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湖水從腳的縫隙間流過,即使腳下被尖銳的石子紮得生疼,葉齊也沒有挪動過一分。


    湖水中隱約倒映的,是少年清秀而稚嫩的麵孔。


    “葉家的傻子又發瘋啦,葉家的傻子又發瘋啦!”


    身邊的頑童打著拍子嬉笑著從葉齊身邊走過,卻沒有贏得葉奇一絲一毫的注意。


    確實,當一個人從出生到成年幾十年來都被這樣嘲笑,似乎也沒什麽好值得注意的了。作為一個前生今世加起來算是半百的男人,葉齊更是不會被這種低級的取笑氣惱。


    更何況,今日,是他決定自己命運的最關鍵的一日。


    傻子就傻子吧。


    察覺到胸口尖銳的刺痛感稍稍減輕了一點,葉齊輕輕地,小心地吐出一口氣,往有些深的河中央繼續挪動。


    當身上的刺痛逐漸被習慣,或者說麻木,葉齊才緩緩的,以一個老年人都不會有的蹣跚的姿勢,走向了岸邊。


    周圍寂寥無人,除了平日貪玩的孩童,一般是不會有人到這裏的,普通人家要麽忙著秋收,要麽為著即將到來的佳節準備,而富貴人家呢,更是沒那個閑情逸致去注意一個傻子在做些什麽。


    縱使明白這些,葉齊仍在岸邊仰躺著,直愣愣地仿佛一個傻子一樣看著天空,過了好一會,確定衣襟無任何發熱的跡象後,才以蹣跚怪異的身姿緩緩向一處密林走去。


    這處密林是一般人不敢輕易涉足的,蓋因各種有毒的蛇蟲鼠蟻太多,又沒什麽值錢的山珍,猛禽,一個青壯進去,運氣好的滿身包的出來,運氣不好的恐怕永遠都出不來了,百姓又不是傻子,在幾次嚐試無果後就把這處密林當成了絕地。


    周邊的孩子在被大人耳提麵命,或者說棍棒相加幾次後,都不敢輕易涉足了。


    可葉齊不一樣,他是傻子,雖說葉府家大業大,他也是個嫡係子弟,可父母冷淡,也沒幾個人願意管他,久而久之,葉家旁邊的人是不敢嘲弄這位傻了的少爺,什麽都不懂的幾個頑童倒是學了大人底下的嘲弄,把嘲弄他作為一個難得的樂趣,反正隻要沒有大人看見,傻子又不會告狀,倒也成了平日難得的消遣,


    拋下身後的流言,葉齊進了密林,身上的刺痛感逐漸消褪,葉齊才慢慢恢複正常人走路的姿態,他熟悉地踏過坎坷彎折的小道,走入了沒人敢涉入的深處。


    進了密林,葉齊的神『色』更是謹慎,他按著衣襟縫好的一處質感類似硬質書皮的一處,用小心翼翼也不為過的步子,往那更深處探去。


    衣襟逐漸變熱,葉齊緩下腳步,打量四周。


    抬起頭時,葉齊瞧見一隻十歲孩童般大的蜘蛛從大如芭蕉的樹林間隙中倒掛著,仿佛沒有發現這個活物般悠閑的休憩著。


    他唿吸平穩,神『色』從容,盡管內裏焦急如焚,他仍耐著『性』子等著這隻蜘蛛蘇醒。


    果然,沒過多久,那隻蜘蛛全身的眼睛突然猛的睜開,什麽都沒有發現後又緩緩地順著蛛絲爬走。


    繞著密林彎彎曲曲地繞行了幾處,葉齊到達了一處陡崖,打量著眼前這處陡崖,他輕車熟路地攀上陡崖,又彎了幾個陡峭的坡處,才終於看到他的目標——一塊隱在林蔭之上的醜而突異的巨石。


    也許用醜形容它不太恰當,它隻是按著自己的隨心所欲生長著,便生成了一塊奇形怪狀的石子,突兀而礙眼。


    但若有人能認得它是個什麽物種,恐怕會即刻欣喜得發瘋,兩三個築基修士為此哪怕立即同門相殘也毫不奇怪,哪裏會嫌棄它的醜。


    憫母花,生『性』醜殘,在天才地寶之處才能見得,有誰會料到在一處凡人村莊能見得如此奇珍的靈株呢?


    它天生便是各種奇毒的解毒之『藥』,若隻有這點,當然算不上奇珍靈株,靈就靈在它隻食天地精華,一旦有什麽不世出的奇珍異果,常年隨風霜雨雪流浪的憫母花種,便會以最快的速度在它身旁植根發芽,一天即可生成十幾米的枝芽,將這奇珍包住。


    憫母花將其所得的日月精華所有都供給這奇珍,隻待它成熟,便采食供給自身生長,而在奇珍未成熟前,莫說肉眼凡胎的凡人,便連一夜仗劍三千裏的築基仙人也不識其花,因其偽裝實在太妙,與普通靈石無異而又半分靈氣都不泄,實在難尋蹤跡。


    至於築基以上,憐這花生長不易,又加上它的母子天『性』,高人連那其內的異果也看不上眼,多半也不會過多為難。


    而葉齊之所以能認出這株靈株,一方麵得益於自己衣襟中這塊發熱的紙皮的功勞,一方麵因為:


    這顆憫母花,快死了。


    生離死別,萬物常情。


    這顆憫母花太老了,在遇到這顆能讓它生長繁衍的靈植時,它已過了最佳的時機,耗盡了全身靈力也隻繁衍出幾顆種子,如今這看似堅硬無比的靈植,哪怕是葉齊這樣的少年,也能輕易讓它死去,隻因,無需其他外力,它真的要老死了。


    所以,與其說是衣襟中的紙片指引葉齊到此地發現它,不如說這顆憫母花放開了自身的偽裝,葉齊才能發現它。


    自知死期將近,這顆憫母花願以體內的靈植,換取葉齊對孩子的庇護。


    因憫母花天『性』憐子,世人憐它情深,便喚它憫母花。


    憫母花嗜酒,醉一月而死。


    今日是一月的最後一日。


    這顆老得快死的憫母花甚至連一壺淺淺的酒都沒有喝完,葉齊看著那壺還剩一半的酒壺,靜靜地等待。


    他看著這巨石慢慢震動,最後一塊一塊地裂解開來,卻仍有大半哪怕已經皸裂,仍不肯脫離主體。


    葉齊手指顫動了一下,仍麵『色』不變地伸出雙手,”以此身立誓,必將完成所托。“


    幾粒黑不溜秋的小石粒掉入他手中,葉齊恭敬地舉起,放近那裝著硬質紙皮的衣襟,一陣灼熱後,石粒不見。


    至此,巨石徹底粉碎。


    而憫母花落地化為泥,再也不見影蹤。


    巨石內部包著的白『色』靈花終於現世,亭亭玉立,一共有九片細嫩潔淨的花瓣,每株花瓣上流轉的白『色』瑩澤,都白得剔透而令人心醉,仿佛給人一碰都令人有褻瀆之感。


    葉齊卻毫不猶豫,連忙單手將其連根拔起,拔起後不及細看,連忙從它的根部嚼起,頗有牛嚼牡丹之感。


    匆匆地將莖葉都吞下後,葉齊將那白得剔透的花瓣一瓣瓣收好,放進那硬質紙板附近,花瓣陡得消失不見,葉齊隻覺胸前又是一陣灼熱加刺痛。


    匆忙狼狽地跑出密林,躍進溪流,不用想都知道,他又成為了眾人口中的葉傻子樂談。


    但到底是已曆經世事艱辛的成年人,葉齊早已不在意,他能做的,隻有一次次地將這疼痛挨下去。


    腳邊的冰冷與身上的灼熱刺痛相衝,相互抑製,又彼此相衝,葉齊神『色』不變,呆呆地望著溪水,仿佛就是一個傻子無聊地盯著溪水。


    他眼前,卻是常人都無法想象的瑰麗的宏偉世界。


    一眼洪荒開辟,一眼諸星隕落,一念萬物生,一念萬物隕。


    已是深夜,葉齊渾身濕透,踉踉蹌蹌地走進燈火通亮的葉府。不管是不屑,鄙夷,還是同情,葉府的仆人至少明麵上仍恭敬向葉齊問好:“少爺”。


    葉齊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跑進了自己隱蔽又清淨的一處小院。


    桌上的一份每個少爺和小姐都有的甜湯自然無人敢昧,隻是大清早放著早已涼了,裏麵還飄著幾隻飛蛾撲火不成的飛蟻,葉齊把飛蟻拿走,毫不在意地將甜湯就著旁邊的鹹餅一口一口咽下。


    自然沒人管他是否洗漱,葉齊也樂得自在。


    吹熄燈盞,葉齊蓋著被子閉上眼。


    手指悄悄攀上衣襟的那處硬質紙皮處,不過多久,神思就一片清明。


    他輕輕地順著紙片的紋路,閉著眼,緩緩在腦海勾勒出其上的文字,而那紙片緩緩放熱,竟在葉齊的指尖緩緩變為透明,而消失不見。


    隻剩下仿佛神智昏沉的他安靜不動。


    這勾勒的過程過於『迷』人而又艱辛,當葉齊勉強控製自己停止的時候,五日竟已過去,這幾日,他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能自理,委實與傻子沒有兩樣,腦子裏隻有那一篇不知其意的章文在一遍遍迴響,在他終於一字不漏地全部通曉後才緩緩消失不見。


    看著日晷,葉齊發現這次停止的時間比上次又少了兩個時辰,洗漱時不著痕跡地探了談那紙片還在,放下心來。


    又默背了一遍章文,葉齊隨意梳理了一下著裝,往葉府側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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