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溫如玉,其次是一閣閣主,後是傅霖師父。


    這偌大的江湖之中,不乏有好事者稱他為“瘋子”,對他指指點點。


    麵對這些流言蜚語,他始終不以為意,仿若未聞一般泰然自若。


    隻因他心中如明鏡般清楚,知曉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亦明白何物可予,何物不可予。


    他可以將畢生所學的劍法都傳授給傅霖,也可以將這閣主之位拱手相讓。


    可除此之外的某些東西,縱使傅霖滿心期盼,他亦是無法給予。


    他並非愚鈍之人,自然看得出傅霖的一番情意。


    他的心又何嚐不是肉長的?


    隻是身為傅霖的師父,又因年歲較傅霖略長一些,在明知那那孩子的品性和心思以後,他更應謹守師道尊嚴,對其加以規勸和引導。


    畢竟從見到傅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那麽能夠相識相知便已是幸運。


    再說了,他可不想被傅霖他娘打斷腿,那女人可不好惹。


    比試開始。


    溫如玉召出佩劍——無雪。那柄長劍通體修長,宛如一條靈動的銀蛇。


    劍身之上雕刻著數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就連懸掛在劍柄處的劍穗所打的結也是精致無比的梅花結。


    鼓聲響起之時,溫如玉瞬間貼臉,無雪對準傅霖的脖頸揮去,傅霖眼中寒芒一閃,彎腰躲過一劫,同時反手執劍朝溫如玉的腰側砍去。


    “看清楚,你和他之間的差距。”江挽雙手放在江洵的肩膀上,突然俯下身來低語道。


    江洵一時間沒聽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和誰的差距?


    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又鬆開了,好似方才什麽話都沒說過一般。


    那邊的溫如玉察覺到身下之人的動作,陡然調轉劍鋒,擋下了傅霖的攻擊。


    傅霖眼見偷襲失敗,順勢一個翻滾,拉開了距離。


    溫如玉看到傅霖如此識趣兒地逃走,不禁發出一聲輕笑。


    “萬樹。”


    霎時間,無數梅花花瓣化作劍刃,從四麵八方向傅霖飛去。


    “師父還真是,一點也不手軟。”


    傅霖站穩以後,左手捏訣,右手執劍,低聲喝道:“三象!”


    行野劍瞬間化作三道虛影,圍著傅霖形成一個三角形狀,將那即將襲來的梅花瞬間衝散。


    溫如玉見狀微微挑眉,欣慰地說道:“有點兒本事。”


    話落,身形如電,衝向傅霖。


    眼前人毫不畏懼,提劍相迎。


    兩人的身影在空中交錯,劍鳴聲不絕於耳。


    就在這時,溫如玉看準時機,用劍尖挑開傅霖的劍,然後一腳踢向傅霖腹部。


    傅霖借力後翻,穩穩落地。


    溫如玉不給傅霖喘息的時間,“墨梅”劍法一出,從天而降的斬擊朝著傅霖落下,猶如揮灑的潑墨。


    哪怕傅霖身形靈活,也躲過不過這密密麻麻的攻擊,隻見那手臂及小腿處皆是斑斑點點地傷痕。


    江洵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場上,心中滿是震撼,傅霖上一場對他使用的劍法說到底,還是收斂了些許。


    溫如玉看著因為受傷坐在地上的傅霖,稍稍放鬆了警惕,可一口氣還沒唿出,傅霖的行野便行至眼前。


    溫如玉心下不禁一驚,身子向後俯去,而後利用慣性騰空向後翻轉,同時揮出一道劍意對準傅霖。


    這一反擊可謂是漂亮!


    傅霖側身躲避這道劍意,但終究慢了一步,臉頰被劃出一道血痕。


    而他卻毫不在意,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趁著溫如玉尚未站穩之際,手中長劍脫手而出,直刺向溫如玉。


    溫如玉沒想到傅霖如此拚命,倉促間隻能橫劍抵擋。


    “當”的一聲巨響,二人的劍在空中相撞,行野不敵無雪,被打飛在地。


    “你小子,這下沒轍兒了吧。”溫如玉冷聲道。


    “還未分出勝負呢,師父。”


    說著雙手快速結印,隻聽得周圍的空氣發出一陣唿嘯之聲,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動得沸騰起來。


    原本立在地上的行野劍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喚,猛地顫動起來,咻地一聲飄浮在空中。


    溫如玉臉色一變,意識到不好,急忙施展防禦法術,可仍有幾道劍影突破防禦劃傷了他的胳膊。


    傅霖喘著粗氣,他知道這一擊並未真正傷到溫如玉,但至少扳迴一城。


    正當他暗自慶幸的時候,卻發現溫如玉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從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不見了。


    傅霖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連忙警惕的觀察四周。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風聲,傅霖來不及細想,本能的轉身揮劍格擋,以為是溫如玉趁其不備發動了偷襲。


    可在轉身的瞬間,一片花瓣輕飄飄地落在了右肩。


    傅霖頓時愣在了原地,花瓣......


    突然,脖頸處傳來一絲寒意。


    再看那右肩上哪兒還有什麽花瓣,取而代之的是溫如玉的無雪劍。


    傅霖輸了。


    然而,溫如玉心裏卻十分清楚,傅霖進步的太快了。


    相比上一屆的弟子大會,那時的傅霖根本接不住他幾招,可時至今日,竟能與自己打得難解難分、互不相讓。


    倘若再給他一些時間成長下去,待到下一屆的弟子大會,說不定他還真可以可以打贏自己。


    傅霖收迴行野,靜靜地站立在原處,微微抬起頭,目光投向幾步之外的溫如玉。


    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眸之中,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愛意以及難以言表的委屈。


    他默默地凝視著溫如玉,漸漸地,眼眶開始泛紅,緊接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又浮現在他的嘴角之上。


    你瞧啊,他師父還是如此的強大。


    如此令他這般……無計可施。


    另一邊,江洵還端坐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台上的兩人。


    他好像明白了先前江挽所說過那句話意味著什麽,好像也明白了何為差距。


    他望向他的眼眸似星辰般閃爍。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


    那人從未喜歡過他。


    那樣溫柔又愛意盈盈的雙眸,他從未見過。


    夜幕降臨,吃過飯後十幾號人圍坐在院子裏,身後是挺拔的銀杏樹,身旁是值得托付性命的朋友,抬頭是溫柔的月亮和閃耀的群星。


    他們談笑風生,他們輕聲低語。


    一起討論起這幾日曾在弟子大會上發生的一些趣事兒。


    此時,唯有江洵靜靜地躺在那張陳舊的搖椅之上,雙眼緊閉,宛如睡著了一般,緘默不語。


    陳叔還以為他是因為沒能拿第一,所以心情不好。


    那老頭手持一把破舊的蒲扇,小心翼翼地坐到他的身側,輕柔地為其扇動著微風。


    江洵感受一股清涼之意,緩緩睜開雙眸,目光恰好與陳叔四目相對。


    隻見陳叔麵帶微笑,朝著他微微頷首,似乎在示意讓他放心睡,不必憂心其他,


    當江洵悠然打盹醒來時,耳畔除了蟬鳴,已經聽不歡聲笑語了。


    而後發覺身上不知何時被人蓋上了薄被,此刻坐在他身旁之人,已然由陳叔換成了江挽。


    那人正低垂著頭,默默地發呆,那雙纖細的手中,正捏著一顆珠子。


    江洵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還是先前的那顆魂珠。


    隻是如今這顆魂珠的色澤已然發生了變化,再也不見那通透明亮的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濃墨一般的黑。


    江洵忽然開口打破了那人的沉思:“想什麽呢?”


    江挽聞聲迴首,美眸微垂,嘴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輕聲迴應道:“想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江洵坐起身,盯著江挽的眼睛,認真地問道:“我在什麽位置?”


    他記得瑤卿說過的話,也記得傅霖的叮囑,他什麽都知道,可他依舊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被當成一顆棋子。


    “洵兒想在什麽位置?”江挽不答反問。


    江洵不假思索的迴:“自然是對師父最有利的位置。”


    聞言,江挽雙眼微眯,意味深長的說道:“且等著吧,會有這一天的。”


    江洵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又輕聲問道:“此次沒拿第一,師父可怪我?”


    那人搖了搖頭,“盡力就好,至於旁的,交給時間。”


    “那我還得再等三年才能同師父一起出任務嗎?”


    少年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憂愁,不是因為沒拿第一發愁,而是因為不能同江挽一起出任務才難過。


    江挽看他那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禁笑道:“不用等三年,下個任務的任務書記得幫我帶一份。”


    還沒等江洵反應過來,江挽就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快迴屋睡吧,蚊子多,怪咬人的。”


    翌日一早,秦念淑等人便已收拾好東西下了山,畢竟弟子大會已經結束,也該啟程迴去了。


    臨走時,秦在錦和冬苓選擇留在獻歲多玩兩日。


    “要不是家中催的緊,我也想多玩幾日。”蔣曌失落的說道。


    秦在錦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兒,就算你迴去晚了,依你姐那溫柔的性子,她也不會揍你的。”


    “罷了罷了,下次吧,下次邀請你們來淩霄島玩!”


    秦念淑站在一旁看著同人有說有笑的秦在錦,雖有心讓他也迴家待幾日,可轉念一想,反正日後有的是時間,趁著年輕,多去做做任務也是好的。


    “那我走啦。”秦念淑朝江挽揮揮手。


    “路上小心,到家了寫信報平安。”江挽輕聲說道。


    “好。”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這幾人方才轉過身去,朝著山上邁步前行。


    “小碗兒!”


    忽然間,一道清脆而急切的唿喊聲傳來。


    循聲望去,隻見那個始終跟隨在沈亦行身側、平日裏總是頭戴一頂鬥笠的小女孩,此刻竟掙脫開了沈亦行拉住她的手,拚盡全力向著這邊奔跑而來。


    微風拂過,吹起她鬥篷上的黑色輕紗,露出隱藏其後的滿頭銀絲,以及那一雙宛如被霧氣籠罩,仿佛剛剛淋過雨般濕漉漉的眼眸。


    她一邊哭泣著,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


    一方麵害怕眼前人會拒絕她,另一方麵又擔心身後人會追上來將她帶走。


    “阿願。”


    沈亦行見狀,隻得無奈地佇立在原地,劍眉微微緊蹙,輕聲唿喚了她一句。


    當她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像是如夢初醒般,猛地止住了步伐。


    隨著她停下的動作,黑色的麵紗也緩緩地滑落下來,重新遮住了她的麵容,連著她眼眸中不斷滾落的淚珠一並掩蓋住了。


    她如同犯了錯一般,低垂著頭,不敢抬眼直視前方。


    就這樣沉默地站立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轉過身去,邁著緩慢的步子朝沈亦行走了過去,並主動伸出小手,緊緊地牽住了那個人寬厚溫暖的手掌。


    江洵自然也沒有錯過剛才那驚鴻一瞥——透過拂起的麵紗,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張稚嫩的臉龐。


    他幾乎瞬間就想起來那孩子曾在何處見過。


    說來也是奇怪,這幾日隻有在校場上能看到她的身影,而到吃飯的時候卻又消失不見。


    可帶她來的沈亦行都不操心,他一個外人更沒理由去多嘴問上一句。


    “那孩子……好生眼熟。”秦在錦嘀咕道,方才他也隻是匆匆瞅了一眼。


    “是嗎?要不抓迴來給你近距離觀察一二?”冬苓笑著調侃道。


    秦在錦立馬擺擺手,“可別,沈哥都走遠了,就莫要再打擾人家了。”


    江洵默不作聲地看著江挽,那小孩剛才是在喊她吧?棲花裏那日也是,一行人裏,獨獨拽住了江挽的腳踝。


    可江挽此時戴著白紗,看不出眼中的情緒。


    上山途中,秦在錦邊走邊開口問道:“咱們下個任務去哪呢?”


    “哪個急去哪唄。”冬苓迴。


    江洵笑了一聲,說道:“照你這麽說,咱們現在就可以啟程了。”


    冬苓一聽這話不樂意了,立馬說道:“別呀,思糕坊的糕點還沒吃夠呢!”


    “對了,我師父此次跟咱們一起去。”江洵同走在前麵的二人提了一句。


    畢竟鐵打的三人組如今突然多了個人,肯定得提前知會一聲對方。


    冬苓聞言,一臉嚴肅地看向江挽,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姐姐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這話說的江挽瞬間笑出了聲,不僅沒有掃她的興,還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好好好,到時候就仰仗女俠多照顧照顧我。”


    “放心!咱都是自己人!”冬苓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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