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正好的白小易,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不鹹不淡的調侃,立即起身怒斥道:


    “誒!你幾個意思啊?我哪誆騙這兩個……”


    話說到一半,轉過頭的無賴少年就把後半句硬生生的咽了迴去。


    隻見站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一身標準的遊俠兒裝扮,身後背著兩柄長劍的冷峻少年。看他年紀,應該比白小易大不了多少,可他那猶如鷹隼一般的眸子,和那陽剛俊朗的容貌,讓這個出身市井的毛頭小子,都不免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呆愣了許久,白小易強作鎮定的質問道:


    “你你你……你誰啊?我怎麽誆騙這倆孩子了!”


    冷麵劍士也不答話,自顧自的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小易後語氣冰冷的說道:


    “從這兒到報恩寺,來迴足有五裏,你讓兩個十歲都不到的娃娃去那麽遠抬水,不覺得有些過分麽?既然想幫人,就大方一點。”男子在懷中摸索了一下,將幾粒碎銀子遞到小乞丐麵前說道:“拿著,給你娘找個大夫看看。”


    年長的哥哥看著遞過來的碎銀子遲遲不肯接下,反而是年幼的妹妹一把抓起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銀子驚喜的叫道:


    “哥!是銀子,是銀子!”


    仿佛見到世間最珍奇寶物的小丫頭用小手捧著碎銀子遞到了哥哥麵前,可那個幹瘦的少年一把抓過銀子,重重的放迴了負劍男子手中。


    “這位爺,謝謝您的好意。可您給的錢太多了,我們承受不起。”說罷,他牽著妹妹走到白小易身邊,語氣堅定的說道:“這位大哥,趕明兒個起,我就來給你幫工。”


    無賴少年伸出手,跟小乞丐拉了拉鉤:


    “好,咱們說定了!”


    他抬起頭,朝著滿臉不解的負劍男子揚了揚下巴。安頓好了乞丐兄妹,白小易拉了條長凳坐在了冷麵劍士身邊,略帶挖苦的嘟囔道:


    “枉做好人了是吧?”


    負劍男子依舊望向走向街道的兩個孩子,冷聲問道:


    “為何?”


    白小易也不在意這個男子的無理舉動,一副過來人的樣子低聲嘟囔道:


    “你問為何啊?其實很簡單,他們還隻是孩子。”


    “孩子?”


    “是啊,孩子。他們這麽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麽可能守得住你給出去的那幾個碎銀子。一錢銀子就能換好幾十個銅板,對普通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麽,可對於他們那些窮苦人來說,就是一筆可以不要命的錢。你倒是說說,你這麽做,到底是幫他們,還是要害他們?”


    負劍男子若有所思,隨即轉過頭仔細打量起身旁這個看似吊兒郎當的同齡人來。


    “你看什麽?我也是從他們那個樣子長起來的,市井裏那些門道兒自然比你這個行走江湖的大俠知道的多。”


    “可你為何要讓他們做幫工?如果真想幫他們,每天給一兩個包子不就可以了麽?”


    白小易看白癡一樣的看向這個初次相識的男子:


    “你當我這是善堂啊?想要在這個世道生存,就不能想著不勞而獲。現在讓他們學會了靠著抬水去換取一餐溫飽,以後才不會走上不該走的彎路。”


    負劍遊俠思索了片刻,突然抱拳行禮道:


    “傲蒼風,未請教?”


    白小易被著男子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也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抱拳迴禮道:


    “白小易。”


    正當兩個人互報姓名之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一個男人大聲的咆哮,從聚寶門的方向傳了過來。


    “錦衣衛辦事!!!都他媽的給老子讓開!!!”


    嘈雜的叫罵聲由遠及近,古禦街上頓時一陣的雞飛狗跳。沿路的百姓聽說是錦衣衛辦事,嚇得是魂飛魄散,不要命的跑到了街道兩邊。


    白小易和傲蒼風微微一愣,視線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隻見一匹高頭大馬疾馳而至,上麵端坐著一名黑袍錦服的中年男子。那男人衣衫破爛,還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跡,一隻鼓囊囊的包裹被他牢牢地護在胸前。


    二人先是疑惑的盯著這個策馬急衝的錦衣衛男子,可下一秒,二人慌忙起身,朝著街道的方向就衝了過去。


    因為在馬匹直衝路徑的不遠處,方才那對乞丐兄妹,正驚恐的蜷縮在路中間,絕望的看向那越來越近的戰馬。


    傲蒼風身為劍士,身手自然了得,他先一步衝了出去,可剛邁出去三兩步,似乎想到什麽一般整個人呆立在了原地。而白小易則豪遲疑的撲了出去。眼看著疾馳的戰馬距離兩個孩子隻有三五丈的距離,來不及思考的少年竟然一把將兩個孩子抱住,用自己的身體將他們護了起來。白小易眼睛一閉,緊繃著身體準備迎接那致命的撞擊。


    “完了……按照那匹戰馬的速度和衝力,我非被撞散了架不可。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兩個孩子的小命。他爺爺的,這下虧大了……”


    這是少年心中最後的念頭,可事情卻並沒有按照他的預料發生。就在他閉眼等死的一瞬間,白小易體內不知何故突然迸發出了一股無形的波動。仿佛水滴落入湖麵一般,瞬間蕩漾開去。這股波動僅僅擴散了十來丈遠,周圍的百姓絲毫沒有察覺出半點異樣,可街上那些動物,尤其是急衝而至的戰馬,卻被這股怪異的波動嚇得嘶鳴著抬起了前蹄。


    馬背上的段千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弄得差點沒摔了下去,他拉緊韁繩,好不容易穩定住受驚的戰馬,隨即發狂的的咆哮道:


    “我日你娘!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攔錦衣衛的路!”


    說罷,男人掄起手中的繡春刀,朝著身下那抱作一團的三個人劈了下去。


    卡啦卡啦!


    怪異的響動從段千戶戰馬的身下傳了出來,落到半空的刀刃隨之停在了半空。下一秒,方磚鋪就的地麵突然間炸裂開來,煙塵石屑中一個瘦小的人影宛如一個鋒利的陀螺般急旋著從地底下竄了出來。


    撲哧聲響,那人影竟然撕裂了戰馬從段千戶的胯下絞殺了上來。身經百戰的錦衣衛千戶早有防備,身形往後一錯堪堪躲開了這致命的一擊。可他胸前幫著的包裹,卻被竄出來那人手中的利爪割斷了下來。


    人影一把抓住包裹,雙腳連踏段千戶胸口三下,借力一個鷂子翻身,輕巧的落到了不遠處的地麵上。錦衣男子胸口如遭雷擊,倒退著拋飛四五丈後重重的摔在了方磚之上。


    段千戶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不顧身上的傷勢,右腳猛地一踏地,仿佛一隻捕食的獵豹一般急撲向不遠處的地鼠。


    “妖人!東西還來!”


    瘦小男子眼看著錦衣千戶撲殺而至,絲毫不想糾纏,他腳踏地麵縱身就朝著旁邊的圍牆跳了出去。拚死保護貢品的段千戶怎肯放過這個搶奪了寶物的妖人,他一把抓住地鼠的腳脖子,反手一叫力,想要將瘦小漢子摔在地上。


    地鼠的身體在大力牽引下,畫了個半圓後重重的砸向了地麵。生死一線間,他雙爪撐地,猛地將身體急旋了起來,靈巧的從段千戶手中掙脫開來。可他剛剛落地,錦衣男子那森寒的繡春刀已經直刺到他的麵前。瘦小男子匆忙的用雙手的鋼爪鉗住長刀,身形在段千戶衝勁的影響下連連倒退。


    砰砰聲響中,地鼠接連踏碎了四五塊地磚後,身形才勉強定了下來。兩個同是指玄境九品的修為,就在古禦街的正當間兒,硬碰硬的比拚起內力來。


    這一切來得實在是太突然了,從地鼠躥出地麵,到二人僵持在路中間,其實不過三五個唿吸的時間。等到這個時候,周圍的百姓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看著街道上那四分五裂的馬屍,還有兩個真氣鼓蕩擺明了是在拚命的武林高手。百十來口子男女老少尖叫著如同鳥獸般散了開去。


    可還沒等那些人跑出去多遠,不可思議的怪事又出現了。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卻突然間從四麵八方的街道裏湧出了潮水一般的霧氣。那濃霧翻滾而來,不稍片刻就把整條古禦街覆蓋的嚴嚴實實。在霧氣的影響下,丈許開外的景物就已經難以辨認。


    而在這異象出現的瞬間,有兩條身影突然從不同的方向朝著街道正中那兩個正在比拚內力的男子衝了過去。那兩條身影極快,在濃霧的掩護下眨眼間就竄到了地鼠和段千戶身邊。預感到危險的段千戶慌亂之間亂了真氣,被有機可乘的地鼠一腳踹飛了出去。借著反衝的勢頭,瘦小男子朝著正上方就竄了起來。


    兩個急竄而至的人影似乎同時驚疑了一聲,緊接著不約而同的朝著半空中的地鼠下了狠手。電光火石的瞬間,三個人接連過了四五招。地鼠腰間別著的包裹突然撕裂了一個大口子,三個木匣翻滾著掉落了出來。還不等木匣落地,手疾眼快的三個人分別抓住一隻後急忙朝著不同的方向飛掠了出去。


    嗖的一聲,其中一個人影似乎被什麽飛射的暗器打中了一下,身形踉蹌的消失在了濃霧當中。生怕被暗算的地鼠縱身而起,朝著沒有霧氣遮蓋的半空衝了上去。


    “妖孽受死!!!”


    一聲渾厚的吼聲從半空中傳了下來,下一秒,地鼠那剛剛鑽出濃霧的身體,就被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砸迴了地麵。來人從天而降,宛如一顆隕石一般給了慌忙逃竄的地鼠致命的一擊。


    巨大的衝擊力將附近的濃霧吹得蕩然無存,原本平整的石板路上赫然出現了一個三五丈許的巨大深坑。一襲明黃道袍的中年道人傲然而立,而那個名叫地鼠的瘦小男子,則被他死死地踩在腳下,早已變得血肉模糊,死的不能再死了。


    黃袍道人冷眼掃視了一下四周,厲聲叫嚷道:


    “封城!把偷貢品的賊人給道爺找出來!”


    渾厚的咆哮聲宛如巨鍾轟鳴,頃刻間就傳遍了應天府的大街小巷。


    可正當這條街道上的百姓都被黃袍道人的氣勢震懾住的時候,道邊不起眼的角落裏,大難不死的白小易像條黃花魚一樣,連滾帶爬的溜進了人群當中。他拐彎抹角的朝著城南的聚寶門急奔了過去,一邊跑,少年一邊默默的祈禱著:


    “出去……一定要趕在城衛軍封城之前出城……隻要出去了……小爺就能飛黃騰達了!”


    白小易眼中燃燒著一種狂熱的喜悅,他死死地抱著胸口,因為在那裏,正踹著一個精致的木匣。


    一陣騷亂過後,大批的城衛軍將整條古禦街包圍了起來。兩條人影如跨空的流虹一般,從欽天監方向一瞬而至,穩穩地落在了那個被黃袍道人砸出的大坑旁邊。


    為首那人一係白底黑邊的素雅羽衣,頭上一頂殷紅色的長冠,將他點綴得鶴立雞群。這男子三十左右年紀,眉目如畫,一張俊秀的麵容會讓女子都為之汗顏。他氣質脫俗,即便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也是豐姿奇秀、神韻超然,給人一種高貴清華之感。


    而在他身後的,則是一個形容枯槁的老者。他身穿一套鵝黃色道袍,上麵用墨色繡著一條遊曳於山川的騰龍,這道人麵容冷峻,眼眸深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黃袍道人身邊,後者連忙稽首行禮道:


    “法地見過師尊,秦祭酒。”


    老道人瞥了一眼地鼠的屍體,沒好氣的訓斥道:


    “老二,跟為師說說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有人敢在應天府的地界裏興風作浪,當我張天師的名號是假的不成!”


    黃袍道人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向自己的師尊稟告了一遍,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一直在後麵思索的羽衣男子溫言說道:


    “這麽說來,是有人雇傭了一品堂的高手來搶奪貢品了?”


    “不一定。”黃袍道人麵帶猶豫,補充的說道:“方才濃霧之中,我隱約見到還有兩個人出手奪寶。可我隻來得及製服這個叫地鼠的妖人,卻讓那兩個毛賊跑了。”


    “這樣的話,事情就複雜了啊……”


    羽衣男子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複雜什麽?”當代龍虎山張天師厲聲說道:“依我看呐,就是那個血老怪一手安排的。誰知道他手底下都有些什麽人?這件事一定跟他脫不開關係,方才我們不還感應到他在這附近出現過麽?”


    看著老道士吹胡子瞪眼的樣子,羽衣男子輕笑了一聲:


    “火雲道長稍安勿躁,依我看這件事不一定全是血魔老祖安排的。畢竟以我對一品堂的了解,他們絕不敢直接與我大明朝為敵。更何況,血魔老祖為人小心謹慎,也不會貿貿然的違背協議,在應天府的地界裏出手。”


    “是麽?那方才這陣大霧是怎麽迴事兒?”張天師依舊堅持著自己的判斷,“這種規模的天地異象,一定是一品天象境高手才能做到的。你我二人在欽天監,就感應到他這麽一個天象境的高手在城內,不是他還會是誰?”


    麵對老道士的質問,羽衣男子依舊麵容和煦,不溫不火的反問道:


    “如果真是血魔老祖出手,那您覺得,會是這麽小的陣仗麽?”


    “這……”


    張天師聽到這話,一時語塞起來。是啊,血魔老祖聲名狼藉,是堂堂十大魔頭排名之首的人物,要是他狠下心來出手搶東西,恐怕這條古禦街上就沒有活口能留得下來了。可不是他,又會是誰?


    三個人一籌莫展的站在原地發愣,突然間,羽衣男子似在自言自語的嘟囔了一句:


    “難不成,會是那人做的?”


    “那人?”黃袍道士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般張大了嘴。


    “不可能。”張天師斬釘截鐵的否定到,“就憑這麽三樣不值錢的東西,你們覺得,那人會看上眼麽?”


    不假思索的,羽衣男子和黃袍道人一同搖了搖頭,隨即三人再次陷入了沉思。


    “師尊,接下來怎麽辦?要不封城,想辦法把那兩個賊人找出來?”


    黃袍道人征詢的問向自己師傅。


    “我看不必了,以那二人的身手,此時此刻恐怕早都跑到城外麵去了。”羽衣男子語氣沉重,無奈的輕歎了一聲,“唉,為今之計,我們還是想想,怎麽跟皇上交代吧。”


    一場驚動了半個應天城的鬧劇,就這麽雷聲大雨點小的被人掩蓋了下去。可事情的起因,卻比他們想象的更加複雜。接下來,我們就把時間倒轉迴去,從幾個不同人的身上,重新看一下這一切發生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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