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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福報未盡,如今尚還活在世上。”


    這句話像響鼓敲上了重錘,震耳欲聾,聲聲不歇。


    正想著,忽然有宦者走進屋來,對苻堅道:“陛下,清河王歿了。”


    “歿了?怎麽會……”苻堅讓人把道安和尚送出宮去,自己也匆忙往宮外趕。好端端的人,怎麽會突然沒了呢?


    “你且跟朕說說,怎麽迴事?”


    宦者跟在苻堅身旁,答道:“迴稟陛下,奴聽聞,清河王被送來的毒酒給害了。”


    “毒酒,誰送的?竟有這樣大的膽子,謀害王權重臣。”苻堅有些氣。


    “迴陛下,是太……太後。”宦者怯懦答道。


    苻堅停住腳步,有些不解,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宦者答:“臣不知。”


    “走,去長樂宮。”苻堅說完,率先走了出去。


    到了時,長樂宮的宮婢向苻堅說太後已是歇下了。苻堅也不走,站在門外,也不言語,一直等到天明,等到母親起床。


    宮女正為苟太後梳洗,其中一人說:“太後,昨夜裏陛下來找太後,隻是太後已歇下了。”


    苟太後問:“然後呢?”


    宮女繼續道:“陛下在屋外站了一夜,如今還在候著。”


    苟太後聞言,吃了一驚,忙讓人把苻堅請進來。


    苟太後看著苻堅疲憊模樣,有些心疼問道:“皇帝一大早來找哀家,所為何事?”


    苻堅說:“兒臣有一事不明,特來向母後請教。”


    苟太後看著他,問:“皇帝有何事不明,但說無妨。”


    苻堅目瞪著苟太後,說:“為何要殺苻法?”


    苟太後怒,詰問道:“你這一大早過來,就是來責問我的嗎?”


    苻堅自知失禮,低頭不言。苟太後屏退左右,隻留下她母子二人,苟太後問,“你可知苻法屯兵數萬於長安城外?”


    苻堅答:“兒臣知道。”


    苟太後繼續道:“知道,然後呢?”


    苻堅說:“苻法阿兄曾告訴我,那是為反苻生所備的精兵,皆是有功之臣。且眾兵士也不願被編入別的軍隊,故而暫且屯在長安城外,以保衛皇城。”


    苟太後又問:“你信嗎?”苻堅不語,苟太後繼續道,“當初你們起兵反苻生,你們拿下了苻生,可苻法拿下的是整個皇宮。那日若不是我來,你能當上這皇帝嗎?我再問你,你與苻法一同長大,他什麽心性,你會不知?”


    苟太後繼續道:“那日我能毫無阻礙地入宮來,苻法是知道一旦他不同意讓賢,那麽你舅父手下的人就會殺進宮來,取他性命。他無法,隻得讓位。但這江山,他口上讓了,心底卻是不讓的,他屯兵於皇城外,說是保護皇城,實際上,保護的隻是他苻法而已。一旦哪天你與他不和,他便能號令那數萬人進宮來,奪你皇位,取你性命。這些,你不該不知。”


    苻堅不語,苟太後於是又說:“你登基之後施行仁政,我知道你想做個好皇帝。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對我兒虎視眈眈。既然你做不了壞人,那這個壞人,就由我來做好了。皇帝,為娘的苦心,你可懂得?”


    “為你好”就像一副沉重的鎖鏈一樣,掛在苻堅脖子上。


    為我好,你就可以肆意妄為,私殺國之重臣嗎?


    “母後賜給苻法阿兄的酒,可否賜兒臣一杯?”苻堅向苟太後道。


    苟太後愣了,說:“自然可以。”說完,命女奴端了酒上來。


    苻堅看著酒,端起來一飲而盡,苟太後也端起另一杯酒,與苻堅同飲,滴酒不剩。


    他知道母親不會害他,他知道酒裏沒毒,自苟太後答應給他酒的時候他就知道。隻是苻法會死,隻怕酒隻是輔助,苻法之死,另有死因。他不能去追究,因為一旦追究,最後追究到的隻會是自己生身母親身上。


    苻堅走出長樂宮,他自是知道,不關苻法有野心,他的母親,也有謀權的野心。從秦宣太後羋月,到漢朝竇太後,再到曹魏的郭太後,到如今東晉的褚太後,哪一個不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昨夜裏得知苻法歿後,苻堅便派人到長安城外收兵。命願意歸順者,編入軍營;不願歸順者,就地誅殺,毫不留情。如今消息傳進宮來,那整編的軍隊已是差不多了。


    如今苻法已死,剩下的便是太後黨羽,若不及早肅清黨羽,往後,隻怕他們母子之間,關係更不好處。


    忽然有宦者急匆匆走近來,對苻堅道:“陛下,王猛求見!”


    苻堅邊走邊道:“宣!”


    苻法死之前,宮中太後命人送來一壺酒,說:“今日宮中宴飲,清河王並未能前來,無所賞賜,故而賜酒一壺,權當同樂。”


    苻法心底自是懷疑,想當年,自己的生身母親與苟太後二人並不要好。但是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多年。苟太後素來不喜自己,如今卻讓人送了酒來,更是匪夷所思。


    但心想著


    多日後,苻堅站在城樓上,忽見苻融求見,苻融一見他就笑嘻嘻地說:“皇兄,你猜我把誰找來了?”


    苻堅看著他,不言語,隻見苻融繼續笑著說:“你看這是誰?”


    說著,一旁走出一個長得像黑炭一樣的和尚身著僧衣,走近了來。苻堅見道安和尚向自己行佛禮,才恍然大悟道:“大師遠道而來,失迎失迎!”一時,竟忘了自己是皇帝。


    當日,苻堅與道安討論佛法,直至夜深。


    兩人對坐,靜默無語,屋外雨聲漸起。苻堅聽著雨聲,心底淒淒,向道安說:“你們般若常說,般若即是離妄。何以能離,不住妄心故。以不住六識故,不著五蘊;不住七識故,離於五蘊,度一切有苦;不住八識故,離一切相,於一切法逮得清淨;不住菩提一真如心故,離於身心,了知一真如心性同一切法性,得現清淨圓覺。修的是心,隻是心中有愧,該如何修行?”


    道安和尚道:“佛學講究世間萬物皆有因果,凡事善因得善果,惡果也源自惡因,皆有根可尋,陛下大可不必愧疚。”


    苻堅道:“若是此人因我而死呢?”


    道安和尚似乎知道苻堅意有所指,但是他知道,這個人並沒有死;他也知道,苻堅在找她。他們前往北燕之地時他得見過她,那匹棗紅馬,那個人,他在鄴城修行時就記得。故而當她路過的時候,他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們走後不久,就有死士模樣的人到處打聽他們行蹤。


    道安和尚說:“陛下所指的,可是昔日舊友?”


    苻堅有些詫異,問:“大師怎麽知道。”


    道安笑笑,說:“小僧想說:那人福報未盡,如今尚還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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