有的寵溺與包容。


    “雞腿就是要趁熱吃才好吃啊,師父快吃。”


    趙玉洲見江洵遲遲不動筷,抬眸問道:“為何我分給師父的,師父就不願意要呢?阿公分給師父的,師父就會接下。是我太小了嗎?”


    他口中的阿公,指的是陳叔。


    江洵聽到這話,不禁失聲笑了出來,那笑容,如同秋日裏轉瞬即逝的清風,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苦澀與釋然。


    “不是。”


    不是因為你太小了,是因為我不再是那個可以肆意接受關愛的少年。


    二人飯後路過思糕坊時,趙玉洲眼睛一亮,拽起江洵的袖子,仰著腦袋問道:“師父師父,咱們要不要給師祖買桂花糕呀?”


    這些年,江挽的茶幾上,總是穩穩放著一盤桂花糕。


    有時,是陳叔下山采買食材歸來,順手捎迴一包。


    有時,是瑤卿外出執行任務,途經糕坊,特意帶迴來一包。


    還有時,是慕語和郜林在廚房瞎折騰,最終做出一盤模樣雖不規整,卻味道不錯的桂花糕。


    哪怕那個最愛吃桂花糕的人已經不在三閣了,可隻要愛她的人還守著三閣,這份習慣便從未間斷。


    大家想著,若是有一天她迴來了,那她最喜歡的吃食,一定會第一時間遞到她的手邊。


    當然,為了不浪費食物,換下來的那一盤都進了趙玉洲的肚子。


    “買吧。”江洵說道。


    迴到三閣時,江洵打算去看一眼秦在錦,雖然知道那人沒醒,但總覺得要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跟他念叨念叨。


    那殺千刀的傅鉞居然敢給他下藥!等秦在錦醒來,定要讓他趕緊配幾個解百毒的丹藥。


    可剛走到門口,屋內傳來的啜泣聲,讓江洵停下了步伐。


    “錦哥兒,齊師兄說他心悅於我,你說我要不要答應他?”


    冬苓用泡過溫水的帕子,動作輕柔地給秦在錦擦拭著手指,聲音帶著一絲彷徨與糾結。


    “他說,日後定會全心全意待我,我說什麽他都依著,不會讓我獨自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你說,我到底要不要答應他呢?”


    話落,一滴淚不受控製地砸落在秦在錦的手背上,而那隻手,才剛剛被她擦拭幹淨。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氣我當初沒有好好迴應你的心意。”


    三年前,同江洵一行人告別後,她與秦在錦也在隅湘縣分道揚鑣。


    那時的秦在錦,紅著臉,鼓起勇氣向眼前的女子傾訴愛意,忐忑地詢問她是否也鍾情於自己。


    冬苓並未直接作答,而是巧笑說:“下次見麵,就告訴你答案。”


    可秦在錦終究沒能等到下次相見,也沒能聽到心上人的那句喜歡。


    “你肯定是生我氣了,你都不來看我!九百多個日日夜夜啊,秦在錦,你一次都沒在我的夢裏出現過。你怎麽也變得這般記仇,都快趕上洵哥了。”


    冬苓越說越委屈,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滾落,與一旁蠟燭燃燒時發出的 “滋啦滋啦” 聲交織在一起,更添幾分哀傷。


    她緩緩俯身,趴在秦在錦身上,傾聽著那顆心髒傳來“噗通噗通”的跳動聲。


    這微弱的聲響,是她的心上人還存活於世間的證明。


    可因為少了根靈骨,那聲音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如同風中殘燭,飄搖不定。


    “我把我的心給你,換你來我夢裏。”


    “好不好?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那今晚一定要來見我,咱們見個麵吧,錦哥。”


    江洵站在門外,下意識地仰頭望向夜空。


    明明繁星閃爍,可不知怎的,眼眶卻漸漸模糊,仿若起了一層薄薄的霧,那些璀璨的星星,也變得影影綽綽,讓人看不真切。


    九月中旬,一份來自中律司的甲級任務書,被呈到了方震的手中。


    任務書內容:


    近日,密探傳來消息,疑似白榆人之首術某,現隱匿於東寧城広安縣之摘星嶺。此外,有一女子,近些年來肆意屠戮上百名大陳人,亦曾現身於摘星嶺。


    聖上降敕,著中律司牽頭,眾仙門百家協同襄助,舉兵圍困広安縣。此次行動,務以生擒此二人為首要目標。然若彼等負隅反抗,或拒不相談,可當場誅殺,無需另行奏聞。


    除中律司南宮珩外,以下諸掌門,需於懷德十二年九月十五之前,修書迴複。


    暮商宗蕭旻、獻歲閣方震、沈亦行、相月山許歆、陽春門秦念淑、一元宗肖然。


    此次任務,屬甲級多人協作之重任,望諸位務必於九月二十四之前,圓滿完成。


    願諸道友此去一路順遂,平步青雲,萬事皆安!


    “你們覺得,這任務是接,還是不接?”方震目光掃向另外三人,神色間帶著幾分探尋。


    雲蘅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不接。”


    這般吃力不討好的事,何必跟著他們摻和?


    更何況,九年前不是去過一次了?當時的地點也是東寧城,任務前兩名還是沈亦行和許歆呢。


    “我沒意見。”雲璟輕抿一口紅茶,神色悠然。


    方震的視線隨之轉向江洵,卻見那人正兀自出神。


    站在江洵身後的慕語見狀,不禁輕咳一聲,提醒其集中注意力。


    “接。” 江洵抬眸迴道。


    他比較在意任務書第一行的後半句,那位屠戮上百人的女子,會不會就是江挽?


    方震聽聞江洵的迴答,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本以為,江洵會和雲璟一樣,秉持中立態度。


    畢竟,這孩子一貫如此,不爭不搶,仿若世間諸事皆與他無關,給差事便應下,不給就安然歇著。


    “這任務與九年前如出一轍,每個門派隻需派一人前往,你們誰……”


    方震話還未說完,江洵便冷冷開口,打斷了他:“我去。”


    可方震並未即刻應允,而是轉頭看向正悠然品茶的雲璟,詢問道:“你最近手頭可有差事?”


    雲璟剛想脫口而出 “沒有”,眼角餘光就瞥見了江洵那略顯陰沉的神情,話到嘴邊,瞬間改口:“有啊,我們二閣近來忙得不可開交。”


    既然有人主動請纓,那他何不順水推舟呢。


    方震無奈歎了口氣,正欲再言,雲蘅搶話道:“一閣也忙得很,最近新收了些弟子,得好好教他們規矩呢。”


    “誰問你了?” 方震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迴應。


    一番權衡,最終,任務書還是落到了江洵手中。


    考慮到路途遙遠,且江洵不願動用縮地陣這類耗費靈力的陣法,便決定當日便下山啟程。


    陳叔在他身後緊緊相隨,每走一步,便絮叨一句:“此番前去,必定皆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自是信你不會招惹旁人,可就怕那些人無端尋釁。”


    “你到了那兒,先去找沈亦行,有他在旁,定無人敢欺負你。”


    “不過是個任務罷了,若任務書上的女子並非你師父,就盡早迴來,犯不著太較真。”


    “近來天涼,夜裏記得蓋好被子,可別著涼生病。”


    “東寧城的吃食偏辣,點菜時盡量挑些清淡的,莫要傷了腸胃。”


    江洵泛起一抹無奈的笑意,問道:“陳叔,我是小孩子嗎?”


    “你要是小孩子,我今日必不讓你去!”


    陳叔佯裝發怒,抬手便想理理江洵的衣領。可這才驚覺,江洵何時長得這般高了?剛想踮腳,江洵就微微彎腰,任由陳叔整理領口。


    “放心,我心中有數,定會照顧好自己。” 江洵輕聲說道。


    陳叔長歎一聲,叮囑道:“去吧,一路小心,早些迴家。”


    “好。” 江洵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江洵此前曾去過東寧城,隻是不知為何,那兒發布的任務大多在丙級以上,鮮少有低級任務。且東寧城除了中律司和陽春門在此設有分部,並無其他大門派駐守。


    他信步走進一家酒樓,店內已坐滿了人,瞧眾人的衣著打扮,大抵都是江湖中人。


    也不知中律司給多少門派送了任務書,連明麵上無門無派的沈亦行都得通知一聲。


    江洵曾向陳叔打聽過,上一次東寧城的任務書上,是否提及過沈亦行,陳叔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此一來,這次為何要在任務書中特意加上他的名字?是想試探他對待白榆人的態度?


    畢竟,像沈亦行這般人物,若不能為大陳所用,或者並非真心效忠大陳,那無疑將成為一個極為棘手的隱患。這般看來,通過任務來試探沈亦行的立場,倒也說得通。


    “客官,您要點些什麽?”小二滿臉笑意地迎上來,引著江洵上了二樓,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江洵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漫不經心地說道:“上幾道家常小菜即可。”


    “好嘞,您稍候。” 小二應了一聲,快步離去 。


    而此時,距離江洵不遠處的一張桌前,端坐著一位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那少年身姿挺拔,眉眼間透著一股靈動之氣。


    自江洵拾級而上踏入二樓的那一刻起,少年的目光便牢牢鎖定在江洵身上。


    彼時,江洵一直在思考任務書的內容,未曾察覺有一道目光正悄然打量著自己。


    待小二將菜肴一道道擺滿桌麵,江洵才從沉思中迴過神來。


    他下意識地抬手,剛要動筷,卻仿若有所感應般,敏銳地察覺到不遠處的目光。江洵一怔,緩緩抬眸望去,與那少年對視著。


    有點兒眼熟,江洵暗自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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