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馬蹄聲敲打著石板響起,但今時已不同往日,百姓看向騎在馬上之人的眼神裏,不再是完全的敬仰與欽佩,多了質疑、譴責和鄙夷。


    因而與往常的爭相追捧截然相反,兵馬所過之處,好似洪水猛獸,人人皆閉口不言,道路以目,一時竟顯得詭異。


    有販夫倉皇躲避之間跌倒,熱騰騰的炊餅撒了一地,阻住了去路,忙不迭跪地磕頭求饒,好像不這樣做,就會丟了性命一樣,令旁觀者不由心生同情。


    隻見那馬上之人下來,親手將兩股戰戰的販夫扶起,又將擔子扶正,彎腰去撿拾散落的炊餅。


    隻是再一迴頭,卻發現販夫拋下吃飯的家當不要,已是逃的沒了蹤影。


    他左顧右盼,張口欲喚,卻在看到路人紛紛避開的眼神時,倏而無言。


    其立於鬧市之中,卻似被排擠於煙火之外,微垂著頭,神情落寞,背影蕭索,如空穀之幽蘭,遺世孤立。


    忽有稚聲促起。


    “邢……”


    尋聲看去,卻隻見發聲的孩童被大人急急捂住了嘴,遮於身後。


    邢澤自嘲的笑笑,低頭繼續收拾起了街上的爛攤子,拍拍打打將炊餅都拾迴擔筐裏,抬到路旁不礙事的地方。


    接著又從筐裏拿出一個炊餅來,咬了一口,然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擔子上,這才轉身離開。


    待邢澤行過走遠,街市又重新恢複熱鬧景象,交頭接耳的喧嚷之中,摻雜著不明意味的指指點點。


    那孩童也被大人撒開,一恢複自由就大聲發出抗議:


    “邢國公是好人!是大英雄!才不是大奸大惡之徒!”


    隻是任憑他再大聲也無濟於事,終究還是被淹沒在市井的喧嘩中,隻偶爾在抽泣的哭聲中,零星聽到倔強的隻言片語。


    “我就是知道……我沒錯……是你們錯了……”


    不知從何時起,汴京的風向在一夜之間陡變。


    曾經人人追捧的邢國公,忽然就成了人人唾棄的存在。


    如今日這般類似的畫麵,也因而隨之上演了很多天。


    盡管有很多人自發的組織起來為邢國公鳴不平,但並沒有什麽卵用,人們似乎更願意相信涉及到倫理梗的桃色花邊。


    口口相傳,腦洞發酵,輿情不可遏製的向著陰謀論的方向滑去,持不同意見的雙方因此也發生了好幾起衝突。


    而邢國公府雖出麵給予了傷者賠償,但並未對流言加以遏製,反而是以“清者自清”勸阻支持者,認真讀書,努力生活,切莫衝動行事。


    這也就更助長了反對派的氣焰,流言蜚語愈發喧囂塵上。


    但也不是全都如此,任憑世間百般汙穢,總有一方淨土存在。


    邢國公府這條街上的人就沒有被外界的傳言侵擾。


    一起相處這麽久了,邢國公府行事如何,邢國公是什麽樣的人,不能說了如指掌,那也是一目了然。


    論身份,論地位,論門第,整條街拍馬都不及邢國公府,但邢國公府從來沒有仗勢欺人,反而對街鄰多有照拂。


    如果說外麵視他如冰,那這裏就是待他如火,所以當邢澤轉進街來時,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國公爺下衙了?”


    “老孫頭,你家娃兒好些了沒?”


    “多虧您幫忙,已經大好了!”


    “國公爺吃了沒?”


    “周掌櫃,沒吃呢,迴家吃。”


    “那正好,剛出鍋的糖肉饅頭,我給您裝幾個嚐嚐!”


    “國公爺迴來了!”


    “李家嫂子,出門去?”


    “我家那口子砸冰打了幾尾魚,可鮮著呢,正說要給您送些去。”


    “給我送什麽,留著給小玲兒吃罷。”


    “見過邢國公。”


    “劉先生安。”


    “外麵的風言風語老朽也聽說了,有道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不過愚妄之人的些許閑言碎語,公道自在人心。”


    “有勞先生掛懷。”


    “夫子說的極是,國公爺,別聽外麵那些混賬羔子胡言,您是什麽樣的人,我們都清楚著呐!”


    “肯定是有人想故意加害,可憐咱們好好兒的國公爺,憑白受這無妄之災,要是讓我老王知道是哪個,非得擰掉他的頭!”


    “打他個稀巴爛!”


    “踹他個狗吃屎!”


    “啐他個不要臉!”


    “潑他個一身糞!”


    眾人熱情高漲,紛紛聲援老王,邢澤隻能一拜謝之。


    國公府裏的吳小六不禁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襖子。


    “這天兒怎麽又冷了……大人迴來了!”


    吳小六迎上前去,卻見邢澤麵色有些古怪。


    “大人,怎麽了?可是我哪裏不妥?”


    邢澤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最近你還是少出門吧。”


    這要是一個不小心暴露了,恐怕得被虐個半死。


    吳小六可不知道有人揚言要潑大糞,還以為是外麵形勢嚴峻,邢澤特意關懷。


    “多謝大人,屬下常在府裏,倒是沒什麽,大人行走在外才是冒險,還需多加小心才是,要不再加些隨行人手吧?我怕有人行偏激之事。”


    “不必。”邢澤拒絕了,“不怕有人來,就怕沒人來,今天安排的這場戲就很好。”


    吳小六樂了:“那明天換個地方再演一迴?”


    “哎~”邢澤擺擺手,“招數用過一次就老了,要懂得創新,年前暫且就這樣吧,給瓜田裏的猹留點過年的時間,咱們的主場在年後。”


    吳小六笑道:“我就怕您過不好這個年,今天盛家大娘子領著五姑娘和六姑娘來了,瞧著可是不怎麽高興呢。”


    王大娘子當然不高興。


    她隻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完全跟不上步伐。


    曾經收人敬仰推崇備至的國公好女婿,怎麽就急轉直下成了現在這樣?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問盛紘,盛紘也是不明白,他隱隱約約覺著沒那麽簡單,所以讓王大娘子別輕舉妄動,先靜觀其變。


    可王大娘子哪裏是能靜的下來的!


    腦子裏不由自主就往壞的方麵想,一會是邢澤被天家厭棄降罪,一會是華蘭所托非人忍辱負重,一會是盛家傾倒抄家流放,一會是長柏如蘭顛沛流離。


    坐不住,根本就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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