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仟見自家兄長兇得如此坦然,如此威風凜凜,於是不情不願地接過盤子:“我自己會吃。”


    隻是低頭看著盤中數得清的鹿肉顆粒,越看越氣,李小仟不由得嘟起嘴來,要不要發飆啊?


    這麽多人還是算了吧!


    兄長下不來台怎麽辦?


    李小仟眼角轉著轉著,轉到刑蓮湖身上停滯了一下,他還是那麽地俊秀奪人,渾身閃閃發光,那雙讓她日思夜想的桃花眼居然看著鹿肉,鹿肉比她……好吃。


    李小仟強行勒令自己將目光從刑蓮湖身上挪開,心被人揪了一把似地痛著,卻讓她清醒,記得自己是被他拋棄了的。


    默默地咀嚼著鹿肉,哪裏鮮美了?完全不像記憶中的味道,澀澀寡淡,李小仟示意秋葉給她斟了杯梨花白,倒入檀口一飲而盡,還不如梨花白夠烈。


    正待再悶一盅,卻不防從窗戶看見外頭又有人走來,且那人的身形天人之姿美輪美奐,瞧著頗有幾分眼熟。


    李小仟也是窮極無聊,定睛看去,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裏,百裏星台穿著白狐裘的鶴氅,一手懷抱著一個裹著大紅小鬥篷的小娃娃,另一手撐著油傘,不疾不緩向草廬走來,身後還亦步亦趨地跟著兩名下人。


    待看清時,李小仟騰地站起身來,是呦哥兒!


    當下便快步走出屋外,趕著前去相迎。


    迴到大都之後,曾經有一日百裏星台親自帶著呦哥兒來到鎮北侯府,一來因和離之事向鎮北侯夫婦請罪,二來帶呦哥兒來向外祖父母與娘親並舅舅請安。


    呦哥兒當時已一歲零四個月了,見到李小仟的第一眼,居然開口便喊“姆媽”,抱著她又摟又親,李小仟當時心中既感激,又愧疚。


    可誰知王嬤嬤在迴話時又說,百裏大人是個兒奴!


    呦哥兒是他親自撫養,且迴來以後便安置在致遠居正房,從不給丹陽郡主或者任何一個姨娘碰,包括柳德音在內,就連範夫人那裏也隻是早晚抱去請個安便又抱迴致遠居,萬事皆細心得緊。


    便是呦哥兒貼身侍候的人也都是原先李小仟留下的。


    讓李小仟既欣慰,又微微地感動。


    果然,當李小仟迎上前時,原本趴在百裏星台肩膀上的呦哥兒已轉過身來,粉妝玉琢的小臉咯咯笑著:“姆媽、媽媽……”


    想要掙開百裏星台,抻開短小的手臂兒朝她撲過來。


    李小仟眼眶不禁濕潤了,忙接住他:“呦哥兒。”


    彼時草廬裏的人幾乎全部注意到了,遠遠瞧見便有些恍惚與怔愣,這一家三口看起來是那樣的溫馨完美,映著滿世界靜靜的白雪梅花,仿佛畫卷一般。


    待三人進了左側那一間草廬,李大仟便從李小仟手中將呦哥兒接了過去。


    “舅舅。”呦哥兒嘟起小嘴兒喊道,隻那一日,呦哥兒便認得了李大仟。


    百裏星台與眾人見了禮,客氣寒暄了幾句,旁邊二皇子與三皇子也都自窗外看到了他,百裏星台於麵上禮數不能少,少不得去隔壁熱絡客套一番,這才又各歸其位。


    百裏星台隻眼睛掃了一下,便確定了李小仟的座位,他假意客氣帶著呦哥兒不便飲酒,去李小仟旁邊那個位置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


    炙鹿肉少不得有煙火氣,李小仟遂將呦哥兒抱迴自己的座位,誰承想呦哥兒小小年紀,卻很會玩鬧,在李小仟懷裏和百裏星台躲貓貓,玩得不亦樂乎。


    百裏星台寵溺的目光時不時地從李小仟的小臉上撩過,柔情深得能滴出水來。


    李小仟偶爾撞見,卻總是避開裝作沒看到一般。


    次數多了,李小仟覺得不好,便狠下心腸將呦哥兒遞到百裏星台懷中,勉強自己側過身子吃嚼兩口鹿肉借以迴避。


    然而呦哥兒哪裏知道大人間的眉眼官司,他很快從百裏星台懷中探出身子,用小肥手扒拉著李小仟的肩膀,一雙小鹿眼晶瑩懇切地望著她的背影:“姆媽、媽媽……”


    意思你快轉過來呀!快看我,看我!


    然後李小仟毫無抵抗力地又轉迴頭去,呦哥兒見自己得逞,咯咯笑著又迴身撲進百裏星台懷裏,再忽地轉過身來,看到李小仟正溫柔地望著自己,尖叫著像是被發現了一般,激動地臉蛋粉紅又躲進百裏星台懷裏去了。


    片刻又返身,見李小仟又迴過頭去了,便又清澈殷切地來喊:“姆媽、姆媽”地來扒拉她,李小仟一迴頭,他又開心尖叫著躲迴去了。


    見李小仟被自己逗笑了,呦哥兒便又撲過來又摟又親。


    樂此不疲。


    百裏星台自始至終都溫情脈脈地看著李小仟,也不曾有過問候,也不曾與她說過隻字片語,然而卻像是什麽都說了一般。


    那一桌上,李大仟見此情形心中不無了然,他原本瞧見自家的寶貝妹妹形單影隻千裏迢迢地投奔至西北大營,胸中怒火難遏,早就準備痛削百裏星台一頓了。


    卻不想他還沒找上門去,百裏星台卻帶著小外甥跪到他爹娘麵前自行請罪來了。


    他不得不承認,百裏星台確實是個人物。


    齊國公世子瞧在眼中,心下不免有些焦慮,這個百裏星台醉翁之意在於美人啊!


    或者說,人家根本就是衝著美人來的!


    雖然已經和離了,瞧那眼神卻分明是一曲鳳求凰——郡主,我忘不了你,請跟我迴家複合吧!


    刑蓮舟拿鳳眼的尾梢斜了垂眸不語的刑蓮湖一眼,卻不知此時刑蓮湖的心裏早亂成一團荒草,且正在與呦哥兒較勁:臭小子,看把你能耐得!雙拳難敵四手、獨木難成林,懂不懂?迴頭我與郡主生個十個八個,郡主哪還有時間顧得上你?!


    刑蓮歌雖然很想湊上去攪合一下,然而他隻消看李小仟的樣子便曉得她不願意被打擾,畢竟呦哥兒不是天天得見能時時親熱的。


    因而大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好不容易等呦哥兒玩累了,李小仟賢良地準備給他喂飯,卻不想百裏星台從李小仟懷裏將安安靜靜地呦哥兒接過,讓他乖乖坐在自己懷中麵對著李小仟。


    如此一則李小仟喂飯時便利些,二則,李小仟正對著呦哥兒,豈非同時也是正對著百裏星台?!


    李小仟隻消一抬眼,父子倆眉目如畫,如出一轍的臉蛋便能加深她對他的好感。


    畢竟,當娘親的女子都覺得自家的骨肉長得最好看。


    待李小仟親手喂完食,意猶未盡地瞧著吮著手指正進入午睡狀態的呦哥兒。


    不一會兒,百裏星台哄了呦哥兒入睡,裹上大紅的蜀繡麒麟嬰戲紫貂小鬥篷準備迴去,旁邊奶媽媽這才對李小仟道:“原本幾日前大人便吩咐王嬤嬤帶呦哥兒去侯府給侯爺並侯夫人、世子還有郡主請安,卻不想一連落了幾日的雪,呦哥兒著了涼,夜間咳嗽了幾聲,大人便教等好了再往侯府去。今日不想聽說郡主與世子在訪雪齋,呦哥兒又大好了,大人便著急趕著親自攜呦哥兒向郡主與世子請安來了。”


    李小仟原本見呦哥兒要離開,心下不舍,猛聽得這小人兒竟然咳嗽傷風了,她竟不知,當下眼圈便有些紅,心下一急便質問百裏星台道:“呦哥兒身子不適,怎的竟不遣人來侯府通告一聲?”


    百裏星台遂忙柔聲道:“原是怕你擔憂,往後必然不敢瞞著你。”


    李小仟這才作罷,披著鬥篷要送呦哥兒出去,卻被百裏星台輕輕攔住:“使不得,於禮不合。原本理應讓呦哥兒向世子與郡主行了禮再離開,隻是唯恐他舍不得你,定要哭鬧,這才由著他按時午睡,我也好安生帶他走。還請世子與郡主見諒才是。況且外頭寒冷,你身子素來畏寒,怎可反複受凍。”


    李大仟忙道:“呦哥兒還小,自家骨肉哪來那麽多虛禮。”


    李小仟隻得站在草廬門前目送百裏星台父子,穿行在梅花林,在蒙蒙的雪中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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