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他看到眼前有什麽東西閃爍著幽暗的光。


    那光輝的出現,隱隱扶平了他的內心之中的彷徨與驚恐。


    他心頭微愣,下意識地忘卻了鐵鏈與黑色粘稠液體帶來的恐懼,他試著尋找那光,卻發現那光的源頭就他的麵前。


    他攤開了手掌。


    築夢之時,他無法看到自己,但隨著意識中“手掌”的張開,一條小蛇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蛇由某種不知名的金屬冶煉而成,蛇眼處鑲嵌著石膏狀的寶石,在這個圖層裏浮動著一層幽暗卻斑斕的光輝。


    它張嘴咬著自己的尾巴,形成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圓環,圓環上係著一條烏金色的繩子,如今就那麽靜靜地漂浮在林異的麵前。


    「銜尾蛇戒」。


    幾乎是潛意識地反應,林異知道了這是什麽。


    一定是他的身體,打開了放著「銜尾蛇戒」的石盒。


    守夜人說,「銜尾蛇戒」能夠提升他築夢時的意誌力,使他能夠進入更深層次的夢境圖層。


    「銜尾蛇戒」一出現,那些幽暗的光輝就像是冷火一般驅逐了附著在林異身上的黑色粘稠液體,也使得原本幾乎靜止的牆壁與井壁重新動作了起來。


    【……你會……迴來的……】


    【我會……等著……你……】


    【等你……親自來……求……我……】


    【……林……】


    【……異……】


    那聲音緩緩褪去,但卻跟以往那種「幻視」的果斷消失不同,這一次的消散,似乎特別緩慢,就像是有個人不甘心地擰著控製音量的旋鈕,直至徹底靜音一般。


    當那聲音徹底消失之時,四周圍變化的牆壁也終於是徹底取代了井壁,他的腳下出現了台階……


    他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閉上過眼睛,但他此刻卻有一種睜開了眼睛的感覺。


    他聽到了樓梯間裏迴蕩著的微弱風聲,聽到了滲透了牆壁磚頭縫隙的水聲,感覺到了空氣之中微微濕潤的氣息,他伸手摸了一下後麵。


    背後就是那個裝著老默心髒和番茄的背包。


    他深深地鬆了一口氣,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確定自己迴到了現實中來。


    他看了一眼手表,如今的時間是3:07。


    但與此同時,他也是感覺到了自己的手中正握著什麽。


    他轉過來打開手掌,果真看到了那枚「銜尾蛇戒」。


    “本以為隻是一個輔助用具,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還正好救了我一命。”望著掌心之中的「銜尾蛇戒」,林異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


    看著手中的「銜尾蛇戒」,林異忽然感覺它與自己的築夢時見到的有著較大的區別。


    相比於夢中粗糙的樣子,手中的戒指主體顯然精細了許多,它由某種有著內置紋理的烏金色金屬錘煉而成,散發著一種低調而沉穩的光澤,像是被歲月摩挲過的古老寶藏。


    它的造型一點也不逼真,隻有著一個粗獷的線條形態,看起來與華夏出土的塗山龍玉幾乎一樣,就是整體上的樣式小了一些。


    它首尾相接,沒有起點,亦沒有終點,仿佛象征著永恆的循環。


    這「銜尾蛇戒」的表麵沒有鱗片的刻痕,但卻刻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秘紋,說來神奇,這些秘紋放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很雜很亂,但若是拉遠看,便會發現它們虛實相生,彼此之間正好構成了「銜尾蛇戒」鱗片的紋理。


    它的蛇瞳由石膏般物質構成,看上去像是用白色的顏料點了一下,可當林異觀察那蛇瞳的時候,卻在某一個瞬間產生了被掃了一眼的恐怖感。


    那蛇瞳之中,仿佛閃過了一抹金芒。


    他被嚇得手一抖,差點沒把持住這枚戒指。


    他重新審視著「銜尾蛇戒」,竟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這隻戒指就是一個神秘的微觀宇宙,而如今正靜靜盤踞在他的掌心之間……


    他哆嗦林了一下,趕緊將它裝迴了石盒之中。


    他本想將石盒放迴背包裏,但轉念一想,還是收到了褲子口袋裏去。


    他的校服早已經殘破不堪,氣浪的衝擊幾乎湮滅了他的身體,他身上穿著的校服自然也是遭劫難逃,如今就剩下一些布條了,很多地方也是隱隱x光乍……


    如今他的校服比乞丐也不如,用衣衫襤褸來形容都顯得有些豪華,好在,幾個口袋還十分堅挺,將他的學生證保護的很好。


    收拾好「銜尾蛇戒」,林異又向下走了一些台階,接著沒幾步就來到了樓道,看到了不遠處的那一扇緊閉的鐵門。


    他離開了樓梯間,踏上了平整的石板地麵。


    離開之前,他迴頭看了一眼那還呈斐波那契數列向下旋轉的台階,眉心微皺,所有所思。


    “……”


    但他沒有再多想什麽,而是果斷推開了鐵門。


    推了一下,推不動。


    他愣了一下,然後想到這門是往裏側開的,於是拉了一下門。


    「吱嘎——」


    在一陣尖銳得令人感到牙齒發酸的金屬摩擦聲中,厚重的鐵門被他拉開了。


    門上的鐵鏗鏘作響,門後幽靜的通道呈現在了他的麵前,跟來時的那條路,一模一樣。


    但出於謹慎,他還是看了一眼鐵門的背麵,也就是來時的開門側。


    他看到了門上的鐵片,那鐵片靜靜地垂在那邊,似乎剛才的鏘鏘聲就不是它發出來的。


    鐵片上有著鏽蝕不堪的秘紋,書寫著《守夜人鐵律》中的箴言:「無鍾之樓,煌煌冥照,聲宏遠震九海八荒。」


    林異伸手觸摸了一下鐵片。


    「叮……」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腦海裏像是過場cg似的冒出來了那個掄著錘子錘煉器物的瘦削身影,然後那身影很快消失。


    “味道很正……路沒錯了!”


    林異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鐵門。


    就在他打算轉身去關閉鐵門的時候,他剛一轉身,迎麵就衝出來了一股澎湃的力量,像是突然出現了一輛由空氣組成的泥頭似的,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直接掀翻了出去。


    林異避之不及,直接被掀翻在地,然而還不得他反應過來,那厚重的鐵門便自動合了上來。


    那恐怖的勢頭,好似百分百空手接白刃,若是他還在站在那邊,隻怕會直接被拍成骨肉相連。


    「轟!」


    鐵門重重地閉上了,強大的衝擊甚至讓周圍的地麵都震顫了一下。


    看著這樣的一扇門,林異不禁有些傻眼,而更傻眼的是,他在門後聽到了急促的風聲,那風聲裹著潮濕的水汽從門縫裏不斷地滲透夠來,吹到林異的臉上時,還伴隨著那一股腥臭的氣息……


    這樣的一幕,與之前老默帶著他來到門前,然後開門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而後來,他在走樓梯的時候也經常感覺到那一股令人不適的氣息與陰濕寒冷的水汽,可仔細迴想一下,他卻發現,自己這下樓梯的全過程裏,卻似乎都沒有感受到類似的場麵。


    他來到了鐵門前,伸手親親地觸摸著鐵門。


    這鐵門看似靜止,實則卻正在以某種恐怖的頻率震顫著,他的手掌剛貼上去,掌心處就已經血肉模糊了,隻是由於他早已經被「聖堂」的氣浪摧殘了無數遍,因此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傷痛。


    他感受著手上血肉的破碎與重組,感受著每一寸肌肉纖維的撕裂與修複,仿佛捕捉到了某種韻律,那唿嘯的風吹打在門的另一側引起的波動……


    他像是悟了什麽。


    「這門的後麵,不是樓梯間,而是……井?!」


    是那一口井!


    那血腥、汙濁的氣息,不正是井中的氣味嗎?!


    他的腦海之中猛地浮現出了老默跟他講的“絲杆理論”,那深井與的樓梯間,就是兩根相互運動的絲杆!


    「這就是老默那麽費力才可以開門的真相!」


    「老默打開的這扇門,而是一個帶著‘門’屬性的場域,圖層躍遷!對,圖層躍遷!這就是當初的那種感覺!!」


    「而且,我去鍾樓的時候,一開始也是‘向下’走的,但迴來的時候,還是在‘向下’!」


    「左手側與右手側……」


    「圖層的交互……」


    林異像是捕捉到了某種靈感,他目光閃爍,腦海之中仿佛產生了海量的運算。


    但他馬上叫停了這種運算。


    “不是時候!”


    “現在不是時候!”


    他理性地壓製下了不斷思考的念頭,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來了那個便簽本,慌忙地隨便翻開一頁,然後用潦草的字跡記錄道:


    “絲杆……向下……”


    “樓梯間是井……”


    他簡單記了幾個關鍵詞,然後馬上將便簽本收起來塞迴褲兜,伸手探入背包抓了兩個番茄出來,一邊啃一邊抓緊時間向通道另一端的盡頭跑去。


    這條通道是全程唯一的安全區域,他可以用來補給自身的消耗,順便幹掉兩個番茄。


    啃番茄的時候,他掃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隻被鐵門震的血肉模糊的手掌,如今早已經恢複如初。


    看著這樣的手,他忽然感覺有些陌生。


    「我……我時不時已經習慣了那種傷痛了?」


    真是奇怪啊……


    一個人,怎麽會輕而易舉地就習慣身體重傷複原的那種痛楚呢?


    林異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誕。


    迴想起自己被「聖堂」的氣浪衝刷得隻剩下一副骨架時的畫麵,他才發現,當時自己靠著某種詭異的意誌與本能堅持了下來,可如今迴頭過去一想,卻發現完全不合理。


    血肉都沒了,人怎麽還能活著?


    難道意誌的力量,真的這麽強大?


    還是說……


    「我的身上發生的變化,越來越不像‘人’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發現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就從接受自己“異於常人”,升級成了接受自己“異於人”。


    他趕緊搖了搖頭,在這個方麵,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不敢去想……


    他已經默認了他的記憶有問題了,現在要是跟他講,他這個人有問題,他感覺他的認知跨度還追不上來……


    他壓製下這些念頭,但這個念頭剛壓下去,另一個念頭就起來了,他於是隻能邊跑邊想:「但說起來,那個深井,‘02’說那裏麵埋葬著‘最初的使徒’的一部分……剛才拉扯我的,莫非就是埋葬著的那位?」


    「締法師」殺害了幾個「最初的使徒」,然後將他們的屍體埋葬在了黑月哨所的各處,加上剛才他剛才的遭遇,很難將這些事情聯想到一塊兒去。


    想來他自以為一直在成功上浮,但實際上卻被那“屍體”上散發出來的汙染滲透了圖層影響了認知,被動進入了“築夢”狀態裏去。


    甚至他剛才出現的幻視,極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看到了那一段垂到了海中去的鐵鏈之後,臆想出來了某個被鎖住的東西,然後那一幕就在他的築夢的時候代入到了自己的身上。


    活著的人尚且會不斷地吸收汙染,別說沒有意識的死物了。


    “隻要在超凡力量的範圍之內,就會不斷被汙染……”林異歎了一口氣,自嘲似的嘟囔了一句,“哎……這七天待完,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了……”


    “還有最後三天,希望不要發生不詳……”


    林異想到了他曾讀過的某位辰天帝的玄幻,就常有某種強大生靈的屍體死後經過各種各樣的異變之後靈智重開,然後領域形成禁區的劇情,該不會那深井之中的“屍體”,也發生了類似的變化吧?


    「那‘屍體’會不會真的發生了異變……然後又因為某些特殊的機製,比如那鐵鏈的特性或者是黑月哨所的某種特性,又或者是‘締法師’埋葬它的時候設下的某種限製,所以無法離開,所以通過不斷地唿喚它感知之中的生物去解救它吧?」


    這個推測讓林異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轉念一想,被「時間放逐」的「締法師」不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唿喚築夢者的嗎?


    「這黑月哨所、藝術樓……真是太可怕了。」


    建設在人類文明誕生之前的建築,平時看看感覺也沒什麽,可真當它那厚重的底蘊和深沉的黑暗曆史與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真的會讓人感到一種撲麵而來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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