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門的食堂相較於獻歲山的來說,顯得格外寬敞,裏麵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相同款式的桌椅。


    但打眼兒望去能發現那些初入師門的弟子和經驗成熟的藥師並不會坐在一處用餐。


    弟子們自成一派的坐在西邊的位置,而藥師們則不約而同的都坐在東邊的位置。


    江洵見狀,有些好奇地問向秦在錦:“你平日都是坐在哪兒?”


    隻見秦在錦嘴角微微上揚,十分得意地說道:“我不坐,我都是站桌上吃。”


    傅霖聞言,默默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能讓江洵喊一聲“哥”的人,這般作風,當真是別具一格。


    隨後,幾人端了一些秦在錦推薦的飯菜,剛想找空位坐下的時候,就聽到了邱漓那丫頭的聲音。


    “這兒這兒這兒!!!!”


    那丫頭站起身他們揮舞著手臂,生怕這幾人看不到她。


    而她那一桌除了自家人以外還有秦方禮和金益冬等人。


    待幾人快步走到近前,秦在錦正打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去時,卻冷不防被旁邊的江洵伸手給攔了下來。


    “錦哥兒且慢!這桌子......可要給你騰個位置?”


    桌上放的都是飯菜,著實沒有留給秦在錦下腳的空。


    “哈???”秦在錦不解地看向江洵。


    “你不是要站桌上吃麽。”江洵聳了聳肩,做了個請的手勢。


    坐在對麵的秦方禮聽到這話,頓時抬起了頭,厲色道:“站桌上吃?誰說的?他自己說的?”


    “沒沒沒,我開玩笑的!!!”秦在錦趕忙解釋。


    這麽一口大鍋扣下來,今日不被砸死也得被活活累死!


    而且他看得出秦方禮這幾天心情不太好。


    不過,也沒幾個父親,會在女兒出嫁那幾日心情好吧。


    所以他還是表現得乖巧一些,把存在感再降低一些。


    秦方禮冷哼一聲,而後快速掃視一圈,並沒有看到沈亦行的身影,故而問道:“亦行怎麽沒來?”


    秦念淑夾了塊雞腿肉放到了秦方禮碗中,迴道:“他不餓。”


    “小挽呢?”


    “她也不餓。”秦念淑說完又夾了塊沒刺兒的魚肉遞了過去。


    “哦,那就你最餓?”


    秦方禮雖然嘴上沒好氣的這麽說,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把秦念淑夾給他肉都放進嘴裏。


    金益冬麵帶微笑,一邊說著話,一邊輕輕地將那盤還未動過筷子的青椒肉絲緩緩地推到了對麵,語氣溫柔地說道:“阿念這兩天確實忙得很,餓也是在所難免,多吃一些。”


    “下午去哪玩了?”傅霖坐下後,溫如玉悄聲問道。


    聽到這話,傅霖不緊不慢地迴答道:“滄海閣。”


    說話間,熟練地將盤子裏的瘦肉都挑揀了出來。


    “倒是個好地方。”溫如玉默不作聲地將瘦肉夾到自己碗裏。


    話落沒多久,他又想到了什麽,繼續問道:“你這個月是不是沒往家裏寄信?”


    傅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淡淡迴道:“嗯,忙忘了。”


    “兔崽子!你再不迴信,你娘可就要殺上山了。”


    “你就這麽怕她?”


    傅霖有些不明白,他娘到底對溫如玉做什麽了?


    怎麽每次提到她的時候,溫如玉的反應都很急躁不安。


    而且他娘每次提到溫如玉的時候,不是稱唿“那廝”,就是喊他“小兔崽子”。


    這倆人啥時候結的怨?


    麵對傅霖的疑問,溫如玉冷笑一聲,慢悠悠地說道:“人活在這世上,多多少少會有那麽一兩個把柄握在別人手中。”


    傅霖聞言,饒有興致地望著溫如玉,笑的一臉狡黠,用略帶調侃的口吻說道:“哦?什麽把柄?讓我也握一下唄。”


    溫如玉拿筷子拍了一下傅霖的手背,隻聽一聲清脆聲響驟然響起。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引得桌上其餘人頓時向這二人看來。


    其中,不乏有看戲的,諸如瑤卿,那模樣就差把“說啥呢讓我也聽聽”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不乏有皺眉不耐煩的,諸如冬苓,他們霖哥兒到底是哪條船上的?還有那溫如玉能不能老實一點兒?


    當然還有淡淡瞥了一眼後漠不關心的,諸如江洵,不用猜都知道肯定又是傅霖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飯後,秦在錦開口說道自己想要去散散步消消食,於是便沒有與江洵等人一同離開。


    他獨自一人漫步於小徑之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再抬頭時,已經走到了蘇晚晴長眠的地方。


    尚未走近,一陣低沉的呢喃聲便傳入了他的耳中。


    順著聲音看去,隻見柏川正雙膝跪地,麵對著墓碑輕聲低語。


    那是蘇晚晴從棲花裏帶迴來的孩子,那時的柏川還隻是一個混跡在流民中的孤兒。


    當他偶然得知隻要前往醫館幫忙就能領到一碗熱騰騰的粥時,心中別提有多歡喜了。


    對於當時饑腸轆轆的他來說,但凡多猶豫哪怕一刻,都是對食物的極大不敬。


    初至醫館的那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桌前。


    懷著忐忑心情踏入醫館的他,一眼便望見了端坐桌前的蘇晚晴,那人正在登記前來幫忙之人姓名。


    等輪到他時,蘇晚晴抬起頭,柔聲詢問:“小朋友,叫什麽名字呀?”


    這一問,讓他頓時有些窘迫。


    身為孤兒的他,哪裏有什麽正經的名字呢?


    慌亂間,他目光瞥見一旁擺放的眾多藥材,隨意地指向其中一味。


    蘇晚晴微微一愣,說道:“川柏?”


    “柏......柏川”


    “倒是個好名字。”


    其實,是不是個好名字,他並無太多概念。


    但與曾經那些諸如“那誰”或者“那乞丐”之類的稱唿相比,無疑要好上百倍。


    為了能在醫館裏多吃上一份飯菜,他幹活格外賣力,事事都做得比其他人更多更好。


    那些旁人需要花費許久時間才能牢記於心的繁雜藥名,他總能迅速記住,並且清晰地知道每味藥材所存放的具體位置。


    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漸漸意識到僅是記住名字並不能改變他的現狀。


    所以,他便抽出時間跑去學堂,跟著沈柔學寫字。


    轉眼間數年已逝,隨著棲花裏逐漸穩定,不再迫切地需要蘇晚晴時刻照看時,她才決定跟隨秦方禮一同返迴陽春門。


    臨行前夕,蘇晚晴來到柏川麵前,輕聲問道:“你可願隨我去另一個地方生活?”


    月光灑落在她清麗的麵龐上,映照著她眼中的期待與溫柔。


    柏川毫不猶豫地點頭應道:“願意。”


    十幾歲的少年,目光堅定,毫無遲疑之色。


    蘇晚晴見狀,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趣道:“你這傻小子,怎得也不問問要帶你去哪兒?就不怕我半路上把你給賣掉?”


    柏川一邊整理著手中的藥方,一邊笑著迴答:“那師父可得多換些銀子!”言語間透著對蘇晚晴滿滿的信任和親昵。


    其實,他並非蘇晚晴唯一的弟子。


    但他卻是陪伴在蘇晚晴身旁最久的弟子。


    這些年來,蘇晚晴親眼目睹著柏川從那個隻為求得一口飽飯吃的孩子,漸漸成長為如今這般沉穩成熟的翩翩少年郎。


    而對於柏川來說,他同樣見證了蘇晚晴從一個十八九歲天真爛漫的少女,一步步成為棲花裏備受百姓信賴的大夫。


    他們之間既是師徒關係,又情同姐弟。


    或許最初,蘇晚晴僅僅是出於一片善心,收留了勤奮好學的柏川,並日複一日地對他悉心教導著。


    可這份善心就像一顆幼小的種子,見了光,得了水,逐漸長成了能為他人遮蔭的大樹。


    後來,當秦念淑呱呱墜地時,柏川將她視若親妹,對其嗬護備至,疼愛有加。


    而年幼的秦念淑,則像個小跟班一樣,總喜歡緊緊跟隨在柏川身後,嘴裏不停地喚著:“師兄、師兄……”


    幾年後,秦在錦出生了。


    柏川的小跟班也從一人變成了兩人。


    三個小孩兒總是形影不離,從後院跑到前院,從前院跑向長街。


    跑著跑著,便長大了。


    蘇晚晴去世之時,他在她的靈柩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待到蘇晚晴下葬之後,他也常常前往蘇晚晴的墓地,一跪就是半個時辰。


    似乎隻有在那裏,他才能找到片刻心安。


    又或許,隻要是蘇晚晴待過的地方,哪怕一草一木,都能讓他心安吧。


    所以,這些年來,他甚少離開陽春門外出做任務。


    平日裏,要麽是待在陽春門前院問診,要麽是去棲花裏的醫館小住些時日。


    偶爾,他會送一些新鮮的瓜果到蘇晚晴的墓前供奉。


    有時,則會拎上一壺剛新釀好的陽春酒前來祭奠。


    但更多時候,他隻是想要過來說說話,同蘇晚晴說說近日發生的瑣事。


    日複一複,年複一年。


    “師父,我會照顧好阿念和小錦,你不用擔心,隻是......想家的時候要記得迴來看看。”


    “師父,我聽金叔叔說,棲花裏的花兒開了,明日我去采些帶迴來給你。”


    “師父,阿念今日跟門主吵架了,那丫頭哭的可兇了,我買了兩根糖葫蘆才把她哄好。”


    “師父,小錦昨日學會翻跟頭了,那小子高興壞了,晚飯都多吃了一個雞腿兒。”


    “師父,我總覺得阿念最近有心事兒,可是家裏也沒個姑娘在,她怕是想說也不知道同誰說。”


    “師父,門主又外出做行醫了,我聽聞那個地方不太平,你可要保佑門主此行平平安安的。”


    “師父,小錦最近總嚷嚷著要外出做任務,但阿念不同意,倆孩子吵了一架,鬧得很不愉快。”


    “師父,阿念今日同我說長大以後要嫁給蕭旻,我總覺得那人不是很靠譜,但架不住阿念喜歡。”


    “師父,小錦還是偷溜出去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師父,阿念後日要結婚了,你若是在,該有多好啊。”


    “師父......川兒想你了。”


    墓碑前跪著的人,哭的泣不成聲。


    幾步外站著的人,抬頭凝望夜空。


    秦在錦對蘇晚晴的記憶猶如夜空中那閃爍不定、時隱時現的星星般稀少而模糊。


    他幾乎想不起關於蘇晚晴的任何事情,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他記不得阿娘溫柔的麵容,聽不到阿娘唿喚自己姓名時的聲音,更想不起阿娘懷抱的溫暖。


    有關阿娘的點點滴滴,他無一不是從他人的口中聽聞而來。


    他時常會想,為什麽別人可以記得蘇晚晴,而作為兒子的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他羨慕阿姐,記得阿娘懷抱的溫度。


    他羨慕爹爹,記得阿娘所有的溫柔。


    他羨慕師兄,記得阿娘年少的風采。


    可有時候,羨慕往往會變成嫉妒,像一株不知名的毒草在他心底暗暗發芽。


    可他隻能將這份情感埋在心底,因為同這世上大多數人比起來,他的生活已經足夠幸福。


    “小錦,是你嗎?”柏川雖然並未轉身迴望,但已經猜出此刻躲在身後的人是秦在錦。


    通常來到這兒的人中,唯有秦在錦總是安安靜靜的那一個,仿佛生怕自己發出的一丁點聲響都會驚擾到沉睡於此的蘇晚晴。


    “嗯。”秦在錦略帶鼻音迴應著。


    柏川迴頭望去,看到站在那正手足無措的秦在錦時,有些無奈的笑了。


    他朝秦在錦招招手,示意他走過來一些。


    “哭包。”柏川說著就將手帕遞了過去,示意秦在錦擦一下臉上的淚水。


    秦在錦接過後,嘟囔的說道:“師兄方才不也哭了?”


    “我那不是哭,我那隻是眼睛下雨了。”柏川反駁道。


    秦在錦聞言,不禁笑出了聲,“出門別說是陽春門的弟子,怎得還這般胡攪蠻纏?”


    “我不僅要說我是陽春門的弟子,我還要說我是秦在錦的師兄!”


    “快住嘴吧!丟死人了!”


    眼瞅著秦在錦不再掉淚後,柏川才暗自鬆了口氣,他最看不得這倆孩子哭。


    就在二人沉默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秦念淑的聲音,隻聽那大小姐喊道:“誰又在我阿娘跟前兒丟人現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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