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瑾言,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我們就能在這樣冠冕堂皇的名義下,跟隨惡勢力,踐踏摧毀別人多年的心血,將其據為己有嗎?”


    我緊緊捏著手中的勺子,抬頭看著賀瑾言,雙唇微顫,聲音卻清晰明白,“我知道現在是我們最艱難的時刻,可是,如果錯過了現在這個時機,可能以後我們隻能悼念這些永遠逝去的東西了……”


    賀瑾言睫毛都不動一下:“那麽,科學家宣布全球每小時要滅絕三個物種,你是不是也要找到那些從未聽過的苔蘚、小蟲或者微生物悼念一番?”


    我一時語塞,許久才囁嚅著說:“可是……可是這些都是難以恢複的技藝,是藝術的一部分……”


    “消亡的藝術這麽多,誰能挽救?漢朝古墓中出土的紗衣可以塞入火柴盒,宋朝的牙雕可以做到十八層圓球透雕層層旋轉,唐朝最有名的霓裳羽衣舞都失傳了,熒光色和法國傳統刺繡又有什麽了不起的?”賀瑾言平靜地反駁她,“別傻了,沐沐,這世上沒有什麽能永垂不朽,恐龍都會滅絕,恆星都會熄滅,有些東西注定隻能留在記憶裏,你又何必強求呢?”


    我望著麵前冷靜的賀瑾言,蒼白的燈光照在他的麵容上,冰雪一樣的不動聲色與涼薄。


    我心裏生出絕望的悲涼,輕輕地說:“瑾言,我知道你一向是這麽冷漠的人,我也一直知道你選擇的都是最好的道路,可今天……我隻能說你真是個沒有心的人!”


    我說著,猛然站起身,走到屋裏,將門重重地關上了。


    賀瑾言望著房門,皺起眉頭,卻什麽也沒說。


    沈行知尷尬又忐忑,隻能站起身說:“那……我先迴去了。”


    賀瑾言點了一下頭,抬頭看沈行知。


    沈行知看見他臉上無奈的神情,一時有點詫異。


    賀瑾言苦笑著,低聲說:“你看,這麽固執,這麽不計後果的模樣,之前是誰叫她‘軟綿綿’的?”


    沈行知卻笑不出來,隻能說:“因為你和她的想法不一樣吧。在你的世界裏,那些可能隻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可在沐沐的世界裏,這些關於服裝行業的一點一滴,卻是組成她設計人生最重要的成分。你覺得無關緊要的,卻是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最重視的東西覆沒的切膚之痛。”


    賀瑾言坐在桌前,抿唇不語。


    “那……我走了,再見。”沈行知說著,看著賀瑾言遲疑了片刻,又說,“瑾言,我有時其實也並不了解你的想法。三個人的團隊,沐沐負責主創,我負責人脈、渠道,而你是我們的主心骨。有時候,我和沐沐或許會任性,會想挽留一段舍不得的風景……但我們始終還是會跟著你走下去的,隻是,在不影響最終結果的前提下,讓沐沐有機會就多看一看沿途的風景,走得開心點吧。”


    說完,他見賀瑾言依舊不為所動,睫毛都沒動一下,隻能低歎了一口氣,離開了。


    隻剩下賀瑾言一個人坐在室內,一動不動地坐著。


    許久,他似乎累了,一直挺直的脊背靠在椅背上,顯露出倦怠的姿態來。


    “這麽說,在你們的印象裏,我是個隻有前進的方向卻沒有心靈……不去看沿途任何風景的人嗎?”他喃喃自語著,臉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情。


    “沐沐,原來你一直是這麽看待我的嗎?”


    我一進門就趴在床上,將臉埋在被子中,呆滯地趴了許久。


    我引以為生命的、刻骨銘心的東西,在賀瑾言眼中,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再怎麽悲傷難過、再怎麽痛惜感傷,在賀瑾言的眼中,隻是無可奈何。


    是啊,就像夏蟲難以語冰,蜉蝣不辨朝夕,我的世界是服裝設計,而他的世界是商業金融,他們原本就是毫無交集、無法理解彼此世界的兩個人。


    就像我不理解他為什麽操控幾個數字就能替她謀奪得一線大型服裝公司一樣,他當然也不明白她傾盡全力夜裏夢裏都是線條、顏色與構圖的世界吧。


    賀瑾言,可能我們就算很想很想靠攏,可身在兩個世界,終究無法徹底接近吧……


    畢竟奔波一天了,想著想著,傷心與悲哀漸漸地淡去,我蜷縮在被子上,沉沉睡去。


    窗外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讓我猛然驚醒。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和衣趴在被子上,呆滯了片刻,昨晚的一切才湧上心頭。


    我慢慢坐起來,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發呆。


    昨晚,和賀瑾言吵架了。


    還當著沈行知的麵。


    我心裏生出不知道是懊惱還是難過的複雜情緒,讓我尚且混沌的大腦更加茫然。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探頭看向外麵。


    空無一人,無聲無息。


    我心裏閃過一陣慌亂,趕緊一把拉開房門,跨出去左右察看。


    陽台上的花在開,窗簾依然在微風中緩緩起伏,陽光依然流淌在室內……


    可是,賀瑾言不見了。


    我呆站在客廳之中,茫然四顧。


    好奇怪,明明在幾個月前,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的;明明家裏一切都還在,隻是少了那一個人而已——可為什麽,這個家就頓時顯得空蕩起來——不,甚至,這已經不是她感覺中的家了,這隻是一個暫時居住的地方而已。


    這次,賀瑾言是真的生氣了,他走了。


    我心裏這樣想著,木然坐在沙發上,不知自己該做什麽。


    不知坐了多久,太陽輕輕悄悄轉移到中天時,門把手忽然轉動,有人開門進來了。


    我猛然抬頭,猶如受驚地看向門口。


    開門進來的人,正是賀瑾言。


    他看著我,微有詫異地問:“怎麽了,表情這麽奇怪?”


    我有點手足無措,憋了許久,隻能擠出不成句的幾個字:“我……我還以為你……你一大早去哪兒了……”


    “現在可不是一大早了,都中午了。”賀瑾言說著,又打量了一下她的模樣,心情愉快地笑了出來,“你以為我生氣了,離家出走了?”


    我看見他若無其事的笑容,仿佛我剛剛那些緊張無措都成了笑話,心裏頓時一陣鬱悶,偏過頭去不理他。


    賀瑾言笑了笑,走到她身邊拿出幾份文件遞到她的麵前,說:“我可以解釋。”


    我生氣地再轉了個角度,不想理會他。


    “不看嗎?”賀瑾言也不勉強,把文件收迴來,隻歎了口氣,說,“看來,老哈利和貝爾要失望了。”


    我本來不想理他的,可一聽到這兩個名字,還是下意識地心口一跳,問:“你……說什麽?”


    “我說的是……”他將文件卷起來,像逗小貓一樣在我麵前晃了晃,“兩份小小的收購合約。”


    我頓時跳起來,一把抓住他手中的文件,急不可耐地打開來看。


    兩份同意element.c收購的意向書,並且保證保留原班人馬在廠中,維持質量。


    老哈利和貝爾的親筆簽名赫然就在合同上。


    我激動不已,將合同貼在自己胸前,仰望著賀瑾言。


    賀瑾言抬起手,輕輕覆在她的頭發上,停了片刻,才說:“我知道你有設計才華,卻不懂經濟,從不知道商業上的事情。”


    我默然握著合約,點了點頭。


    所以……瑾言你的意思是,我這迴自顧不暇,卻還要牽絆著別的小工廠的行為……”


    “對,遭遇了破產危機的那些小工廠,必然都是有缺陷所以才會麵臨被淘汰的局麵,在現在這個風暴尚未止息的時刻,無論誰接手,都會成為負累。”


    我臉上露出些許的羞愧,但又倔強地咬著下唇,握緊了手中的合同不肯放手。


    我這又心虛又固執的模樣,讓賀瑾言反而笑了出來,抬手輕拍我的手臂,低聲說:“不過,我昨晚想了想,可能這也不是壞事。你既然重視,那現在就出手也好,畢竟你說得對,如果我們現在不施以援手,這種工藝可能會就此消失了。而擁有獨家工藝,對於我們來說,肯定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我頓時興奮起來,眼睛閃閃發亮地望著他:“真的嗎?”


    “真的。你的想法是對的。”賀瑾言凝視著她異常明亮的眼睛,在心裏想,管他呢,不管它們會不會變成不良資產,隻要沐沐想要,就先幫她弄到手好了,其他的以後再說,頂多費點精力。


    他隻說:“我昨晚反對,隻是擔心你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什麽。你有了自己的品牌,正式開始經營拚搏之後,將會遭遇無數的事情,那些會讓你覺得以前和現在的日子簡直是溫情脈脈,比象牙塔還要安穩。所以我希望你從今天開始,不要再心慈手軟,也不要再有任何退縮。”


    我認真地說:“我知道。”


    “以前,可能你隻需要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但現在,你麵對的是一個擁有數百人的公司,還有好幾家依賴著你生存的小工廠。如果你不盡快成長起來,那麽我們的沐蘇品牌將連麵世的機會都沒有,你即將接手的element.c也會完蛋,產業鏈下的諸多人麵臨失業破產。你要懂得,有時候心軟不是善良,恰恰是最大的殘忍,是親者痛仇者快,是對自己朋友和親人的殘忍。”


    我望著賀瑾言凝重的神情,慎重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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