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淇曾言,唐家並非隅湘土生土長之人,乃是自他鄉遷徙而來。


    這冊子上記錄的唐家是與春縣的唐家,那麽一來,唐振的祖上便是在與春人。


    陳豐年當時所接的任務地點也是在與春縣,而唐闌又恰好是那次任務的目標。


    說明唐家在遷居之前,或者遷居途中,唐闌便已經離世了,他也並未在隅湘生活過。


    而他在鏡湖盤踞多年,曾害人無數,其中就有辛時年的父親及爺爺。


    辛家也因此而記恨上崔家,並刻意將唐振引薦給崔小淇,妄圖毀了她的一生。


    但誰能料到,唐振竟在昨日被辛時年持刀殺害。


    這一切仿佛在冥冥之中構成了一個封閉的圓環。


    唐家的水鬼曾殺了辛家人,而辛家的人在十幾年後殺了唐家的“鬼”。


    倆家之間的恩怨,到頭來最深受其害的竟是無辜的崔家。


    就是不知那唐闌,當時又是因何而死。


    “玉饒縣有一大戶,南華城將近七成的客棧,皆是談家名下的產業。”


    沈亦行說到此處,伸出食指敲了敲身側的桌子,緩聲道:“這一家,也是談家的。”


    坐在對麵的江洵,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這談家跟他們現在所說的話題有什麽必然的關聯嗎?


    隻聽沈亦行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從與春縣前往隅湘縣,中間必然會途經玉饒縣。”


    “談家如今的家主談玉徽,此人年少時,曾帶著一眾家仆到河邊遊玩,玩耍間害死過一個孩子,而那孩子便是唐闌。”


    此話一出,江洵瞬間明白了二者之間的關聯。


    沈亦行飲下一口熱茶後,開口問道:“你猜談家的客棧為何隻能開在南華城內?”


    江洵略作思考,遲疑的迴道:“因為......唐闌?”


    沈亦行滿意地點點頭,表示肯定,進一步解釋道:“南華城周邊的眾多湖泊和河流之中,都潛伏著聽從鏡婪號令的水鬼或水怪。”


    談家也曾想把自家客棧開到東寧城去,可是負責外出洽談生意的人員在路過鏡湖之時,總會遭遇不測,連人帶船一同消失不見。


    哪怕近兩年,可以繞過水路,選擇陸路前往東寧,期間也會有人接連發生意外身亡,而死因皆與水有關。


    久而久之,談家便不敢再輕易嚐試去其他地方開設分店了。


    “他這是在報複。”江洵口中輕聲呢喃著這句話。


    沈亦行微微頷首,而後拿出五個信封,上麵工整地寫著“玉饒縣”三個字,


    “裏麵裝著任務書,你們在返迴獻歲閣的路上會經過這裏,順便把這個任務一起做了吧。”


    “沈哥為何不明日再給我?我跟傅霖明日早上會去一趟玉沙。”


    “我明日不在玉沙,一會兒便同小五啟程前往上京,另外四份任務書,你替我轉交給他們吧。”


    “好。”江洵點頭應道。


    說來也怪,若是旁人突然塞給他一個任務,再毫不客氣吩咐他去把任務解決了,那他指定是不樂意的。


    可若是沈亦行給的,他卻沒有一絲抵觸的情緒,甚至沒問沈亦行為何要交給他做。


    就如同沈亦行沒有提前問他願不願意一樣,他知道江洵一定會接下。


    仿佛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


    “時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沈亦行說完這些,起身朝門外走去。


    “沈哥。”江洵對著那人的背影喊道。


    “嗯?”


    沈亦行聞言停下步子,迴眸望去。


    二人一站一坐,一去一留。


    他們有著相似的眉眼,清澈又朦朧。


    隻聽江洵輕聲說道:“上京城風大,莫染了風寒。”


    沈亦行聞言,有那麽一瞬間的怔愣,而後垂眸笑道:“好,洵兒也是,任務中多注意安全。”


    那人走時,幫江洵帶上了房門。


    這剛一轉身,就撞見了靠在牆邊,陰沉著臉盯著他打量的傅霖。


    沈亦行看著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起初還有些不解,隨即又好似明白了什麽。


    於是,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笑著解釋道:“我來送線索,這就走了。”


    傅霖聞言,挑了下眉,並做了個恭送的動作。


    翌日一早,二人在樓下簡單地吃了早飯後,便前往玉沙閣。


    途中,傅霖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兒這風......有點大啊。”


    江洵想也沒想的就迴道:“還好吧。”


    “一會兒得讓錦哥幫我看看,是不是得了風寒。”


    江洵聽到這句,冷笑一聲,敢情是昨晚上沒睡覺,跑他這聽牆角來了?


    二人趕到玉沙,甫一進門就看到了站在院中向外張望的秦在錦。


    那人還未來得及詢問昨日都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就被江洵拽到一邊,說道:“快去給咱霖哥瞧瞧,我怕來晚了他就死了。”


    “啊?這麽嚴重?信中不是說沒有大礙麽?”


    秦在錦趕忙望向身後的傅霖,可看這人氣色紅潤,完全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別看了,死不了。”傅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迴道。


    待幾人坐下後,江洵便把昨日遇到的事情從頭到尾地同幾人交代了一遍。


    同時,又將裝著任務書的信封分給他們。


    傅霖聽完,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之前的那個木雕娃娃。


    “這刻的應該就是唐闌吧。”


    “放出來問問。”江洵說道。


    “你這兒可有鎖靈繩?”傅霖抬頭問向冬苓。


    放他出來是沒問題,但問題在於,他會不會鑽空子逃跑,畢竟他一直都挺會逃的。


    冬苓思索了一瞬,俯下身來湊近四人,壓低聲音悄悄說道:“鎖靈繩沒有,鎖靈室可以嗎?”


    此話一出,幾人頓時齊刷刷的朝她看去。


    邱漓一臉狐疑的看著冬苓,問道:“姐姐,你說實話,咱這兒......是合法的地方嗎?”


    鎖靈室!


    那可是鎖靈室!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麽地方都會有的。


    據她所知,也隻有中律司那種權威且正規的地方,才被允許去修建這樣特殊的房間。


    雖說鎖靈繩能夠讓被捆綁者暫時失去靈力,但對那些並非完全依賴靈力的人來說,鎖靈繩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實相當有限。


    可鎖靈室不一樣。


    它就像是一個獨立結界一般,四麵牆上皆布滿了嚴密的禁製。


    人一旦踏入其中,就會感到四肢綿軟無力,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根本找不到絲毫可以反抗的機會。


    而且,鎖靈室不僅對靈力有著極強的抑製作用,就連妖力和魔力等各種不同類型的力量,都會受到同樣嚴格的禁錮。


    玉沙閣,真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收集信息的據點嗎?


    饒是傅霖都無聲地抬起手,朝冬苓豎起了大拇指。


    雖然他們龍潛穀也有這個東西,但他們又不是名門正派,知法犯法的事兒他們幹的還少嗎?


    壓根不缺這一件好嗎!


    “你還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江洵有些無奈地笑了。


    他不是沒懷疑過冬苓的身份,當時也猜過她跟沈亦行的關係,估摸著應該是同門師兄妹。


    而前天發現她們不僅是師兄妹,冬苓或許還是沈亦行派來跟在自己身邊的臥底。


    他若是有什麽風吹草動,沈亦行一定知道,而沈亦行知道,他師父自然也就知道了。


    誠然,他雖然沒有什麽好隱瞞江挽的地方,但這種感覺還是有些不太妙。


    如今再看,這玉沙閣的弟子都不是什麽簡單的人。


    幾人跟著冬苓,一路穿過庭院,最終來到一座假山前。


    這假山看起來和普通的山石並無區別,隻見冬苓輕車熟路地將手放在了其中一塊凸起的地方。


    瞬間,一陣聲響傳來,原本嚴絲合縫的石壁緩緩移動,露出了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


    冬苓示意他們先下去,她走在最後負責關閉石壁。


    雖然身處地下深處,但整條通道並不算黑暗。


    通道兩旁的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懸掛著一袋晶瑩剔透的冰晶石。


    冰晶石散發著柔和的銀色光芒,將整個通道照得透亮。


    走到一半,遇到了幾條分岔路,冬苓帶著他們進了第二條。


    “左邊那道是關押的,右邊那道是行刑的,咱們現在現在這道是審訊的。呐!這一排都是鎖靈室。”冬苓邊走邊解釋道。


    邱漓湊近江洵,悄聲說道:“洵哥,獻歲閣為何那麽窮啊?明明都臭名遠揚了,怎得還那般守法呢?”


    “你迴去問問方震。”


    “我不問,我不敢。”邱漓利索的迴道。


    冬苓帶著他們走到一間空著鎖靈室前停下,打開門後,將還在昏睡的鏡婪扔了進去。


    門旁邊的那扇牆特意留出一道矩形空間,並采用特製的琉璃將其封住,方便外人能看清裏麵的情況。


    江洵和傅霖坐在最前方的凳子上,另外三人站在後麵。


    沒過一會,鏡婪的身形和容貌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成年人的身量,用的也不再是陳豐年的那張臉。


    而是變成了一個孩童,與那木雕娃娃上的容貌一模一樣。


    “唐闌。”江洵出言喊道。


    那孩子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身子顫抖了一下,而後艱難的抬起頭來,似乎是要尋找聲音的來源。


    “這個娃娃,刻的是你吧。”


    江洵抬手拿起木雕,放在琉璃前,方便唐闌能看清楚。


    他起初還有些茫然,可當看清木雕的一刹那,淚水逐漸匯聚在眼眶,似乎想要急不可耐的衝破而出。


    連帶著他的那份委屈和不甘。


    他是唐闌,是木雕上的娃娃,是唐家沒用的次子。


    他出生在與春縣的一個小村莊,那一年村裏鬧了蝗災,莊稼顆粒無收,連生計都難以維持。


    縣裏下令,讓村子裏的人舉家遷居到不遠處的隅湘縣。


    可根本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收拾東西,幾乎是這邊通知那邊就要拖家帶口的上路。


    途中,爹娘看他年紀小,又吃得少,總會把他的那份吃食分給兄長,以及長嫂。


    他們說長嫂懷孕了,需要多吃一些來補充體力。


    他答應了,他沒有意見,也不敢有意見。


    可又過了幾天,他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聽到他們說,身上所帶的糧食不夠了,怕是撐不到隅湘。


    他安靜地呆在那裏,聽著自己的至親,謀劃著如何將自己丟下的消息。


    他們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他卻從頭聽到尾,一個字都不敢落下。


    長嫂哭著說此舉對一個孩子來說,未免過於殘忍。


    可也是長嫂親自動手,將他打暈在地。


    他醒來後,沿著河流繼續向前走。


    他聽他們說過,隻要沿著河走,就能走到隅湘縣。


    當他停下來休息時,撞見了一行人,那河邊的大樹下,坐著一位年長他幾歲的小少爺。


    而那少爺身旁,臥著一隻正在啃骨頭的大狗。


    他不敢從那過了,因為他怕狗。


    可他也必須從那過,因為他要找親人。


    當他正在猶豫不決時,看到了趕迴來的哥嫂二人,他高興極了,莫不是來接他了?


    可那二人隻是迴來尋東西,而那東西恰好在那小少爺手中。


    小少爺自然不願意歸還,說他撿到的東西就應該是他的。


    言語間,還想要派護衛去打他們。


    唐淩越這是才害怕了,耐著性子問那人,究竟要如何才肯歸還。


    隻聽那少爺意味深長的說道:“一物換一物。”


    那是一個玉佩,是唐淩越結婚時贈予發妻的,一時之間,還真的找不到能與之相換的東西。


    這時,唐淩越看到了躲在不遠處的唐闌,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指著他大喊道:“我把我弟弟換給你,行嗎?”


    那少爺聞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了過去,隨即大笑道:“妥!”


    唐闌見狀拔腿就跑,可卻被他兄長抓了迴來,獻寶一樣的送給了那位少爺。


    他們讓他學狗叫,想知道誰喊的聲音更大。


    隨後又覺得沒意思,讓他同狗打架,看誰更厲害。


    他渾身上下被狗咬破了好幾處,可兄長卻站在少爺身旁,諂媚著叫好。


    再後來,他們將他和狗一同摁在水中,看誰更能憋氣。


    顯然,他輸了。


    他輸給了一條狗。


    直到死前,他都忘不掉岸上那幾人的嘴臉。


    可那又能怎樣呢?


    他生來就體弱,幹不了重活,甚至因為跛腳,走路也有問題。


    爹娘不喜歡他,更偏愛那個身強體壯又會說好話的兄長。


    他想,若是有來生,他一定要成為一個有力量的人。


    一定要成為一個身強體壯的人。


    一定要成為一個能唿風喚雨的人。


    罷了,還是不要有來生了。


    做人太苦了。


    做沒人愛的小孩也很苦。


    索性就當個孤魂野鬼,誰也管不著兒,人人見了他都得繞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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