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西南邊陲,石隱鎮坐落在連綿的群山之中。元豐巷起南邊鎮口,直通小鎮北端。巷尾,一戶人家木門上裱著一對挽聯。這副挽聯倒是奇怪的緊。


    上聯是一張黑紙,下聯是一張白紙,橫批是東倒西歪的四個大字——“此身此心”。宋雲念的叔父陳繼秋得了一種怪病,死了,被葬在了鎮子東南的鹿山。這副對聯是陳繼秋死前交代宋雲念的。


    少年宋雲念花了兩三個銅板,到巷口的“琅珍”雜貨鋪買了些紙卷,又花了半個時辰才將對聯裱好。


    做完這些,宋雲念去了鎮西的一家醫坊。醫坊的名字叫作“春杏堂”。藥店的掌櫃也不知叫什麽名字,鎮裏人都叫他“杏花先生”。宋雲念是春杏堂的幫工,平日幫著掌櫃煎藥。煎藥講究火候,破費心神。杏花先生教了他一套蘊養心神的獨道法門。


    午後,宋雲念到了柴房裏盤腿坐下,雙目緊閉,將心神放空,浸入一種玄妙的狀態之中。一盞茶過後,宋雲念悠悠醒來,吐出一口濁氣。


    “先生教我的法門真是太奇妙了”,宋雲念心想。不過短短一盞茶的時間他就精神矍鑠,靈台清明。


    這時,柴房外有人敲門。


    “一念,在嗎”


    宋雲念打開門,一個身穿鵝黃色長裙的女子映入眼簾。


    女子生得清秀,眉若黛山,眼似桃花,柳腰盈盈一握,是一個傾城傾國的美人胚子。


    齊眉說,“繼秋叔叔……,若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不難過,齊眉姐姐”,宋雲念說,“叔父說男子漢大丈夫,遇到什麽事都不能哭鼻子。”


    齊眉看著少年稚嫩的臉龐,有些心疼,“以後就把醫坊當家吧,先生和我都是你的親人。”


    “好”,宋雲念笑得開心。


    齊眉說,“今天夥計從山上帶來了一個病人,我們去堂上看看。”


    二人出了柴房,往正堂走去。


    齊眉,比宋雲念大上一歲,三年前來到小鎮,做了杏花先生的徒弟。徒弟和幫工可不一樣,徒弟是要繼承師傅衣缽的,而幫工不過是打打雜,得不到真傳。


    到了正堂,杏花先生正在為一個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把脈。


    “先生。”


    “一念來了”,杏花先生溫和道,“這人受了內傷,需要一味藥材,坊中正好沒有,你與眉兒上山一趟。”


    “師父,是什麽藥材?”齊眉問道。


    杏花先生說,“魚龍草。”


    齊眉驚訝道,“這個青年有魚龍境界?”


    杏花先生點了點頭,“你們倆快去快迴。”


    宋雲念聽不明白二人在說什麽。但先生吩咐了,就隨齊眉出了醫坊,往鎮東南鹿山去了。


    石隱鎮東南,竹溪從鹿山邊上流過,時而可見鳥獸飛禽在溪邊喝水。二人背著背簍,踏著青石板上了山。


    青石板路兩旁草木錯節盤生,襯出幾分靜謐。


    宋雲念說,“眉姐姐,先前你與先生說的我一點兒都聽不懂。”


    齊眉走在前頭,轉頭莞爾一笑,“一念問的是那魚龍境界吧?”


    “嗯”,宋雲念點了點頭。


    齊眉想了想,說,“一念,我們現在在哪?”


    “半山腰”,宋雲念說。


    “你往下看,山下的東西是不是很渺小。”


    宋雲念點了點頭,好像若有所思。


    齊眉說,“就是了,“魚龍境界”就好比半山腰,可以往上走,也可以往下走。你走得越高,看下麵的東西就越不清楚,但能看得得更遠。”


    “那醫坊裏的哥哥是不是已經走得很高很高,然後摔了下來,就摔成了這副模樣”,宋雲念問。


    齊眉被眼前這個傻少年逗樂了,她敲了敲宋雲念腦瓜子,笑罵道,“真是榆木腦袋,和山裏有虎豹豺狼一樣,也是會遇到危險的嘛。”


    “哦,是這個樣子”,宋雲念摸了摸後腦勺。


    “好啦,繼續趕路吧。天黑之前,要摘到那魚龍草。”


    剛沒走幾步路,宋雲念又問道,“眉姐姐,你也是魚龍境界嗎?”


    齊眉點了點頭,“嗯。”


    宋雲念說,“我也想學。”


    齊眉問,“為什麽?”


    “我要是爬得高了,眉姐姐就不會遇到危險了。要是有一天眉姐姐像那個哥哥一樣,我會傷心死的”,宋雲念說。


    齊眉笑說,“好啦,眉姐姐不會遇到危險的。你啊,別想那麽多了,若是真想學,那迴去了我替你問問先生,看他願不願意教你。”


    “好”,少年眼中有光。


    鹿山半山腰的一處山穀裏,生長著各種奇花異草。此處是杏花先生的藥田,齊眉和宋雲念到了穀口,停了下來。


    二人在穀口前停了下來。


    齊眉吹了一聲口哨,隻見一隻巨大的黑熊從樹叢中鑽了出來。


    “大黑”,齊眉摸了摸黑熊的腦袋,“幾日不見,你又壯了。”


    黑熊與它的夥伴白熊長年住在這個山穀裏,頗通人性。自從杏花先生在這裏種植了藥草,它們平日裏就看護藥田。


    大黑爬到宋雲念身前,伸出爪子在宋雲念麵前比劃了一下。


    “大黑在比劃什麽呢”,宋雲念問。


    “大黑說你長高了”,齊眉笑說,“好了,我們去采摘魚龍草吧。”


    不一會兒,宋雲念和齊眉的背簍裏躺著幾株成熟的魚龍草。宋雲念和齊眉正要下山,大黑卻用爪子碰了碰齊眉的肩膀。


    “大黑,有事嗎?”,齊眉問。


    大黑點了點頭,示意二人跟它走。


    宋雲念和齊眉跟著大黑來到了山穀中的一處洞穴。陽光被樹木遮蔽,洞穴內有些晦暗。大黑爬到洞中岩壁邊,爪子往一塊方形石板上一按,洞穴岩壁上的古燈照亮了整個洞穴。


    二人一熊來到了洞穴深處。


    一頭白熊倚靠在一塊大石頭下,懷中好像抱著一個竹簍。


    宋雲念走近一看,這頭白熊的胸前有一道深深的傷痕,血漬沾滿了雪白的皮毛。


    “大白受傷了”,宋雲念焦急道。


    大白不知何時眼中噙滿了淚水,齊眉握住它的手,一邊安撫它,一邊觀察傷口。


    “這傷口這麽整齊,不像是刀劍所傷”,齊眉黛眉微蹙。


    齊眉問,“大黑,大白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大黑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比劃了幾下。


    “你是說,大白在山下捕魚的時候,被一個黑袍人打傷了?”


    大黑點了點頭,它又在比劃了一下。


    宋雲念說,“大黑說他們本來是在山頂揀果子吃的,可不知道怎麽迴事,山頂的果樹全部枯死了。”


    “不可能,藥田中的靈藥長勢都很好,鹿山靈氣怎麽會枯竭呢”,齊眉說。


    這時,有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熊從大白的竹簍中掉了出來。


    小熊抬起腦袋,看著齊眉,而後用一種頗為可愛的姿勢,爬到齊眉的腳邊,扯了扯齊眉的裙擺。


    齊眉說,“這隻小熊倒是生得可愛,大黑,這是你和大白的孩子?”


    大黑搖了搖頭,用爪子比劃了一番。大意是這隻小熊是大黑從山上撿來的。


    齊眉對宋雲念說,“我們去山頂看看。”


    “嗯。”


    二人往山頂走去。齊眉的心中有一絲隱隱的不安。


    快到山頂時,路旁木植垂敗,黃葉遍地。


    “現在明明是春天,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黃葉”,宋雲念說。


    “事出反常必有妖,上去看看。”


    山頂之上,枯木相互挨著,毫無生氣,已經變成一片死地。


    “這,怎麽會變成這樣”,齊眉花容失色,“這些果樹是被人抽幹了生命力才枯死的,必須馬上告訴先生。”


    “嗯”,宋雲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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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隱鎮春杏堂,杏花先生坐在一尊小火爐邊上,手搖蒲扇,把控火候。爐子裏煎的是當歸四逆湯。此湯有養血通脈,驅濕散邪的效用。


    杏花先生看了一眼榻上仍舊昏迷的青年,走出堂外。


    院子裏,大夥計陸行舟正在打掃院子。陸行舟是三年前和齊眉同一時候進入醫坊的,平日裏勤勤懇懇,為醫坊出了不少力。躺在裏屋的青年就是陸行舟帶來的。


    “行舟啊”,杏花先生走下台階,拿起掃帚也開始掃地。


    陸行舟抬起頭,看著先生的怪異動作,應了一聲,“先生。”


    “你在醫坊裏待了三年,依你之見,這年輕人所負何傷?”


    “那年輕人胸口有三道九寸深的刀傷。用刀之人走的是剛烈的路子,刀氣霸道,想必傷到心脈。”


    杏花先生點了點頭,“不錯。”


    陸行舟說,“能留下如此整齊劃一的傷口,想必躋身了魚龍境,而且刀法頗為精妙,隻是這方圓百裏並沒有以刀技見長的宗派學府,那用刀之人莫不是一個外來的散修?”


    “三道傷口皆深九寸,我倒是想起一人”,杏花先生說。


    陸行舟也似乎想到了什麽,“先生是說“九寸刀”沙環。可為何他會來此處,難道是為了……”


    杏花先生饒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陸行舟,搖了搖頭,“使刀技法與那人頗為相像,卻並非是他。此人刀法雖精,但不夠純熟,想必是那人的後人吧。你也是用刀的高手,若是與此人一戰,有幾分勝算?”


    陸行舟想了片刻,說,“八成。”


    杏花先生點了點頭,“我煎了一爐當歸四逆湯,待會兒伺候那年輕人服下,而後再送一份給宋先生。”


    陸行舟動作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凝滯,“是。”


    杏花先生說完這些,便出了杏林堂,往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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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雲念和齊眉背著背簍匆匆下山。


    暮時的山間小路有些安靜,而齊眉的不安越發沉重。


    “就快到鎮子裏了”,宋雲念說,“還要請先生治一治大白的傷呢。”


    齊眉剛要說話,心中陡然一驚。


    “一念,快走!”


    說時遲,那時快。


    一道黑衣人影從樹叢之中閃現出來,一掌拍在宋雲念胸膛之上。宋雲念倒飛出去,背簍摔在一旁。


    齊眉一記掌刀劈向那黑袍人,黑袍人側身躲開,虛推一掌,逼得齊眉旋身一展,趁機隱入山林之中。


    “這黑袍人的身形好熟悉,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齊眉有些疑惑。這黑袍人的修為定在她之上,但卻似乎無心戀戰。


    齊眉有心要追,但宋雲念受了那黑袍人一掌,必須及時迴到鎮上治療。


    “一念,你怎麽樣”,齊眉握著宋雲念的手掌,關切道。


    “我沒事”,宋雲念聲音有些虛弱,“魚……魚龍草,先生還等著要呢。”


    話音剛落,宋雲念就昏睡了過去。


    齊眉這才發現宋雲念脖頸變成了暗紫色,這是中毒的征兆。齊眉連忙雙手結印,往宋雲念眉心處注入一道氣機,護住宋雲念的心脈。


    齊眉背著宋雲念,鼓起臉憋著一口氣,往山下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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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春杏堂。


    陸行舟掃完院子,而後到了正堂。他從懷中取出兩個青泥小碗,這青泥小碗是“琅珍”雜貨鋪的掌櫃的女兒送給她的。


    笑容似鎮北綻放寒梅的姑娘,陸行舟很喜歡。杏林堂的購置賣辦,他都是搶著去做。能多說上一句話,心裏就如吃蜜一般。


    藥爐冒起了水汽。


    陸行舟將當歸四逆湯倒入青泥小碗裏,給昏迷不醒的青年服下。青年陡然吐出一道暗紫色的血箭,但麵色紅潤了幾分。


    陸行舟看著昏迷的青年和地上那灘暗紫色的鮮血,若有所思。床邊靠著青年的佩劍。


    這把劍以寒鐵為骨,劍長三尺三寸,劍重九斤八兩,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劍。陸行舟細想,這青年指不定是錦官城裏的世家公子。


    “咳、咳”,青年漸漸醒來。


    陸行舟忙示意他不要動氣出聲,將來龍去脈都一並講給了他。


    秦立言捂著胸口,“多謝陸大哥相救。”


    秦立言說著就要起身,陸行舟擺了擺手,“你刀傷初愈,還是要靜心調養。”


    陸行舟盛了一碗當歸四逆湯,捧著青泥小碗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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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立言躺在床上,細想他昏迷之前的事兒。


    那天下午,在山道上遇到一個虎皮裘少年。


    “嘚,小爺在此”,虎皮裘少年扛著一把虎頭大刀,“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秦立言無心惹事,身上並沒有多少銀子,“敢問小兄弟,要多少銀子。”


    這一問倒把虎皮裘少年給問住了。迴頭一想,自己可是強盜,哪容得路人討價還價。虎皮裘少年兩手叉腰,朗聲道,“嘚,當小爺是窮叫花子的呢,小爺看上了那把寶劍,給了小爺,就放你過去。”


    “此劍對我意義非凡,還請小兄弟笑納著十兩銀子”,秦立言從懷中取出了一袋銀子,輕輕一拋,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落在虎皮裘少年掌中。


    虎皮裘少年二話不說,將袋子係在腰間。他瞪大眼睛,好像要把秦立言看個通透。


    “銀子收了,但卻不夠。小爺在這守了三天了,閑得手都生了,你陪我打一架,我就放你過去,還賞你一袋銀錢。”


    看著少年指了指腰間的錢袋,秦立言哭笑不得。


    “怕是打了,也拿不到銀子吧。”


    被道破心思,虎皮裘少年抹了抹鼻子,訕訕一笑,“廢話少說,看刀。”


    虎皮裘少年舞得虎頭大刀沙沙作響,刀罡激射,塵土飛揚。秦立言並未拔劍,憑著純熟的身法在漫天刀罡中如光似影,穿梭去來。


    一盞茶時間過去,虎皮裘少年的刀勢初露頹象。


    少年臉紅撲撲的,氣唿唿道,“嘚,敢不敢和小爺正麵一戰。”


    秦立言笑道,“小兄弟,停下歇歇吧。”


    “哼,還沒完呢”,少年刀勢一變,刀罡又淩厲了幾分,卻始終碰不到秦立言的衣角。


    就在這時,秦立言心神一動。


    一個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身後,一掌印在他後背之上,翻湧著陰冷寒氣。


    還未發覺的虎皮裘少年還以為抓住了秦立言的破綻,身形疾轉,三道刀氣洶湧而去。


    秦立言胸前中了三道刀氣,背後受了一掌,倒在地上。此後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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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眉快跑到了山腳,背上傳來幾聲虛弱的咳嗽。


    “咳,咳”,宋雲念顫著聲音說,“眉、眉姐姐。”


    “嗯”,齊眉聲音中透著欣喜,轉而秀眉一蹙,輕聲道,“不要出聲。”


    山路上,兩邊稀疏樹叢與頭頂青灰天幕相得益彰,遠山殘陽遙遙地撥出幾縷血色,灑落在一片蒼翠之間。


    鹿山邊上,一條寬九丈的小江流過。這條小江本叫“竹江”,後來換了一個玲瓏雅致的名字——“竹溪”。


    一座兩丈寬的小石橋橫亙在“竹溪”兩側。小石橋叫“小山橋”,砌橋的石頭是從西川名山“小重山”上搬運來的。


    不知何時,起風了。


    汯汩竹溪已近在咫尺,齊眉倉促換了一口氣,腳步加快,向竹溪邊衝去。


    齊眉背上的宋雲念默不作聲。暮時的鹿腳太安靜了,靜得有些異常。多日修習杏花先生傳授的法訣,他的五感強於尋常人。


    就當齊眉踏上那座橫跨竹溪的“小山橋”之時,木鞋猛踩在石板帶起的氣流將一顆小石子卷入空中。


    石子劃過一道圓弧,墜入水中,蕩起陣陣漣漪。


    說時遲,那時快。


    小山橋兩側的流水戛然而止,轉而化作水柱衝天而起,沒過了宋雲念和齊眉的頭頂。一個黑衣人從石橋另一頭踏風而來,速度極快,在空氣之中留下道道殘影。


    黑衣人已到齊眉跟前,陡然淩空躍起,勢要一掌拍在宋雲念頭頂。


    齊眉心神恍惚,這黑衣人的種種動作完成不過在一瞬之間,而過頂的水柱就要落下來了。


    就在這時,大風起。


    一枚扇形杏葉從林間飄出,而後順著風勢疾射向黑衣人。


    突然,黑衣人旋身而起,身形向竹溪下流飄去。那枚杏葉隨風輕颺,向小鎮的方向飄去。


    葉子越飄越高,越飄越遠,不知會落在哪裏。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先前在黑衣人磅礴氣勢波及之下,重傷未愈的宋雲念又昏死過去。


    驚魂未定的齊眉轉頭看去,一襲雪白長衫在山腳小路上負手而立。


    這道雪白長衫正是杏花先生。


    杏花先生如輕燕掠空,身形在空中閃過,就到了齊眉身邊。


    齊眉煞白的鵝蛋小臉爬上了幾分喜色,恢複了些許紅潤。


    “先生,一念之前受了一掌,形勢危急,您快看看吧。”


    齊眉將宋雲念靠在石柱邊上,解開宋雲念的衣襟,一道烏黑發紫的掌印映入眼簾。


    “先前一掌已傷到肺腑,後一掌雖被我擋下,但其餘波斷了一念的長明燈”,杏花先生麵色凝重。


    聽了這話,齊眉稍稍紅潤的臉色又發白了幾分。


    “斷了長明燈?那一念他……”,齊眉神色淒然,淚水盈滿了眼眶,“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你馬上帶著一念迴春杏堂,將那株紫靈參碾成粉末,合著先前熬製的當歸四逆湯一同服下,還能給一念續上一口氣,而後你與行舟輪流給一念輸送氣機,務必要吊住這一口氣”,杏花先生急促道,“我去一趟藥田,一念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天意了。”


    齊眉忙背起宋雲念往鎮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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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敞的百折巷從東自西將元豐巷橫腰截斷。


    巷西,兩座石獅子拱衛著一座氣派的府邸。府門上掛著一塊紋金匾額,上書“溫涼閣”三字。


    門前,一個灰衣老人佝僂著背,清掃著灰塵。


    陸行舟端著當歸四逆湯,在溫良閣前停了下來,眼神聚在那塊牌匾上,臉上有一絲猶豫之色。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陸行舟撥動了腿,走到府門前。


    “塵爺爺”,陸行舟向掃地老人微微躬身,恭敬說道。


    “老爺在老地方裏等你”,老人低著頭答道。


    溫涼閣內,繞過前院的大花園,西偏院有一叢竹林。


    林子裏,一個身著青衣的中年儒士坐在一方石凳上,手中輕搖折扇。一隻孩童手掌般大小的淺黃色小貓慵懶地躺在石桌上。


    “小橘子,有客人來了”,中年儒士聲音醇厚,“快砌一杯好茶給客人。”


    小橘子聞聲乖巧地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而後蹦到一隻紫砂小壺旁,爪子輕推著小壺往朱紅小盞中倒茶。


    朱紅小盞剛剛被茶水注滿,陸行舟已經走到了儒士麵前。


    陸行舟將當歸四逆湯放在石桌上,而後坐在石凳上。


    “宋叔叔,這是先生差我給你送來的。”


    中年儒士折扇一收,微笑道,“行舟來了,這青泥小碗是琅珍鋪子的丫頭送你的吧。”


    “嗯”,陸行舟訕訕一笑,腦中不由浮現那少女的可人模樣兒。


    中年儒士拿起青泥小碗放到嘴邊聞了聞,一字一頓道,“當歸四逆湯,“當歸”是叫宋某卷鋪蓋走人,而這“四逆”莫非是說宋某大逆不道。行舟啊,你覺得呢?”


    “先生之意,行舟猜不到”,陸行舟眼簾低垂,始終不曾抬頭。


    “當歸,當歸”,中年儒士口中喃喃,就仰頭喝起藥湯,將青泥小碗放在石桌之上,而後起身往外走去。


    小橘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陸行舟,比劃著爪子,像是要敲陸行舟的腦袋。小橘子喵了一聲,弓身一躍跳到了儒士肩膀之上,乖巧地蹲站著。


    陸行舟看著石桌上的那半碗藥湯,心中微微一歎,而後也起身出了竹林,往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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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眉背著宋雲念到了春杏堂。她清秀的臉蛋盡是焦急之色,潔白的額頭上滲出了星星點點的汗珠。


    齊眉將宋雲念放置在後院偏房中,而後轉身跑向邊上的一座小閣樓。


    這座小閣樓是杏花先生的居所。小閣樓前種著一株一丈半高的杏樹,枝葉繁茂。


    屋子裏,齊眉從一麵方正的藥櫃上取下一個錦盒。


    錦盒小巧精致,棱角鏤空,以浮雕之法紋飾了四片杏葉。盒頂嵌著一隻琉璃鳳鳥,栩栩如生。


    齊眉雙手結印,旋手一轉,右手朝那鳳鳥一指。


    一道淡紫色真氣從少女指尖飄出,悉數湧入那隻琉璃鳳鳥。瞬息之間,琉璃鳳鳥閃耀出紫色的光芒,伴著一聲機括的響動,盒頂緩緩地旋轉,四片杏葉緊接著一亮,盒身彈出了一隻白瓷小瓶和一柄紫色藥勺。


    齊眉從瓶中取出一株一尺半長的小參。


    整株小參氤氳著淡淡紫氣,上部生有三片綠色小葉,底部纖細的根須交雜纏繞。這小參就是杏花先生口中的紫靈參。


    “當歸四逆湯”,齊眉心中一動,快步出了屋子。


    正堂,閉目養神的秦立言被齊眉的動作給吵醒了。


    “姑娘,你神色匆忙,發生了什麽事?”,秦立言問道。


    眼前女子黛眉微蹙,彩眸含憂,一衣帶水,引人憐惜。


    齊眉聲音清脆,“公子醒了,先生馬上迴來,你先好好休養。”


    她說著話就從一旁的櫃子裏取下一隻石碗,走到那尊藥爐邊,手持紫砂藥勺盛了一碗當歸四逆湯。


    秦立言並沒出聲,靜靜地看著齊眉。一雙細手纖柔如三春楊柳,青蔥玉指托著的那柄紫砂藥勺也是頗為精巧,勺柄長七寸,柄沿融紫晶;勺口寬二指,深一寸,內裏刻畫有一隻“長絨鹿”。


    齊眉美眸一凝,拇指和食指並用,托住紫砂藥勺,而後再用中指一搭,三道若有若無的真氣從她三指指尖湧出,融入整隻紫砂藥勺。


    藥勺伸入藥湯之時,頓時水霧彌漫,下一刻,爐口紫氣轉旋,爐內藥湯如盤旋遊龍悉數出水而起,融入那紫氣漩渦之中。


    緊接著,齊眉皓腕一翻,頃刻間,爐口紫氣倏忽一散,紫色藥滴自爐口以疾風驟雨之勢落入了她左手托著的石碗之中,藥爐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秦立言身為魚龍境修士,又見過不少靈兵異器,自然看出了這柄紫砂藥勺的不凡。這柄紫砂藥有萃取藥湯的功效,以真氣輔以秘法催動,可以將一整爐藥湯的雜質排除,餘下的藥湯皆是精華。


    這一技法被懂藥理的修士叫做“春風二度”。


    齊眉已是香汗淋漓,臉色發白,長籲了一口氣,而後將紫砂藥勺收了起來。因施展“春風二度”,心神疲憊的她並未察覺到秦立言的灼灼目光。


    看著齊眉漸行漸遠的背影,秦立言心中暗讚,沒想到這個小鎮還有這般絕代佳人,此次倒是因禍得福。


    正所謂,佳人遺世,靈寶天工,容顏照彩,好物奪神。


    齊眉來到後院後,用石頭藥碾子將紫靈參碾成粉末,灑入當歸四逆湯之中。齊眉取出紫砂藥勺,舀了一勺藥湯往宋雲念口中送去。


    藥湯剛送入宋雲念口中,隻聽“砰”的一聲,入口的藥湯全部噴灑出來。


    “不好”,齊眉連忙將手搭在宋雲念手腕處,一查之下花容失色,“脈象淤塞,陰寒攻心。”


    先前黑袍人那一掌的掌氣端的是陰寒。寒毒自胸膛滲入肺腑,向下則攻心,往上則扼阻咽喉。


    咽喉之中有寒氣凝聚,等到當歸四逆湯入口時,冷熱相抵,故而不能下咽。


    “這可如何是好”,齊眉心中思忖,“隻能用真氣護住藥湯,才能抵擋住陰寒掌氣。”


    此刻若是有人往宋雲念體內源源不斷地輸入真氣,齊眉就可以順利地往宋雲念嘴中送入當歸四逆湯。


    可眼下並無幫手,齊眉分身乏術。她輕抿朱唇,細細思索,忽然眼睛一亮,而一抹緋紅緊接著爬上了她的脖頸。


    齊眉自十二歲來到石隱鎮,跟著杏花先生修習。除了先生之外,她從未與其他男子親近過。


    她的臉越發潮紅,眸子裏晦明交織。


    “眉姐姐”,宋雲念微微張口,雖然聲音細若蚊蠅,可魚龍境界的齊眉聽得清清楚楚。


    齊眉心中有一絲心疼,眸子越發清澈。


    她喝了一口當歸四逆湯,微微欠身,目光鎖在眼前少年稚嫩的麵龐上。


    二人朱唇相抵之時,滾滾真氣覆蓋在藥湯之上流入了宋雲念口中。


    齊眉將藥湯全部送入宋雲念嘴中後,粉臉已經紅得如同一顆蘋果一般。她羞怯地給宋雲念蓋上被褥,就轉身到邊上小閣樓去了。


    這一番忙碌下來,齊眉心力憔悴。


    她在木榻上盤膝而坐,開始調理內息。


    此刻,月過柳梢。皎潔的月光灑在竹溪上。


    山腳下的密林中,三道黑影借著夜色快速穿梭。他們步伐靈逸,踏在山路之上,竟然沒有揚起一絲塵土。


    小石橋橋頭,三人的兵器閃著寒光。


    “大哥,殺一個魚龍二紋的小子讓三弟去就可以了,何須勞動兩位哥哥大駕。”


    出聲之人身壯如牛,嗓門又大又粗,背著一柄宣花大斧。


    “三弟,大哥這麽做自然有他的決斷”,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說道。


    這個漢子兩臂奇粗,一看便知膂力驚人。此人背著插滿了飛鳧的箭簍和一張破舊的牛角弓。


    這二人口中大哥是一個中年書生。


    中年書生背著一副猩紅的劍匣,他轉過身看向石隱鎮的方向,良久一言不發。


    “二弟三弟,此次你們不遠千裏來助我,大哥在這裏謝過你們”,中年書生轉過身來,對二人說道。


    背斧的粗獷漢子擺了擺手,大聲說,“大哥這是什麽話,大哥的事就是我們兄弟三人的事。”


    “三弟說的對,我們兄弟多年情誼,這點小事大哥不必在意”,背弓漢子也說道。


    中年書生說道,“好,待此間事了,我一定要與兩位兄弟不醉不歸。”


    “好”,二人異口同聲道。


    三人走過小山橋,進了石隱鎮。


    陸行舟從溫良閣出來後,去了元豐巷巷口。


    巷子口,一杆旗子迎著晚風飄蕩。旗麵上寫著“琅珍”,字體清秀,像是出於女子之手。


    杆子邊,一個穿著紫色裙襦的麻花辮姑娘半蹲著,她拿著一個白瓷小碗,小手撮了一把小米輕輕一灑。


    那雙彩鵝繡花鞋邊沿,白米粒一般大小的螞蟻成群結隊地搬運著小米,密密麻麻的螞蟻交錯縱橫在一起。


    姑娘嘴邊掛著微笑,她柔和的目光正仔細地觀察著一隻個頭稍大的螞蟻。這隻螞蟻倒是靈巧得很。它爬上了姑娘的鞋子,仰起頭擺動著觸角,像是在致謝。


    她看著它,也看著這雙彩鵝繡花鞋。這是那個憨小子送給她的,梅又孜想到此處,嘴角笑意更濃,哪有人讓貓捎鞋子的。


    這時,一道黑影從旗子後的屋簷上掠了下來。


    “小敏,別鬧”,梅又孜笑罵道。


    這黑影赫然是一隻大黑貓,兩顆綠寶石般的眼睛在黑色毛發襯托之下顯得更加妖異。黑貓聽到女子的嗔笑,扭了扭身子,邁著貓步走到女子麵前,躺下身子,肚皮朝天,揮舞著瞧著頗為可愛的肉掌,像是在邀功請賞一般。


    前些日子,黑貓小敏叼來了一個木盒子。梅又孜還以為它又偷了哪家的物件兒,數落了它幾句,估摸著尋到主人給還迴去。


    打開了盒子一看,梅又孜芳心一顫。木盒子裏安靜地躺著一雙精致的繡花鞋,鞋麵上又繡了一隻惟妙惟肖的彩鵝。在西蜀,做工如此精巧的繡娘,隻有在那座錦官城裏才有了。


    雖不知那憨小子是從哪裏弄到這雙繡花鞋,梅又孜的心裏如蜜一樣甜。再看看自己家這隻黑貓小敏日漸臃腫的身形,梅又孜這才明白自己找不見的那雙布鞋,是被這個可恨的家賊給偷了啊。梅又孜暗自腹誹了一句禁不住誘惑的小東西,就歡喜地穿上了這雙彩鵝繡花鞋。


    她將思緒收了迴來,看著腳邊的螞蟻滿載而歸的樣子,嘴角也不由得掛起了一絲笑容。算著日子,今天晚上那憨小子就要來鋪子裏購一些煤油。


    梅又孜招唿了一聲黑貓,“好了,小家賊,迴去了。”


    她站起身,轉頭的一瞬間,沿著小石板路往北直到兩條巷子的交叉口,那個憨小子正在朝這裏走來。


    梅又孜心中一喜,朝他招了招手,便轉身進了鋪子。


    陸行舟從溫良閣出來後,才想起要去琅珍雜貨鋪購置一些煤油。


    能見到心裏的人兒,陸行舟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剛走到路口,就看到她脈脈含情地望著自己。陸行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天色漸暗,宋雲念迴到屋子裏。屋子不大,兩把木椅子邊放著一張古舊的四角榆木桌子。桌上放著一塊白玉和一本沾滿灰塵的書本。


    尋常女子。


    “叔父還惦記著江南的那人兒,我就替叔父去那江南走上一遭”,宋雲念心想。


    宋雲念走到後院。後院的木樁上拴著一匹掉了牙的老驢。這老驢也是有幾分奇異,竟然是花斑色的。這頭驢是宋雲念十歲時陳繼秋從山裏帶迴來的,平日裏馱著宋雲念去小鎮外轉轉,這一晃也有七八個年頭了。


    老驢與宋雲念四目相對。良久,宋雲念歎了一口氣,“驢兄啊,小子怕路上寂寞,特來帶你一起上路,聽從前鎮口說書的講江南到底是不錯的。”


    就這樣,宋雲念牽著一頭花斑驢出了小鎮。他還帶上了被他叔父生前當成寶的破舊書本。


    從大玄西南重鎮錦官城到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以尋常腳力要上旬月的日子,小鎮因山路崎嶇,很少與外界來往。可自鼎興十五年以來,小鎮的平靜被來自洛京的車馬碾碎了。鎮上來了一個大官,宋賢。宋賢擔任從三品的大玄禮寶司司長。這禮寶司一是負責大玄朝廷的外交事宜,二則是為大玄皇帝尋一些奇珍異寶。這一次宋賢來到這座石隱鎮,便是為了替他的主子,大玄鼎帝,尋找一種珍寶。可足足找了有三個年頭,還是沒用那件珍寶的消息。洛京那邊已經連下了九道聖旨,若是宋賢找不到那件奇珍異寶,這禮寶司司長的位置,就要換個人了。


    禮寶司進了小鎮之後,便請了工匠在石隱鎮鎮東的“百折巷”巷口造了一座巨大的宅院,是這位堂堂三品的禮寶司司長處理公事之地。宅子的名字倒也好聽,喚作,“溫良閣”。名字是宋賢親自取的。宋賢,宋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性子,從不與人發生爭執,可今日閣子裏來了一個人,宋賢聽聞這個人來了,氣得竟然是麵紅耳赤,忍不住破口大罵,禮寶司上上下下三十個官員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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