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避免常磊磊萬一重又遇上那幾個小混混,夢獨招手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並叮囑三輪師傅繞道而行去往短途客運中巴車站。當常磊磊踏上三輪車的時候,又迴頭向葉曉露看了一眼,收迴目光時幾乎無人發覺地掃描了夢獨一眼,但是夢獨卻感受到了這偷襲的目光,還感受到了這目光裏的失落。


    這一天,前來夢曉推拿店來作理療的客戶還真不少。為了徹底將之前的驚恐去除掉,葉曉露和司靈蕊在為一些症狀較輕的客戶作推拿時,便格外用心格外投入,做完一個,又做一個,幾乎讓夢獨他們閑下來。


    舒明高興地說:“你們畢業後哪裏也不必去,來這個店裏就行了。無涯哥和曉晨哥不是說了嗎,說將來一定要擴大經營規模,就是你們來了,也得另招些人進來呢。”說完這話,卻沒有人迴應他,他以為自己所言有所不妥。可漸漸地,他還是覺得氣氛有些不同於以往葉曉露和司靈蕊來到的日子,莫不是司靈蕊跟葉曉晨發生了小小的甜蜜的誤會?他並不知道上午葉曉露和司靈蕊經受的驚魂一幕。


    快到午飯時,客戶們都離開了。以往,午飯時,葉曉露和司靈蕊又是盛飯又是舀菜忙乎乎的,嘴巴不停歇,像兩隻百靈鳥似的,令屋子裏充滿了與平日不同的歡樂氣息。可是今天卻不,她們的情緒有些低落,話少,更不要說會哼唱出某種小調了。


    舒明是從不飲酒的,他還知道,在大白天裏,推拿店裏沒有特殊的事宜特別的客人,也是不會與酒沾邊兒,免得店裏彌漫著酒氣,令某些客人不快。


    可是今兒個有些怪,葉曉晨竟拿出了一瓶白酒。


    夢獨說道:“算了,別喝了,下午還有不少客戶來作理療呢,大多是交了預付款的,我們一定不能失去這些客戶。”


    葉曉晨卻倒了兩杯酒,說:“反正,隻有咱們倆喝。隻喝兩杯吧。我敬你,感謝你。感謝你今天出手為我的兩個親人救了急救了險,一個是我親妹子葉曉露,一個是與我早就定了終身的女朋友司靈蕊,說是女朋友,其實大家都知道,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早就超越男女朋友的關係了。所以,今天中午這酒,值得喝。”


    夢獨隻好端起酒杯,腦子裏搜索著合適的言詞,可是竟一時卡了殼,不知說什麽更貼切。


    葉曉晨又道:“無涯,說起來,你做了我該做的事;否則,不定會出什麽亂子呢。”


    “沒什麽,反正一切平安,就是最好的結果。”夢獨說。


    舒明總算是聽明白了一點兒皮毛,悟出司靈蕊和葉曉露來推拿店的路上險遭不測。


    司靈蕊和葉曉露雖也開始說話了,但明顯精神勁兒不像以往那般的興奮。


    這一餐午飯,雖有酒相伴,卻結束得很快。葉曉露和司靈蕊在不聲不響地刷洗鍋碗瓢盆。


    飯後不久,就有客戶登門了,舒明將客戶帶到了一張床上,進行理療。他的技藝越來越精進,手法輕中有重,重中有輕,極為老到,像是高明的演奏家在彈奏他心愛的鋼琴,所以有不少客戶是專為他而來呢。


    葉曉晨對刷洗完畢的葉曉露和司靈蕊說:“你們去閣樓上休息一會兒吧。”


    但她們並沒有到閣樓上葉曉晨的房間,而是並排坐在一把長連椅上,看了看葉曉晨,又看了看夢獨。


    夢獨從葉曉露和司靈蕊的神色上看出,她們心裏的後怕尚未完全消除,便倒了兩杯水,放在她們麵前,小聲說道:“事兒都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放心吧,這裏有我,還有葉曉晨呢。”


    葉曉露和司靈蕊靜靜地點了點頭。


    下午,店裏的客戶雖談不上爆滿,但總是老的走了新的來了絡繹不絕的。葉曉晨本來是要去往一家健身館談一項業務的,但想到司靈蕊和葉曉露上午的遭際,便取消了原來的安排。夢獨並沒有提醒更沒有催促葉曉晨,他知道葉曉晨心裏在想些什麽,這樣的下午,他是應當陪在兩個親愛的人的身邊的;夢獨推想,大約葉曉晨很為自己上午沒有能夠一顯身手而大為懊惱同時也大為自責的;夢獨還推想,倘若上午是把他換成葉曉晨,可能葉曉晨真的會將那幾個不良少年扭送到公安局去,但,他卻不能。


    牆上的自鳴鍾響了三聲:“當,當,當。”


    以往,這個時候,葉曉露會拿起她的包兒,準備去往客運中巴站坐車迴家去,而一般的情形是,雖然夢獨心裏揣著多重顧慮,但也揣著多重希望,所以,他還是會騎車將葉曉露送到車站。


    然而,這個下午,葉曉露卻像是壓根兒沒有聽到鍾聲響起,該做啥還做啥。


    葉曉晨看了看妹妹葉曉露,沒有說什麽,他忽有些放心不下妹妹獨自離去。


    更為放心不下葉曉露的是夢獨,過去,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擔心,總以為光天化日之下,所有見不得光的事情就會消失無蹤,可是現在他才明白了,或者原來就明白隻是沒有把那類危險與葉曉露聯係起來,他明白有很多的罪惡就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並且蔓延、生長。他想,哪怕他把葉曉露送到車站看著她坐上汽車,可一路上沒有熟人相伴相當於是孤身一人,並且下車後還要走一段路方可迴家,她安全嗎?她會不會再度遇上肮髒的風險?此刻,他發現他從內心裏是多麽地害怕她離去、不舍她離去、擔心她離去,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風險都在等待著她,環伺著她……


    “不,不,我要保護她。”夢獨不自覺地自言自語吐出心聲,聲音卻小得隻有他自己聽得見,似乎就是在用他那顆熾熱的心說出。


    葉曉晨看了夢獨一眼,像是看出了他的心聲。


    這時,極遠極遠的天邊外,響起了沉悶的雷聲,像是在與夢獨的心聲作唿應,還像是在說出夢獨心裏的聲音。


    外麵,雖然熱辣辣的日頭亮著,天上卻有陰雲布了上去。


    上午的際遇,後怕尚未消除的心境,她自己不舍離去的心態及夢獨也不舍她離去的心態,以及陰雲和雷聲……都在挽留葉曉露。可是葉曉露還是想到了爸爸媽媽,推測他們會如何想她,如何看她,於是,她想,還是迴家吧。


    葉曉露剛起了這個念頭,推拿店裏的電話響了。


    葉曉晨拿起了電話。


    電話是葉維川打來的,問葉曉晨,葉曉露是不是在夢曉推拿店裏,剛剛得到葉曉晨肯定的迴答後,又接著說,看天色可能要下大雨了,就讓葉曉露在店裏歇息吧,免得遭雨淋。


    不用葉曉晨的轉述,葉曉露已經聽明白了通話的內容,她立時有了高興的心情,隻是不便把這種心情顯露在臉上。她還覺得心裏踏實多了,似乎有她的無涯哥哥伴在身旁,無論什麽樣的危險降臨,也會有人替她遮擋頂住。


    興許人們皆以為大雨將至,所以,後半個下午竟沒有新的客戶來到,而先前來至店裏的客戶們在理療過後就匆匆迴家了。五個人清閑下來。


    天越來越陰沉了,雷聲也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了,伴著雷聲的,是撕裂天空的閃電。


    但,雨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晚飯,五個人便吃得有些消消停停。雖然餘裕很多,但夢獨和葉曉晨卻皆沒有飲酒。飯後,五個人坐在店裏,麵對著馬路上不變和變著的風景,各人手捧一杯茶,說著話兒,卻不像以往那樣山南海北,似乎皆無興致。特別是葉曉露和司靈蕊,更是難得開口。司靈蕊坐在葉曉晨的身邊,半拉半抱著葉曉晨的一條胳臂,似在時時把葉曉晨當作依靠,又似乎在尋求著他的保護。而由於上午沒能親臨現場去保護心愛的人兒,沒有責任的葉曉晨心裏頗有些歉意,有時會將司靈蕊抱入懷中,並不避諱兩個明眼人夢獨和葉曉露的在場,像是向他們說明他再不能讓司靈蕊受到委屈的決心和愛心。


    這個晚上的悶熱時光,他們似乎是無奈地用耐心消磨掉。


    在他們的耐心裏,時光之針在一點點地轉動著。


    舒明站起身來,在他看不見的黑暗裏比較準確地走迴了自己的寢室,他的寢室在最裏間。


    起風了。


    一股風從敞開的門洞裏撲來,涼絲絲的。


    四個人分明地感覺到了,方才的悶熱正在被夜風所驅散。


    風來了,緊接著,雨也來了。聽得見,小石子般的雨點砸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的聲音,經過風的吹動而擊在鋁合金門扇上的聲音。風聲,雷聲,雨聲,在亮著閃電的夜色裏交織著響起。


    司靈蕊不由地更加偎緊了葉曉晨,柔聲說道:“我累了,想睡覺了。”她的動作分明在告訴葉曉晨,這個夜晚,她不想離開他,她需要他的守護。


    葉曉晨扶著司靈蕊一起站起來,說:“好,那我們休息吧。”這話聽上去既像是說給自己和司靈蕊聽的,還像是說給他們四個人聽的,但,他的眼睛卻看向他的妹妹葉曉露,他不知葉曉露心裏是怎麽想的。


    夢獨也起了身,既是對葉曉露也是對葉曉晨說:“曉露,你也去休息吧,下午,我已經抽空把中間那個空房間又作了打掃,並且還稍稍作了布置,床上有被褥,隻是條件所限,可能委屈你啦。”


    夢獨走在最前邊,進了改為寢室的鋪麵裏,站在中間寢室門外,打開門,卻並沒有進去,而是伸手撳亮了門裏側牆上的電燈開關,說:“曉露,你進去,早點兒休息吧。”接著,他自己又迴退了兩、三步,打開了他所居住的寢室。


    葉曉晨扶著司靈蕊踏上木製樓梯,“咚咚”的響聲過後,他們便進入了閣樓上葉曉晨的寢室內,跟以往一樣關上了門,進入了他們的二人世界。


    夢獨躺在了床上,手裏拿起一本書,但卻無心閱讀,心思有些亂,卻在亂中在雷聲止息時還是隱約聽得隔壁葉曉露發出的點點壓抑著的響動。他竭力讓自己聚精會神,眼光射在書本上,他手裏捧著的是一本小說書,《霍亂時期的愛情》。雖眼盯書本,雖努力聚精會神,卻連一個字也沒有入腦入心。今天發生的事情確實有些出乎意外,還是他從未經見過的,通過這件事,他進一步看出和感受到,葉曉露是發自真心地愛著他,他也是發自真心地愛著葉曉露。


    葉曉露的房間裏沒有了響動,但夢獨卻知道,葉曉露跟他一樣,也沒有睡著。


    聽上去,外麵的雷聲減弱了一些,風雨聲也減弱了一些,不知是減至停下呢還是又一輪更加狂猛的風雷電雨襲來的前兆。


    夜,是這麽漫長,夢獨既希望這夜繼續漫長下去,又希望黎明早點兒代替黑暗……


    同一時刻,就在閣樓上,隨著風雨雷電的逐漸消停,白天的上午曾受到驚嚇的司靈蕊躺在葉曉晨溫熱的懷抱裏,葉曉晨緊緊擁著她,她也緊緊地擁著葉曉晨。她閉著眼睛,感覺到在心愛的人的懷抱裏是那麽安全,那麽甜蜜,那麽幸福,再不必擔心不必害怕那四個小流氓的無理取鬧和邪性糾纏。


    葉曉晨輕輕地吻了一下司靈蕊俊俏的臉兒,柔聲道:“寶貝兒,你盡管睡吧,有我在呢,你就放心做個好夢吧。”


    “不,我覺得現在就像在做夢。”司靈蕊將身體又拱了拱,與葉曉晨貼得更緊密了。


    “不,這不是夢,是真的,你就在我身邊,就在我懷裏,在我葉曉晨的懷裏,我會愛你、護你一輩子。”


    司靈蕊聽著葉曉晨的心跳和話語,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也許,她是真的覺得困了,累了,也許,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是待在一個避風的港灣裏,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憂慮,又過了約一刻鍾後,她真的躺在葉曉晨的懷抱裏睡著了,唿吸均勻,胸脯微微地有節律地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葉曉晨感受著那美妙的一起一伏,於是更緊地抱住司靈蕊,也閉上雙目,與司靈蕊一同進入美好的夢鄉之中。


    果不其然,方才黑夜裏風雷電雨的消停不過是假象,是在積蓄能量作出下一步更狂猛的進擊。進擊開始了,風狂雨驟,電閃雷鳴,似乎要把黑夜撕成碎片,似乎要讓天和地翻個個兒。在令人驚悸的混合聲響裏,雷聲顯得格外突出,一聲聲炸雷如響在耳邊的炮聲。


    在這本該沉睡的深夜裏,什麽都醒了過來,人醒了過來,動物們也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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