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既然有能耐對帝王和皇室下手,為何要徐徐圖之,等個十年八年,直接殺了皇帝,不是更省事嗎?”城破之時,可足渾淩月心知大勢已去,問九歌。


    “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世家的天下,貴族的天下,皇室的天下。殺了一個皇帝,還有皇子能頂上,殺了一個皇子,還有皇室的其他子侄能夠頂上,隻要皇權尚在,人心所向,國仍是國,家仍是家,就如東晉,桓溫就算權勢滔天,為堵天下悠悠眾口,也不敢殺盡司馬家自立為帝。但在位者無能,親小人,遠賢臣,朝廷內耗,國無棟梁;朝廷高位,令庸者上,能者下,蛀蟲橫行,掏空內裏,無需動一兵一卒,隻需誅心,誅天下人的心,讓天下人對皇室盡失所望,在位者失道寡助,天下即可傾頹。”


    九歌冷笑一聲,接著道“舉兵圖大業,伏屍百萬,血流成河,整兵布陣,出師相搏需十年八載;如寫文篆字般草蛇灰線,伏脈千裏,亦需十年八載。既然懷柔之策可不戰而屈人之兵,隻一戰擊潰即可,又何必造如此多的殺業。”


    “與慕容評合謀,逼死慕容恪,逼走慕容垂,使北燕自斷臂膀,你可曾後悔過?”九歌緩緩問道。


    “慕容恪覬覦皇妃,不該殺嗎?慕容垂不敬先帝,不該殺嗎?天下之大,沒有他們匡扶社稷還有別人!我為何要悔?大燕,不過是倒黴了些,才被你們這些陰毒之人算計!是我識人不明,錯把魚目當珍珠,錯信了慕容評;是我辨人無識,沒識破你的陰謀詭計,錯信了你。”可足渾淩月咆哮著,“來人,來人!哀家這就命人殺了你!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可四下無人。宮人見鄴城已破,都逃命去了,九歌來太後宮殿之時,這北燕皇城之中,已是一片狼藉。


    見無人答允,九歌讓人打開了大殿之門,讓她看看殿門外的一片亂象。九歌身邊,是鄧羌行走江湖時就豢養的死侍,並非養尊處優的宮女。心知大勢已去,可足渾淩月心頭大慟,悲泣出聲。


    “自古亡國之君不得善終,秦二世胡亥被趙高逼迫,於望夷宮自盡,漢哀帝劉衎,被王莽毒死於未央宮,西晉司馬鄴雖降,受盡屈辱終究被殺。你可曾想過,慕容暐,該怎麽辦?你的孩子們,該怎麽辦?”九歌很看不得女子落淚,尤其是好看的女子。極目望向遠處,宮城處已隱隱有火光,於是出聲提醒道。


    可足渾淩月狀若瘋癲,口中喃喃道:“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此時北燕勤政殿中,為避禍躲入宮中的皇親國戚,與可足渾淩月一樣,遠遠望著宮門處,寄希望於守城的將領能守住皇宮。可他們心底也知道苻堅是什麽人,這無異於天方夜譚。


    “陛下!城破矣!我等願護送陛下,返迴龍城,還望陛下早做決斷!”有大臣坐不住,起身諫言道。


    “陛下,咱們馬背上來的,不要學漢人與家國共存亡那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更有坐不住的,擔心慕容暐死心眼,急忙勸道。


    ……


    眾臣三言兩語勸著,九歌扶著可足渾淩月緩緩而來,眾人見可足渾淩月,有尊重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還有人想著大廈將傾,趁機罵幾句的,看著可足渾淩月旁邊的九歌,有些不敢造次。慕容暐此時天人交戰,搖擺不定,見到母親來,起身相迎。


    待坐定,可足渾淩月對眾人說:“哀家錯信於人,以至於家國傾覆,愧對先帝,列祖列宗。如今國將不國,哀家坐鎮宮中,拖住秦賊,將大燕江山托付給諸位,還望眾卿看在先帝的份上,護送陛下返迴龍城,以圖將來。”


    正說著,慕容暐跪了下來,對可足渾淩月哭道:“母親,要走一起走!”可足渾淩月擺擺手,心意已決。


    眾人見狀,不得不對可足渾淩月另眼相看。年僅十歲的慕容衝見眾人一片哀戚之色,心下懵懂,手持寶劍大罵道:“都哭什麽哭,且隨我一同殺將出去,打秦賊個落花流水!”可足渾淩月抱住他,心底突然升騰起些懼意,怕等秦軍攻破皇宮來,慕容衝因出言不遜惹怒苻堅等人。


    慕容暐錦衣夜行,流淚拜別可足渾淩月。碩大的宮殿一時安靜了下來,可足渾淩月坐在高處,摟著慕容衝,聽著遠處嘈雜,看著遠處火光,迴憶著往昔,手掌輕輕扣在他背上擊節,流著淚小聲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母後……”慕容衝不理解為何可足渾淩月會如此悲傷,情緒被感染,心底也泛起些難過。


    九歌轉身欲走,可足渾淩月看著她背影,如夢初醒般奔向前來,跪在九歌身後,拉著她的手對她說:“少師!少師!救救鳳凰!救救清河!稚子無辜,罪不至死!若能救下他們,淩月來世當牛做馬,銜草結環以報!”


    慕容衝上前來拉起可足渾淩月,哪有太後跪女官的。可足渾淩月跪著,將慕容衝推向九歌。慕容衝一個踉蹌,迴過頭來,隻見可足渾淩月正朝九歌磕頭,胸中情緒複雜。


    九歌原本隻想帶走慕容清河,將她送往東晉謝道韞處。亡國公主的故事她聽得太多,慕容清河是故人之女,也是在她跟前長大的,與她有師徒之誼。她不願清河公主做什麽忠貞烈女,隻願她好好活著。此時,看著被推到跟前的慕容衝,猶豫之間拉起慕容衝,拖起一步三迴頭的他往外走。


    清河殿內,公主一襲紅衣,想上城牆上與眾將士共存亡,案上的絕筆書字字泣血。見九歌揪著罵罵咧咧的慕容衝迴來,一時有些錯愕,她以為少師和其他宮人一樣逃命去了,沒想到她還在這。驚愕之間,隻見九歌給她披上黑色披風,對她無聲地說:“走!”拉著慕容清河走到殿外,一女奴挾製著慕容衝,四人兩騎,像一道閃電般,從與慕容暐相反的方向奔出城外。


    駿馬晝夜疾馳,慕容清河隻覺得耳邊風聲陣陣,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從一側擦肩而過。鄧羌策馬而來,率軍包圍了九歌四人。


    “九歌,天王苻堅命我傳信於你,他不會殺了這兩個孩子,再往前便是黃河天塹,你們逃不過去。”鄧羌大聲道,聲音被水聲淹沒,九歌聽不清楚他說什麽,但她知道,鄧羌不會殺她。


    “怕不怕?”九歌在清河公主身後問她,清河公主驚喜於九歌能說話,搖了搖頭,答道:“不怕。”


    九歌策馬沿黃河奔走,眾人並不敢攔她,隻緊咬不放。鄧羌心想,再好的馬兒都有累的時候,等到人困馬乏的時候活捉即可,而同行的苻丕想起仍在燕國皇宮裏的苻堅,不願在此小事上耗下去,當即挽弓,同發兩矢,一箭將護著慕容衝的女奴射下馬,一箭朝九歌飛去。


    鄧羌驚覺危險,忙挽弓射出一箭打歪苻丕之矢,沒想始終是晚了一步,九歌肩頭中箭,滾入黃河之中。鄧羌勒馬想要怒斥苻丕之時,苻丕已帶人策馬上前,生擒清河公主和慕容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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