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中律司嗎?” 江洵輕聲問道。


    “那是做什麽的?”


    季朗然吸了吸鼻子,聲音還帶著未散盡的哽咽,稚嫩的臉上滿是迷茫與不安。


    “就是專門收你們的唄,說不定還會請得道高僧來為你誦經超度,讓你毫無執念地離開這塵世。”


    “我還有別的選擇麽?”


    江洵聞言,手中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個眼眶泛紅的少年身上,嘴角微微上揚,“當然有,跟我走。”


    “公子肯收留我?” 季朗然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小心翼翼地問道。


    江洵抬起手,戴著戒指的食指輕輕動了動。


    “你若願意,就乖乖迴來。要是不願意,就去中律司。選擇權在於你。”


    季朗然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瞬間迴到了靈珀戒中。


    他雖還未完全信任江洵,但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組織,他心底更多的是恐懼與抗拒。


    幾乎同一時刻,南宮珩和項陽匆匆趕到。


    畢竟,此行的重中之重是談東軒。


    之前被那群人阻撓著,他無暇分心留意談東軒的行蹤。


    眼下好不容易收拾完那群人,他們趕忙追了過來。


    二人趕到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院子裏被繩子緊緊捆綁著的三個護衛,他們嘴裏還嘟囔著含混不清的話語。


    踏入倉庫大門,便看到靠在桌子旁發呆的江洵,以及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卻毫無動靜的談東軒。


    “你把人殺了?”


    南宮珩眉頭緊皺,眼神裏滿是震驚與質疑,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還有諸多事情未曾審問,賭坊那邊的情況也不明朗,在這個時候把人殺了,實在太過魯莽!


    思緒被打斷的江洵,不緊不慢地將目光投向來人。


    “哪兒敢啊,我可是向來都很聽話的。”


    項陽聽到這話,忍不住偏過頭去,嘴角微微上揚,憋著笑。


    裝什麽乖巧?


    大家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南宮珩注意到項陽的小動作,輕咳一聲,示意他上前查看。


    項陽原本帶著笑意的臉,在觸碰到談東軒的瞬間凝固了。


    談東軒唿吸平穩,可眼神卻空洞無神,沒有絲毫焦距。甚至,當項陽伸手靠近時,他也毫無反應。


    就算是雙目失明,在聽到陌生人突然靠近時的動靜聲,也該有些警覺吧。


    更何況還是剛剛喊著要抓他的 “敵人”。


    “你做什麽了?” 項陽猛地轉身,滿臉疑惑,直直地看向江洵。


    一個大活人,怎麽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


    像是樹沒了根,花沒了蕊。


    而談東軒,像是沒了魂。


    江洵聳了聳肩,一臉無辜,“我可什麽都沒做,我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這樣了。”


    “門外那三人……”


    “那三人確實是我捆起來的,我追到此地之時,談東軒便派他們出手攔截。等我製服這仨人以後,他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南宮珩顯然不相信這套說辭,他敏銳地察覺到江洵手上的戒指不見了。


    “隻要將他們審問一番,我便會知道你有沒有撒謊。” 南宮珩說著,手指向院子裏的三人。


    “少主要做什麽,我自然無權幹涉,想問什麽,盡管去問便是。”


    那人話語平靜,語氣中卻隱隱帶著幾分疏離。


    南宮珩冷哼一聲,話鋒陡然一轉:“你的戒指呢?”


    “在我這兒。”


    傅霖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人還未到,聲音卻先一步落定。


    他腳步匆匆,快步走在最前麵,身後緊緊跟著秦在錦等三人。


    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傅霖的手指。


    可不,食指上正穩穩戴著一枚戒指,和江洵之前所戴的那枚,乍一看毫無差別。


    然而,若是將其置於陽光下細細端詳,便能發現他這枚的靈珀是空的。


    而江洵的那枚,靈珀之中有著一顆若隱若現的白色光點,宛如暗夜星辰。


    “我竟不知這戒指是何時跑到你手上的。”


    南宮珩目光如炬,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這二人,試圖從他們的神情、姿態中找出一絲破綻。


    傅霖臉上露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若這麽點動作都能讓你瞧見,那這今朝榜,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他們二人都是今朝榜上有名之人,在旁人毫無察覺之時交換個物件,於他們而言,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南宮珩聞言,若有所思,緩緩收迴了目光,沒有再繼續深究下去,轉而看向秦在錦:“去看看談東軒的情況。”


    秦在錦快步上前,俯身查看,眉頭漸漸蹙起,“看著症狀,像是木僵。”


    聲音裏帶著幾分遲疑,他一時之間,也確實難以篤定自己的判斷。


    剛想迴頭向江洵詢問一二,卻瞥見傅霖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江洵身前,輕聲說道:“伸手。”


    江洵聽到後,順從地伸出了左手。


    傅霖原本打算將戒指戴在他的食指上,可不知為何,手指在半空中頓了一下。


    那人突然改變了主意,轉而將戒指緩緩戴在了江洵的無名指上。


    江洵察覺到戒指位置的變化,隻是微微挑了下眉,神色平靜,沒有多說一句話。


    秦在錦見狀,無奈地收迴視線,心裏暗自腹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這倆人就不能注意點言行舉止?


    越想越覺得無奈,最終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怎麽了?” 南宮珩敏銳地捕捉到了秦在錦的異樣,開口問道。


    “哦,沒什麽。我之前並沒有見過這種病例,但以目前的症狀來看,極有可能是木僵。”


    秦在錦連忙解釋道,神色盡量保持平靜。


    他心裏清楚,談東軒的魂魄早已不在他自己身上,如今的談東軒,不過是一個失去思想、喪失一切行動能力的軀殼。


    但他明白,如果將這一切挑明,南宮珩勢必會展開深入追查。


    到那時,不僅季朗然的下落會被追查,江洵此舉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身為任務員,最忌諱的便是在執行任務過程中,與任務對象產生過多不必要的感情。


    無論是同情還是厭惡,都不應存在。


    他們隻能秉持公正,按照任務要求去處理一切,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而江洵,顯然已經犯了大忌。


    他不僅瞞著中律司放過了任務對象季朗然,甚至還協助並慫恿其殺害談東軒。


    在原則和感情之間,秦在錦掙紮了一瞬。


    最終,他選擇了後者。


    他決定包庇江洵,為他隱瞞真相,繼續圓下這個謊。


    南宮珩緩緩靠近秦在錦,同時蹲下身來,目光緊緊鎖住秦在錦的眼睛,麵目深沉地問道:“是麽?”


    “是的。” 秦在錦迴答得幹脆利落,臉上表現得十分從容。


    然而,他衣袖下的拳頭卻不自覺地用力攥緊,手心裏已滿是汗水。


    隻有江洵察覺到了秦在錦的緊張。


    真是......又欠了他們錦哥兒一個人情。


    南宮珩垂眸,陷入了短暫的思考,而後緩緩起身,說:“我相信來自陽春門的判斷。”


    秦在錦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恰在此時,一隻木鴿撲閃著翅膀飛了迴來,穩穩地停在了窗前的桌子上。


    看來是小褚帶著衙門的人趕來了。


    南宮珩拂袖轉身離去,同時吩咐項陽:“找人過來,把談東軒和院子裏那三個人帶走。” 聲音堅定有力,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再迴到梅園時,隻覺得這園子格外擁擠。


    除了跪在地上被繩索捆綁得嚴嚴實實的那群殺手,還有剛剛匆匆趕來的鄭正、向柏康等人。


    “上午好啊,鄭縣令。”


    南宮珩一邊大步往裏走,一邊遠遠地就朝著鄭正揮了揮手,那語調輕鬆隨意,仿佛隻是在與老友打招唿。


    身旁的手下極有眼力見兒,迅速搬來桌椅,穩穩地放置在院子最中央的位置,還貼心地沏上一壺熱氣騰騰的香茗,擺放在小巧的木桌上。


    鄭正從未見過南宮珩,也並不清楚他的身份。


    可從周圍人畢恭畢敬的態度和反應中,他隱隱猜到,眼前這人必定位高權重,身份不凡。


    於是,他強壓著內心的緊張與局促,拱手行禮,恭敬問道:“不知大人召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南宮珩不緊不慢地抬眸掃了他一眼,卻並未立刻作答。


    他先是提起茶壺,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輕抿一口後,才施施然坐下。


    “我說是來跟你嘮嘮家常的,你信嗎?”


    說話間,他悠然地將右腿疊放在左腿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為慵懶放鬆的姿態,仿佛此刻真的隻是在進行一場愜意的閑談。


    當然,前提是可以忽略掉那跪滿一地的殺手。


    “大人真是說笑了。”


    鄭正抬手,用衣袖輕輕擦去額間滲出的細密汗珠。


    他一路趕來,腳步匆忙,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被帶到了這個地方,心中滿是疑惑。


    “那依縣令之見,我是因何事喚你前來呢?”


    南宮珩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鄭正身上,語氣裏帶著幾分探尋。


    鄭正眼珠子滴溜亂轉,心裏頭如一團亂麻,怎麽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樁事兒被查出來了。


    若是賭坊的事兒,為何要來這碧水軒說呢?


    可要是碧水軒的事兒,向柏康又怎麽會在這兒?


    難不成這兩件事都被牽連出來了?


    那可真是滔天大禍啊!


    想到這兒,他緊張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大腦飛速運轉,拚命想著該如何把自己從這麻煩的漩渦中抽離出來。


    南宮珩也不催促,隻是靜靜地品著手中的茶。


    他時不時地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鄭正,眼神裏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就在南宮珩將茶杯放迴桌上,準備再續一杯時,隻聽 “噗通” 一聲,鄭正雙膝跪地。


    那人急切道:“下官實在想不出是何事,還請大人提點一二!”


    壺中的茶水如一道銀絲般傾瀉而下,落入杯中。


    南宮珩笑著搖了搖頭,輕聲呢喃道:“提點......”


    “這碧水軒做的是何營生?”


    “迴...... 迴大人,自然隻是個聽曲兒賞樂之地。” 鄭正小心翼翼地迴答。


    南宮珩聽到這迴答,不禁嗤笑出聲,緊接著繼續追問:“那雲啟坊又是作何營生呢?”


    一時間,院子裏陷入了一片死寂,鄭正緊咬著嘴唇,沉默不語。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南宮珩對他的沉默極為不滿,劍眉微微皺起,眼神瞬間變得犀利如刀,厲聲質問道:“你是玉饒縣的縣令麽?”


    “是... 下官正是!” 鄭正連忙應道,聲音都有些發顫。


    “那怎得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兒呢?我問的也不是什麽家長裏短的瑣碎小事兒啊。”


    南宮珩的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敲擊著。


    那聲音雖不重,卻如同重錘一般,一下下敲在鄭正的心上,讓他莫名地心慌意亂,焦躁不安。


    “要不上點兒刑罰呢?雖然我本人不太喜歡見血這一套,但畢竟,入鄉隨俗嘛!”


    南宮珩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站在他身後的小褚一聽這話,立刻心領神會,手緩緩放在腰側的刀鞘上,一步一步朝著鄭正走去。


    每行一步,都仿佛踏在鄭正的心跳上。


    恰在此時,項陽也帶著人將談東軒抬了出來。


    隻見談東軒麵色慘白,雙眼無神,整個人毫無生氣。


    任誰看到他這副模樣,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若不是胸膛還微微起伏,有微弱的唿吸,旁人定會以為他已經沒了氣息。


    鄭正最是見風使舵,識時務得很,或者說,他就是個典型的牆頭草。


    見此情形,他當即脫口而出:“賭...... 賭坊!雲啟坊就是賭坊。”


    “看來鄭縣令十分喜歡玉饒的特產,淨說一些大夥兒都知道的事情,忒沒誠意了些。”


    南宮珩嘲諷地笑了笑,眼神裏滿是不屑。


    “大人縱是身份尊貴,也不能不問緣由就對下官動用私...... 哎呦!”


    鄭正這話還未說完,就被小褚一腳踹倒在地,疼得他齜牙咧嘴,話也被生生打斷。


    “不好意思,我身份也就那樣,但架不住我有個身份尊貴的姐姐。”


    南宮珩一邊說著,一邊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自己的令牌。


    鄭正的目光剛觸及令牌上 “南宮” 二字,整個人瞬間就慌了神,心裏 “咯噔” 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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