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時分,一直坐在大廳喝著悶酒的壑明突然起身。


    白若鬼一直默默地以一定的距離陪在壑明身邊,打著盹兒,察覺到壑明起身,她一下子驚起,連忙問道:“尊上要去哪裏?”


    壑明再次恢複了初時木頭人神色,沒有絲毫情感的聲音以足以凍結的冰度道:“收屍。”


    收……收屍?白若鬼頓時臉色慘白,小心翼翼地問:“是……是誰……誰死了?”不可能是輕元老,不可能是他。千煞風說過,懲罰隻是除去輕元老一身修為,將他貶作凡人,但絕不會傷及性命。


    “誰死了?”壑明喃喃,目光微冷,“如今,他確然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壑明腳下很快升騰出白白的雲彩,飛離了地麵。白若鬼也想去看望看望輕元老,將他帶迴塔中,連忙禦劍而飛,隻是飛得很不穩當,東倒西歪的,猶如醉漢。壑明故意放慢了雲行的速度,與白若鬼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眼瞅著白若鬼的小身影又快墜下崖去,壑明終忍不住開口道:“禦劍在心不在目。要想劍禦得穩當,便需心思清明寧靜。看你飛得亂七八糟,是不是心裏想著太多的事?”


    白若鬼為了保持自己不掉下去,勉強得快要擠出眼淚來了,聞此,連連點頭。


    壑明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有什麽想問的,盡可以問,不必悶在心裏,擾亂了心智reads();。”


    白若鬼愣了愣,在沉默了一會後,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問道:“尊上那麽在乎輕元老這個朋友,為什麽不出手救一救輕元老?如果是您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不是嗎?”


    “你果然是要問我這個。”壑明道著,看向萬劫台所在,語氣依舊萬年不變的平淡,“如果是我的話,確然一定可以做到。”


    “那為什麽……”


    “倘若我救了他又如何?他終究是個戴罪之身,即便沒有人責怪他什麽,以他的為人,他也不會放過自己。他一直認為,拋妻棄子這個罪,他以昆侖虛元老的身份擔當不起。這個懲罰,沒有人想給他,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卻也算是給了我,讓我在這天地間從此再沒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這個懲罰,真是決絕。


    因為這個懲罰是輕元老自己求的,所以尊上才沒有去救輕元老麽?白若鬼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不太明白。雖然糊裏糊塗,但心總算是微微定下來了。


    萬劫台作為昆侖虛行刑之地,坐落在昆侖虛上空數千裏的雲層之上,由六星劃陣為鎖,昆侖八仙為守,內設有諸多刑罰所用之物,或是刑具,或是咒術。陣外尚是晴空萬裏,陣裏卻是烏雲壓頂,血光陣陣。光是站在外麵而望,便已是心驚膽戰。


    “若是害怕不想進去,在外麵等我就好。”壑明道著騰雲而去。


    白若鬼緊隨壑明身後,握著拳頭,咬著牙齒,“我……我不怕。”


    自輕沢離被刑罰後,萬劫台便一直對外開放,是以為了方便有人來“收屍”。


    壑明終是來遲了一步,那滿是血跡的邢台之上,並無人影,倒是邢台下跪著一名少女。


    微微動了動手指,方知道是葉竹軒先他一步將人帶走了。


    “……”


    見那邢台上還未幹涸的流淌著的鮮紅的血,白若鬼突然想吐,臉色慘白地止在了階梯第一層,卻是不敢再上前半步。


    究竟是怎樣慘烈的刑罰,才能留下如此可怖的情景?


    突然,腦海裏小黑的聲音響起:“你想親眼看一看這些名門望派的刑罰手段麽?我可以幫你。”


    因著這裏煞氣血氣十分重,即便是再強大的力量也能被掩住,小黑便大著膽子露了露音。


    不等白若鬼迴應,她的腦海裏已經形成了影像。


    輕沢離被綁在石柱上,一個陌生的人走了過來,一揮手,竟是生生將輕沢離身上的經絡盡數抽了出來,鮮血如泉湧般濺落一地。


    畫麵在此戛然而止,化作水影消失。


    白若鬼已經渾身冒冷汗,若不是扶著旁邊的石柱,怕是已經嚇趴在了地上。


    小黑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腦海中迴蕩,“這樣就被嚇到了?還真是無用!這還隻是刑罰中剛剛開場的小小一幕。天道輪迴,嗬,我倒是有所耳聞。這原本是個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至尊邪術,沒想竟被昆侖虛用在了刑罰上,雖然,做了不少改善reads();。”


    見壑明朝這邊走來,小黑頓時沉默了下去。雖然有煞氣血氣遮掩,但若是靠得太近的話,還是有可能會被發現。


    見白若鬼被嚇得站不穩的樣子,壑明輕輕點了一下白若鬼的額頭。白若鬼知覺靈台一片清風涼爽,舒服得忘卻了所有的恐懼,手腳也恢複了力氣。


    “謝謝尊上!”白若鬼連忙道。


    壑明卻皺著眉頭道:“如你這般膽小,以後的路可要怎麽走?”


    白若鬼心中一喜,難道尊上是在關心我嗎?也是,尊上都說了把我看做女兒啦。天啊,她這不是在做夢吧,上天竟然賜給了她這麽厲害的一個父親。


    如此喜滋滋的想著,臉上也露出燦爛的笑容。


    壑明見白若鬼被訓了還如此開心,不可思議孩子的想法是如何詭異。


    “尊上,輕元老呢?”


    “被葉竹軒先我們一步帶走了,這會已經在仙家醫館了罷。”


    “哦。那我們接下來去仙家醫館嗎?”


    “嗯。”


    臨走前,白若鬼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跪在邢台下的少女。一開始覺得眼熟,但因為急切地想找到輕元老,故忽視了她。這會再看那少女,她仿佛咽了一塊冰。


    這個少女,是輕籮。


    女兒親眼目睹了父親被刑罰得慘不忍睹,就算不知道那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心中也當猶如萬千螞蟻撕咬,極其地不好過吧。


    白若鬼看向壑明,“尊上,我……我可以去和輕籮學姐說說話嗎?”


    壑明點頭。


    白若鬼連忙從劍上跳下,跑到了輕籮身邊,蹲下來瞧了瞧。隻見,輕籮跪在地上,臉頰上滿是淚痕。眼睛又紅又腫,似乎哭了很久。


    “輕籮學姐……”白若鬼輕輕叫道,努力地去想安慰的話語,可是方才還滿腹想說的話,此刻竟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腦袋轟的一下一片空白。


    輕籮抬頭看了看白若鬼,淚水嘩的一下流得更加洶湧,“若鬼,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認錯了父親,輕元老當年紅塵之事就不會被揭發,也不必受如此大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


    伴隨著輕籮悲愴的嘶吼聲,記憶突然迴到了念卿消失的那天,她也是同樣這樣地責備著自己,責備著自己害了念卿。


    “是我害了他啊……”聲音猶如提醒著什麽一般在耳邊迴響。


    白若鬼愣在了那裏,本是想去安慰別人,此刻卻是被別人影響了心情,一切亂七八糟了起來,迷茫了起來,也更加痛苦了起來。


    一個活得好好的人,本可以有著幸福的人生,卻因為自己而死了。這樣的愧疚感,負罪感,豈是可以隨著時間被磨滅的,卻是要跟隨著一個人的一生的。


    “沒錯!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輕元老!”好久不聞的汐暖的聲音炸響身後reads();。


    白若鬼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把明晃晃的劍直指了過來,停在了輕籮的額間。


    而此時,持著劍的人,汐暖,亦是淚流滿麵。


    輕籮抬頭看著昔日並肩而行、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對自己刀劍相向,驚訝不已,卻是道不出半個字。


    汐暖抬起另一隻手擦了擦眼淚,哽咽道:“輕籮師姐,你為什麽要這麽殘忍,非要把輕元老逼到這個境地?你現在愧疚了?後悔了?可是當初,我拚命攔你不要去打攪輕元老,你為什麽不聽?為什麽不聽?!


    輕元老讓我去你身邊,做你的朋友,保護你,照顧你,不讓你受一點傷害,你卻是這樣傷害他的!輕元老自降身份拜托炎師父收你為徒兒,你便是這般迴報他的!”


    “什……什麽?”輕籮完全懵了,“怎……怎麽會?師父之所以收我為徒,是因輕元老的拜托?你,你也是輕元老派來保護我的?可,為什麽,他為什麽這麽做?”


    汐暖握著劍的手不由開始發抖,“為什麽?為什麽?嗬嗬,難道你真的想不出來麽?”


    輕籮一下子被嚇到了似的,抱起了腦袋,“我不要去想……我不要去想……”


    汐暖含淚訴道:“我從小父母餓死疆場,是輕元老把我救了,視我如女兒一般將我養大,教我識字念書,學習法術。如此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所以,我一直想著努力點努力點,努力修成正果,給他老人家增增麵子,能幫他分擔一些守護朱雀塔守護仙器之責,讓他輕鬆自在些。可是,你卻是把我的這一點點的希望都破滅了。看著他受如此大難,我卻隻能袖手旁觀,甚至……甚至被嚇得趴在地上根本起不來……這樣的我……又談何為他老人家報仇呢?”


    手一鬆,劍落在地。


    白若鬼漸漸恢複了神誌,直起身來,握起拳頭,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道:“有機會的!你們以後,以後的以後,還有很多很多機會報答輕元老的恩德!覺得愧疚,也可以去彌補!覺得後悔,還來得及改過!所以,不要哭,不要難過,一切都還是有機會的!”


    畢竟,輕元老不像念卿和爹那樣,已經死了,即便她再怎麽想報答,想彌補,想改過,也來不及了。


    隻有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去實現還有報答、彌補、改過的機會。


    身體突然輕飄了起來,徑直飛到了壑明身後的雲彩上。


    原來是壑明尊上用法力把她拉了迴來。


    “想說的話大底都說完了吧?”


    白若鬼抹了抹眼角的淚花,點頭,“嗯!”


    未來,還太遙遠。她小小的腦袋裏,想不到太多,也想不到太遠。隻能眼下,一步一個踏實地走著,才最為真實。


    眼看著愈來愈近的朱雀塔,白若鬼不由疑惑,從壑明身後探出腦袋問道:“尊上,為什麽不去仙家醫館,卻又迴來了?”


    壑明微轉目光,死死盯著那雙抓著他衣袍的小手,道:“我剛剛得知,沢離又被葉竹軒帶迴了這裏。大底,是被醫館趕出來了罷!”


    “啊?”白若鬼不可思議,“為什麽?”


    壑明有些頭痛,“你今個的問題還真是不少reads();。因為,沢離已被廢了身份,逐出了師門,便不再是昆侖虛弟子,自然也不享有留在昆侖虛的權利。醫館隻是把他趕了出來,已是仁慈義盡。”


    白若鬼若有所思地明白了,十分悲憤,喃喃:“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壑明更加的頭痛,“你這話跟誰學的?”


    白若鬼連忙道:“我爹!這是我爹常說的話。”


    壑明無奈地看向遠方,歎想:那個白秀才還真是什麽都教……


    很快到了朱雀塔,壑明手輕輕一推,大鐵門便打開了。


    白若鬼隨著壑明急匆匆來到了輕沢離常用以休息的房間,便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輕沢離,以及,坐在床頭拚命施術救人的葉竹軒。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隨之湧來,令人無法唿吸。


    當看到輕元老一身鮮血淋漓時,白若鬼走得一步一顫,隻想問他是死了還是活著,又突然覺得這個樣子,還不如死了。


    壑明一個箭步上前,將葉竹軒拉了開來,隨即手上抹上了一層柔和的玄光,搭在了輕沢離血糊糊的身體上。


    白若鬼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難熬,仿佛每眨一下眼的時間都如一個冬夏,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睜得發酸,壑明尊上才收手,迴頭道:“快去準備一些清水幫沢離洗洗。”


    白若鬼同葉竹軒一塊提了木桶去外麵溪邊拎了清水迴來。


    壑明讓二人把水放在地上,然後施了個術,便見水在輕沢離身上遊走了一下,帶走了所有的血汙,一滴不落地迴到了木桶裏。


    床上,輕沢離一身完好,隻是身上的袍子破碎了些,不過也不妨礙他曾經身為一代元老的氣質。他猶如在睡覺一般,寧靜,美好。


    隻不過,如今的他,已經是個沒有任何法力的凡人。


    葉竹軒大大鬆了口氣,目光轉向壑明,似乎這才意識到了什麽,連忙跪下,“弟子葉竹軒,拜見尊上!”


    壑明用法力將葉竹軒扶起,道:“此時此景,就不必見外了。”


    葉竹軒站直了身體,卻又底下了腦袋,暗暗咬牙,“尊上……尊上為什麽不在輕元老受刑之前救他一救?”


    壑明依舊平淡的語氣,“你是第二個這麽問我的人。我救了他又如何?我救他一時?能救他一世嗎?”


    “所以……”葉竹軒依舊不甘心,“您就忍心看著好友遭受如此刑罰麽?”


    接著迴答的,是一個滄桑的老者:“修仙之人不允許紅塵之事,仙家之人更要潔身自好。這是尊上在請求盤古神尊降下凡人可修成仙旨意時,與盤古神尊,玉皇大帝,為修仙之人定下的規矩。既是輕元老觸犯了這個規矩,尊上又能如何?難不成,要尊上違背當初自己定下的規矩,觸怒盤古神尊和玉皇大帝,讓整個修仙界跟著遭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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