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石如同流水一般從手中花下,走出器具閣時,葉齊能感覺到身後的諸多目光更是帶上了各種揣測的意味,其中的一道惡意尤為明顯。


    “不過是仰仗著自己有個好爹……”


    那人壓得極低的嘖嘖不屑之聲響起,其中卻是帶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抑製不住的對葉齊的嫉妒憤恨之情。


    若是他能有個皇帝老子撐腰,他也可以……諸如此類的想法出現在那人腦中,使得他看向葉齊的眼神不屑到了極致。


    葉齊突然停住腳,閣中的氣息頓時都為之一滯。


    說話的那人也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閣中突然一片寂靜。


    葉齊迴過頭,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向說話那人看了一眼。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眼裏,他還加了隻針對那人的引氣入體的威壓。


    雖然還略有留力,但大半引氣入體的威勢卻不是一個在洗髓徘徊的外門弟子能夠抵抗得住的。


    那人被嚇得臉『色』發白,一時之間手腳發軟,連站都站不大穩。莫說不屑憤恨了,那人被嚇得心神失守,連正視他都不敢。


    用修為直接碾壓那人的感覺如同碾壓一隻螻蟻,看著那人失態的樣子,葉齊心間甚至沒有一絲波動。


    底線退讓得太多,就會讓想試試他底線在哪的人蠢蠢欲動。


    對於這些試探,他也有些煩了。葉齊頓了頓腳步,這次他終於大步離開,閣中的氣氛也才緩緩恢複正常。


    一處深室中,一個文人打扮,看著書生意氣頗濃一人卻是“咦”地叫了一聲,話語中滿滿的興味與探究。


    ——他若是沒看錯,那位“小朋友”剛才應該是看了他一眼。


    這可有些有趣了,文人裝扮著的人饒有趣味地想著,沒長牙的幼獸竟還敢朝他亮爪子。


    幸好不是在早些年,他一臉溫和地感慨道。


    ——要是早些年


    這麽看過他的人,都被他打死了。


    ……


    …………


    “吾雖老朽,卻也還沒有到耳聾目盲的程度。這般害人子弟的東西,我絕不會在其上用印!”


    發須俱白的老人激動得滿臉通紅,讓人害怕他會不會下一秒就受不住暈厥過去。


    老者看向葉齊的眼神宛如在看向一個病入膏肓之人,語氣中充滿了痛心疾首的哀其不爭,怒其不幸:“你入府天資最高,被府中寄托了最高的期望,本應是府中眾多弟子的表率,怎會做下如此糊塗之事?”


    沒有給葉齊任何辯解的時間,老者用著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繼續說道:“府裏招的是授道修業的弟子,不是普通的俗事纏身的雜役!我們也用不著一位內門弟子去幹那些雜役才幹的俗事!”


    “你潛心修煉,未來定能庇護一方,蔭澤後人,或是講道一地,弟子如鯽。若是你不喜束縛,將來修煉有成後,天大地大自能任你傲遊,心想之物不過隨手而摘,又何必在此築下修道根基的關鍵之時功虧一簣?”


    老者苦口婆心勸說的樣子讓葉齊頗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有想到在認為最容易的一環會出現老者這般赤誠得如此為他著想之人作為他的攔路虎。


    老者真的是很老了,葉齊能感覺到他瞳孔裏極其昏黃混濁的顏『色』,他身上的一身外門弟子之服並不嶄新,還有些漂洗過多的痕跡。


    周圍有些目光被兩人之間的聲響吸引過來,大部分人看向老者的目光冷漠厭煩兼有雜之。


    幾名目『露』厭煩之『色』的人,甚至在走出室中後麵對旁人好奇的詢問,隻是嗤笑一聲,然後用近乎鄙棄甚至藐視的態度說道。


    “他不是都自稱老朽了嗎?老之朽木便是了,自以為是,自命不凡。”


    那人似乎還好心地勸告他旁邊的幾人:“而且呀,我勸你們也離他遠點,沾上他的人死的死,瘋的瘋,沒幾個有好下場。”


    說到最後,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傳言,連他自己都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室中的人都逐漸走了,到了最後隻剩下仍僵持不下的葉齊和老者兩人。


    大概是看出來葉齊的決心同樣堅決得不可動搖,老者的語氣才略微和緩了一點,卻仍是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我在你這般年紀,也同樣誌氣高遠,想著修煉不在一時,日子長得足可以讓我慢慢籌劃,樣樣都準備齊全,所以我陣符兼修,交遊不落。”


    “可最後呢,”老者痛心疾首地說道,“我銳氣磨盡,心境不穩,最後隻能將修為升至引氣末期,一生都再難有寸進。”


    見葉齊還是不為所動,老者隻能換一個角度,頒出家國大業說服他:“你再想想,若是你早一天修煉有成,這世上便能少一戶絕丁滅嗣的五口之家。若是你早一日修煉有成,國中就多一寸可活之地,若是你有一天修煉有成……”


    循循善誘的老者說完一大堆後覺得自己口都要說幹了,卻看見聽著的那人如同蠟像一般,該表現的認真傾聽姿態都表現出來了,就是不開口給他一句準話。


    老者卻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的麵『色』突然嚴肅了起來,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最為不願相信,卻最可能的存在。


    “是不是府裏散播了些什麽謠言,還是有人『逼』迫強使你接下這個任務?”


    他耿直的『性』子簡直容不下任何一絲這般的可能存在,老者越想便覺得自己的猜測越有道理,到了最後他氣得怒發衝冠,恨不得直接從葉齊口中挖出如此小人究竟是誰,葉齊阻攔著,哭笑不得之餘也有些被維護的感動。


    然而他連連說無的言行不僅沒有打消老者心頭的想法,反而讓他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的念頭。


    “我是看著你從學子比試過來的,葉伯信你是個好孩子。”


    話語一轉,老者的臉上頓時顯出幾分殺氣騰騰的殺氣來。


    “所以錯的自然不會是你,還是執法堂的那些人太過屍位素餐,不然怎會讓府中風氣變得如此?”


    一名七八歲的女童不知從何處鐙鐙鐙地跑出來,不知是不是看著他們兩人的神情誤會了什麽。她躲在老者身後,怯生生地『露』出半張稚氣未脫的小臉,還有拘謹的笑容。


    她小聲對葉齊說道:“師兄不要生阿爺的氣。”


    然後她又親昵地抱住老者的手,撒嬌似地說道:“阿爺也不要生師兄的氣。”


    老者頓時不再繃著一張臉,他低下頭全份心思都放在哄笑女童之上。過了好一會兒,老者說盡好話,方才讓她『露』出完全開朗的笑顏。


    不過刹那,桌子上的玉印仿佛練習了千萬遍一般,輕輕地抖了一抖,卻是在葉齊眼皮底下就將一個紅印蓋在了紙帛上去,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葉齊一抬眼,便和女童偷瞄似的望向這裏的眼神對上。


    那黑咕嚕似的眼珠不安分地轉著,像是催促著他讓他把紙帛快些收迴去。


    於是老者抬頭時,望見的便是葉齊安分守矩,不緩不慢地將紙帛收迴去的樣子。


    其實,兩人都明白,一個困在引氣入體百年的人,哪會連剛入修煉一途,懂些小把戲的小女孩把戲都識不破呢?


    所以葉齊收的很緩慢,他不想讓老者以為自己看輕他,便以這樣的一種態度向他說明自己的看法。


    老者還想再說,卻在對上葉齊平靜如海一般的眸子時,不知還該說些什麽。


    因為迎著葉齊的眼神,老者隻能想起“心如磐石,不可迴轉”的樣子。


    而這樣的眼神,他在他的大兄身上看過,在他的師兄身上看過,在他的師門前輩身上看過,如今卻又在一個不知道比他小多少歲的少年身上看過。


    正因為看過,所以他才更深切地明白,他大抵是勸不動的了。


    這世上,真有些人,是隻要下定了主意,旁人再怎麽勸也是勸不動的吧。


    ——何必呢?


    這沉甸甸的三個字壓在他心頭,像是對他自己問道,像是對眼前之人問道,又像是對著某些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人問道。


    何必為道而死……何必不按部就班地活著……


    老者落寞地收迴目光,恍若無知地哄著抱著他的女童。


    葉齊出門前,朝他深深地施禮一拜。


    老者平靜地受了,隻是覆著女童頭頂的手有些顫抖。


    “阿爺,你怎麽了?”


    女童想著自己剛才幫阿爺解決掉的事,有些高興地問道。


    “沒什麽,隻是現在才想明白了一些事。”


    女孩仰起頭,似懂非懂地問道:“阿爺明白了什麽呀?”


    “明白了——人各有誌。”


    老者蹲下身,卻是極為鄭重地說道:“阿爺以後再也不和別人吵了,好不好?”


    女孩的臉笑得紅彤彤的,一把抱住老者,她拖長著調子的稚嫩嗓音又甜又綿長地說道:“阿爺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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