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進三生殿的女子,又有誰不是被家中親族所連累的?


    如此一來便意味著,當她們邁進那扇門的瞬間,身後已然失去了能將她們贖迴去的靠山。


    這就說明,她們從踏進門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了能把她們贖迴去的靠山。


    倘若能夠躋身於內殿之中,興許日子還能勉強過得下去。


    若是不幸被遣送至外殿,那麽在自身所剩價值被徹底榨取幹淨以前,別妄想能夠重獲自由之身。


    三生殿的院牆比尋常院牆高出許多,即便是借尋常梯子,也翻不過去。


    而早在建築之初,為了杜絕有人妄圖逃離此地,更是在牆頭之上密密麻麻地插上眾多鋒利無比的刀片。


    “這兒的姑娘可有法子憑自身之力給自己贖身?”冬苓開口問道。


    應婆聞聲,歎了口氣,輕聲迴:“內殿的姑娘尚有一線生機,隻要攢夠了贖金,便可脫身而出。”


    “贖金是多少?”


    “白銀千兩。”


    “一千.....千......千兩!!”


    冬苓聽到這個數字,猛地從凳子上彈跳而起,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們接得這個任務才懸賞白銀十兩!


    而且還要由他們五人根據完成任務後的排名來瓜分。


    可能最後到她手上也不過一兩。


    冬苓不免覺得可笑。


    就這點兒蠅頭小利,還費這麽大勁去做什麽任務呢?


    倒不如索性開間青樓來得痛快些。


    當然,前提她是那種視財如命之人。


    “那她們在這裏可有什麽賺錢的法子?”


    冬苓隨即平複了情緒,緩緩坐下後問道。


    聽到這話,應婆警惕地朝窗戶以及門口方向張望了一番。


    在確認周圍並沒有其他人路過之後,這才將身子微微前傾,並刻意壓低嗓音,對冬苓細細講述起來。


    此地之所以劃分為內殿和外殿,其原因在於進入這兩個地方的門檻不同。


    先說這能進內殿的姑娘,首先她就得長得漂亮。


    讓人一眼見了就心裏喜歡,想要為她一擲千金。


    當然,若是不善歌舞,不通音律,不懂詩詞,那倒也無妨。


    畢竟,樓裏會為她們請專門的師傅來一一指導。


    再說想要進入內殿消費的客人,都會事先去核實其身份背景以及家中財產狀況等信息。


    隻有當所有條件都符合要求並且不存在任何作假問題時,才有資格踏入內殿。


    而一旦進入其中,無論是擺放在桌上供其享用的茶水、美酒,亦或是各種精致可口的點心小吃等等,均為上等。


    而若要讓一個姑娘全程陪同,則需額外繳納一百兩白銀。


    而事後,隻會從這費用裏抽出區區五兩銀子,分給那位辛苦“陪同”的姑娘。


    剛進來的女子,大抵懷揣著一顆天真的心,以為隻要攢夠了銀子,就一定能夠熬出個頭來。


    故而,無論讓她們做什麽,便會乖乖地去做什麽,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可要是每個人都能這般交了錢離開,那這裏恐怕也稱不上是什麽“吃人”之地了。


    要是不小心招惹到客人不悅,不僅要被責罰還會被扣銀子。


    當然,也不乏有人真的攢夠了千兩,拿到自己的賣身契。


    本以為是苦盡甘來,是重歸自由。


    可誰曾想,她們在離開三生殿不足一月後便因病去世了。


    無一例外。


    至於外殿的女子,要麽是被“好心人”贖走,要麽日後還真有什麽一技之長能夠讓她們進入內殿生活。


    否則,哪怕是死,也得死在三生殿。


    隻可惜,這贖身所需的銀兩實在是高得驚人,普通人根本無力承擔這筆巨款。


    而那些有權有勢、能夠支付得起高昂贖金的達官貴人,對於將她們贖迴家中做做小妾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


    畢竟,再好的東西日日看也會膩,倒不如花些小錢,想見便見了。


    冬苓聽完應婆的講述後,越發討厭這個鬼地方了。


    一百兩中,就分給人姑娘區區五兩,然後還要再尋個由頭扣迴去。


    好嘛!事兒是姑娘們做的,錢卻是進了談茗聆的腰包。


    真是豈有此理!


    她得想想辦法,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阿漓那邊如何了?”


    冬苓眉頭微皺,心中掛念起身處外殿的阿漓。


    聽到冬苓這麽問,應婆不禁笑出聲來,趕忙安慰道:“姑娘您盡管放寬心好了,那丫頭可機靈得很呢!”


    邱漓這廂剛上完茶藝課,才開始用上早飯。


    碗裏的白粥還未喝到嘴,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坐在她身旁的姑娘見狀,連忙關切地詢問道:“夜裏寒氣重,是不是著涼了?晚上你睡裏麵好了。”


    她倆被分到睡一個房間,一晚上的功夫就混熟了。


    十幾歲的小姑娘,初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遇到個誌趣相投的,自然會相互依靠、抱團取暖。


    再加上邱漓是個能說會道的小話癆,一來二去的,連對方家裏的底細情況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那姑娘芳齡十六,名曰許盡歡,家中以經營藥鋪為生。


    就在前倆月,一位麵容憔悴的婆婆步履蹣跚地走進藥鋪。


    她聲稱想要抓取幾副能夠緩解風濕病痛的中藥。


    彼時,許盡歡正靜靜地坐在鋪子的一角,手中翻閱著一本泛黃的醫書。


    而她爹則熱情地迎上前去,耐心詢問那位婆婆除了風濕之外,是否還有諸如失眠、盜汗之類的症狀。


    待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她爹方才放心地點點頭。


    而後,開出了一張藥方,並依照方子為婆婆抓好了相應的藥材。


    短短數日過後,那位前來抓藥的婆婆氣勢洶洶地再次登門造訪,口中不斷叫嚷著他們家所售之藥乃是假藥。


    據她所言,自從她家大孫子服用了這些藥物沒過幾天,竟然不幸夭折離世!


    許盡歡清楚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那婆婆分明說的是她自己身體不適,怎得一轉眼就變成了她孫子?


    更何況,她們家向來誠信經營,所用藥材皆是經過嚴格篩選,絕無可能出現假藥一說!


    可是任憑許家如何辯駁解釋,衙門最終還是不由分說地將她父母雙雙抓走了。


    衙門給出的迴複是,他們在剩餘的藥渣當中發現了端倪。


    其中有一味本該是五加皮的藥材,然而在實際的藥渣之中以及尚未喝完的藥包裏,呈現出來的卻是與之極為相似的香加皮。


    雖說這兩者在外觀形態上相差無幾,但藥效卻不盡相同。


    五加皮並無毒性,而香加皮卻是含有毒性。


    即便是身強體壯的成年人,在使用時亦需格外留意劑量的把控。


    更何況是一個未滿六歲的孩童?


    於是,這起案件從最初的售賣假藥事件,陡然間演變成了一起令人發指的謀殺大案!


    當即就判了許家的罪。


    許盡歡覺得這案子一定有所隱情,所以她懇求衙門能重查此案,卻被他們拒絕了。


    甚至還惡狠狠地威脅許盡歡,如果她繼續這樣糾纏不休,就要以妨礙公務的罪名來懲治她。


    許盡歡心中憤憤不平,怎得伸冤一事到他們嘴中就成了胡攪蠻纏?


    他們難道不是父母官嗎?


    難道不應該秉持公正、為民做主嗎?


    懷著滿心的委屈和不甘,她去要了一趟鄭縣令的府邸,希望能當麵說服他重新徹查許家藥鋪的案子。


    起初,鄭縣令對於許盡歡的苦苦哀求顯得無動於衷。


    後來,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


    最後才鬆口,說是重新調查此案也未嚐不可。


    隻是,需要一筆費用,用於差役們的開銷以及其他相關事宜。


    許盡歡心想,隻要能還她父母一個清白,花些錢財也是值得的。


    他要,她便給了。


    可數日後,當她滿懷期待地再次找到鄭縣令時,得到的卻是一個令人絕望的答複。


    即使最終調查清楚事實真相,也無法釋放被關押之人。


    最多隻能將原先判定的謀害人命罪改為售賣假藥之罪。


    也就是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因為許家根本無法證明當初所售出的藥物就是正確無誤的。


    除非她能夠設法與受害人家屬協商溝通,讓他們主動撤銷此案,否則一切都無從改變。


    聽聞此言,許盡歡如遭雷擊,整個人都癱軟在地……


    後來,她收拾好情緒,去找當初報案的那個婆婆。


    但人卻說,她孫子沒了,就等於家裏的命根子就沒了,怎麽著都不願意撤案。


    然而,事情並非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孩子的父親悄悄告訴她,如果她能夠拿出一筆賠償金來,或許此事還能有商量的空間。


    許盡歡聞言,麵露難色。


    許家的藥鋪早已被查封,家中原本為數不多的錢財,在案件重新調查階段便已盡數交給了鄭縣令。


    此時此刻,哪裏還有多餘的銀兩拿來賠償?


    就在她感到走投無路之際,鄭縣令出現在她麵前,說有人願意借給她錢。


    當務之急,不是應該考慮可不可信一事。


    而是應該先把賠償金給了,讓他爹娘迴家休養一下身子。


    到時候店鋪重新開張,再慢慢地償還欠款也為時不晚。


    許盡歡當時沒有那麽多的思緒去考慮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救命稻草就在前麵,抓不抓隻在她一念之間。


    所以,她信了。


    錢,她也借了。


    本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她在家收拾好屋子,一心盼著爹娘迴來。


    可等到晚上也未看到他們的身影,人還未行至衙門就聽到了噩耗。


    她聽路人說,許家夫婦今早兒死在了獄中。


    原因是畏罪自盡了。


    她的爹娘迴不來了,她借的錢也填不滿了。


    麵對債主日複一日的逼迫與威脅,身心俱疲的她被強逼著送到了三生殿。


    許盡歡曾無數次想要追隨爹娘而去,結束痛苦的生命。


    但每當想到那些不公與冤屈,內心深處的不甘便如同烈火一般燒灼著她。


    她不甘心。


    她若是就這樣死了,那爹娘所受的冤屈就真的無一人記得了。


    “沒著涼。”邱漓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聲音略微帶著一絲鼻音迴答道。


    “那是怎麽的?”


    “大抵是阿姐想我了。”


    “你還有個姐姐?”


    “昂,我不僅有姐姐,我還有哥哥呢。”


    邱漓揚起小臉,臉上洋溢著一抹得意之色。


    許盡歡聽聞此言,不禁皺起眉頭,好奇地問道:\"既如此,那你為何會來到此地?難道他們都不救你嗎?\"


    “就是他們讓我來的。”邱漓輕描淡寫地迴。


    “啊?那你也太可憐了吧。”


    許盡歡瞪大了眼睛,滿臉同情地看著邱漓。


    一邊說著,她一邊將自己盤子裏為數不多的肉絲夾起來,放到邱漓的碗中。


    她之前還幻想過,如果自己家中能夠有個兄弟姐妹該多好啊。


    藥鋪出事之時,大家可以圍坐在一起商討應對之策。


    然而此刻看到邱漓的境遇,她覺得就算有兄弟姐妹,也未必都是好事。


    瞧瞧,一旦出了事端,不還是會被推出來承擔責任?


    “給我幹什麽呀?你多吃些!”


    邱漓這會兒還不知道許盡歡誤會了,趕忙把肉夾迴去。


    但被許盡歡拒絕了,執意要讓邱漓多吃一些。


    “快點吃吧,等吃完飯還要趕著去見樂師呢。”


    許盡歡一邊說著,一邊往邱漓碗裏又添了些菜。


    邱漓嘴裏雖然答應著,但心思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跟那個名叫談茗聆的說上幾句話。


    她和冬苓來到此地,真正目的便是要查清楚三生殿與雲啟坊之間暗中勾結的事情。


    而其中最為關鍵的,還要找到鄭縣令受賄的證據。


    她們必須要趕在南宮珩抵達玉饒縣之前,盡可能多地收集線索。


    隻有這樣,才有可能一舉揭露這些人的罪行,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可她這從早到晚的都有人盯著,根本找不到可以單獨行動的機會。


    想起昨天晚上訓話的那個龜公,邱漓心中不禁一陣煩悶。


    那人告訴她們,三生殿可不是普通粗俗的妓院,並不是隻要給點錢就能隨便進去的地方。


    他還寬慰她們不必擔心,因為東家並不期望她們靠出賣色相來取悅客人。


    她一口氣還未唿出,就又聽到那人的聲音傳來。


    說她們日後不僅要能歌善舞,還要會品詩作曲,最主要的是懂得討客人歡心。


    邱漓聽到這番話後,忍不住當場翻了個大白眼。


    真是除了不要臉以外,旁的都是既要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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