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旅館招牌上方是一扇二樓的窗戶。


    窗戶邊上,是身著長裙的明晰夢倚靠著。她看著點起一時數不清的燈火的楊木鎮,心裏估摸著可能這樣熱鬧的人流活動要到淩晨兩三點才會安靜下去。終於,伸出手去把窗戶關上,並拉下了黑色的厚實簾布。


    “租借的馬車已經訂好了吧?”


    “嗯。”林賽迴答道,“明天早上車馬行的人就會派車夫把馬車送到這裏來。”


    “真是麻煩你了,而且還是借了你的存款來墊付。”明晰夢撫了撫後頸處的發梢,繼續說道:“三枚玫瑰金幣,我、米提爾、塔斯克分攤一下,正好一人一枚。我暫時沒有那麽多錢,先記下來吧,以後一定給你還上。”


    “我也是。”塔斯克迴道。


    “用得著那麽麻煩麽,等迴到我的地盤,全算我的不就得了。”米提爾坐在椅子上,抱著雙臂大大咧咧地說道:“你們不是都缺錢麽,等我迴去把家底收拾一下全部帶走,就沒有這些問題了吧?反正也快迴到我的地盤了。”


    “米提爾。”明晰夢有些無語地看向紅發青年,“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是有著封地的勳爵,你有鎮守封地的義務,並不是隨意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的。這次你也是因為召集令才會去黑堡的不是嗎?你難道還真打算以後過一輩子漂泊不定的冒險生活不成?”


    “啊?”紅發青年抓了抓腦袋,“可是,黑堡那會,倫納德那些賤人不是說要取消我的貴族身份麽?”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先不說那隻是口頭說說而已,就算他們真的要做成書麵文件,就那天的狀況他們也做不出來不是嗎?加上這種關於貴族身份的事,無論是加封還是剝奪都會有一大堆的流程要走,可想而知他們根本無法在短期內銷毀你的貴族身份,而且按照目前這麽混亂的狀況,以後還有沒有人記得起你那迴事也是難說。總之,你現在仍是正統的貴族,知道嗎?”


    “哎,好像是這麽迴事。真煩呐。”米提爾搖搖頭,“那你說我要怎麽辦才好?”


    “我不知道。”明晰夢一臉認真地說著:“我隻知道,你的未來,要你自己做決定。你究竟想要什麽,追求什麽,這一切都取決你自己。”


    “你就不想讓我繼續成為你的隊友嗎?”米提爾向明晰夢攤了攤手。


    “我的想法和你沒有關係。我也不會強求哪個人的留下,就是這樣。”


    “真是冷淡的人呐。”米提爾轉了轉頭,不再恢複之前的俏皮,“就好像故意在趕我走一樣。”


    “米婭姐並不是這個意思,對吧……”亞莉趕緊露出笑容打起了圓場。


    “不,我覺得這樣很好。”林賽正襟危坐。


    “誒?”亞莉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哥哥。


    “啊?”米提爾則因不明白林賽的意思而皺起了眉頭。


    “亞莉,我們在租借馬車的時候,不也見到了眾神殿與天平的召集令麽?”


    “這個……”亞莉低下了頭。


    “原來是這迴事,我明白了。”明晰夢也低下了眼瞼。


    林賽與亞莉克西亞本沒有義務幫助她,這對兄妹倆是真心把自己當做好友,才會故意裝作與神職人員的隊伍失散,前來幫助自己。他倆本可以憑著大主教的庇護,安安全全地迴到星之輝。


    但現在召集令一出,所有見到召集令的遊離神職人員都要撤迴星之輝,這就代表林賽兄妹已經沒法繼續跟著自己這個隊伍行動了,不然日後他倆反會因此遭受教會的責難。


    “我知道了。”明晰夢強行打起了精神,“這短暫的數天,真的很感謝你們,我……”


    “不過,我還可以再陪你們一段時間。”林賽這時露出了微笑。


    “誒?”亞莉直愣愣地抬起頭。


    明晰夢也睜大了眼睛,旋即恢複原狀。


    “怎麽迴事?”米提爾摸不著頭腦地問。


    “從黑堡出來後,我們的目標本來就是迴到米提爾、你的封地對吧?”林賽認真地說道:“我一向信奉做事有始有終,何況現在已離終點不遠。”


    “可你的上頭不會怪你嗎?”米提爾繼續問。


    “召集令並沒有強硬的時期限製,因為那是不現實的。所以還可以有時間差這個空子可鑽。”林賽解釋,“不過,遲早我們都是要分離的。就暫定為一起到米提爾的封地之時吧。我現在說出來,就是想請歐娜米婭你做好心理準備。”


    明晰夢點了點頭。


    “亞莉,你也是。”林賽又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我,知道了。”亞莉抿著嘴,把腦袋低垂了下去。


    “……”米提爾站起身來,轉身走向房門,“也就是說這就是我們聚合的最後一個夜晚嗎?好吧好吧,我都懂了。切,搞得我像個笨蛋一樣有所期待,真是的……”


    “那我也走了,歐娜米婭,你就多陪陪亞莉吧。”林賽也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塔斯克見狀也隨即起身離開,直到走到房門的時候,才扭頭向明晰夢道了句晚安,隨後便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


    焦黑的燈芯已經冷卻。窗外的燈光也黯淡了許多,偶爾還會有嘈雜的人聲響起。


    房間中心的桌子上,月光照在了棋盤上。幽藍色的薄紗靜謐地覆在了月亮能看到的一切上,使時光安逸地流逝。


    桌上的棋盤,是一個名叫尤索棋的遊戲棋盤。相傳很久以前的一個被稱為尤索的賢者,發明了這個老幼皆能享受樂趣的遊戲,因此這個遊戲又被稱為尤索棋。尤索棋是兩人對戰用的遊戲,雙方各持自己的國王棋子並進行保護,以自己一方的內侍、士兵、鐵衛等等棋子吃掉對麵的國王棋子來獲得勝利。


    由於相當的趣味性與可操作性,這個遊戲在漫長曆史的演變下,生命力愈發地旺盛,像明晰夢現在投宿的旅館,就給客人備了這樣的遊戲來消解客人的煩悶。當然,各個地區的尤索棋也有細節上的不同,從棋子到規則乃至勝利方式都有不同的改變。


    明晰夢和亞莉,就這樣下棋下到了兩人都去睡覺為止。


    下棋的時候非常開心,兩人像是在珍稀著寶貴的事物,全身心地投入遊戲之中,笑聲不斷。


    可躺到了床上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


    明晰夢平躺著睜著眼睛。她已經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隻感到窗外的聲音越來越趨於寧靜。


    再不睡不行。明晰夢心裏這樣想著。亞莉她,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轉過頭,另一張床上,散著亞麻色頭發的少女正背對著她。


    應該,睡著了吧?明晰夢繼續看向天花板。


    “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嗎?”


    明晰夢的心髒像是被揪住了一般。這種感情,已經好久沒有經曆過了。沒想到才來到這個世界還沒多久,又要開始麵對。


    我是個自私的人。


    明晰夢是這樣評價自己的。一年來往一次的親戚,進家門時不時碰麵的鄰人,一年到三年一換的同班同學——像這樣的這些人,根本沒有加深關係的必要,這些都是最為廉價的人際關係。


    隨著時間,隨著地點,隨著環境的改變,這些關係就像手指碾碎的蛛網一般脆弱,一抹就淨。所以沒有必要投入感情,也沒有這個價值。


    有這個價值投入感情的,是真正能與自己心靈互通的人,是能引領自己大步前進的人,是能與自己互相生死交付的人,是能與自己真正共鳴的人。


    就像月光小隊,就像陸婆婆……


    所以,真正的、悲傷的別離,她並不是沒有經曆過。再也沒有見到對方的別離,她也不是沒有經曆過。


    正是經曆過,所以才感到畏懼。畏懼投入的越多,失去的就會越多。


    仔細想想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自己就不斷經曆著失去。


    或許,來到這個世界這件事本身,也和自己與維納斯之星的羈絆越來越少有關吧……


    但最不可思議的是,就這短短幾天,自己竟又產生了這樣的感情,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把亞莉、不、還有那幾人,擺在了和月光小隊一樣的地位上?


    這樣不就,和這個世界的牽扯越來越深了嗎……


    嘴唇張開唿出了一口氣體。兩人誰也看不到誰。隻剩下聲音才是唯一。


    “沒事的,我們的未來還長的很。想見的話隨時能見到的。”


    “這樣啊,也是呢。米婭姐真的是很成熟又堅強的人呢,我要是能和米婭姐一樣就好了。”


    亞莉的聲音到最後恢複了往日的元氣。


    實際上是騙人的,我真的很想說留下吧。還想和你再熱熱鬧鬧地遊戲,還想和你再一起無拘無束地說笑,還想和大家一起享受著歡樂又幸福的時光。


    但這樣是不行的。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下去,不走下去不行,不這樣就無法取迴自由,更不用談能保護住自己珍視的事物。


    這不是遊戲,這是真實的世界。


    我要變得比遊戲裏更強,然後迴到原來的世界。


    所以,抱歉,我……不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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