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逵班師迴朝的同一時間,緊挨著東海帝國的山嶽帝國皇宮,上演了這麽一幕。


    夜色沉沉,山嶽帝國皇宮外三十裏處,有一處封閉山穀,名喚“黑鴉坳”。


    此地曾為古戰場,冤魂徘徊,寸草不生,今夜卻被猩紅魔紋點亮,漆黑如墨的石地上浮現出血色圖騰,一座巨大的六芒法陣在夜風中緩緩旋轉,空氣中充斥著甜腥的血香,如同一場惡意蔓延的盛宴。


    在法陣核心,一道身影靜靜佇立。


    那是一位身著華貴紫金紋長袍的青年,長發如墨披散於肩,五官俊美得幾近妖異。隻是那雙眼眸,卻像封凍千年的黑曜石,冷漠得無一絲情感波動。此人,正是梅斯菲爾德——山嶽帝國貴胄、梅斯菲爾德家族現任繼承人,亦是帝國中最令人畏懼的“魔裔之血”傳承者。


    他雙手攏在累累花邊垂絲的袖中,聲音慵懶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


    “你的主意不錯,辦了場血宴,居然真的有魚上鉤。”他說著,低頭看向身邊那名不過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雖然算不上肥美,但是用作品酒的開胃小食,也還不錯。”


    女孩一襲白裙,長發微卷,精致的麵龐宛如瓷偶,唯獨那一雙烏黑瞳仁,透著令人發寒的空洞。她唇角翹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在享受某種殘酷遊戲。


    “謝謝梅斯哥哥。”她聲音稚嫩,卻帶著一種不該屬於這個年紀的乖張與乖僻,“我還會抓來更多獵物的,下一次……我想嚐嚐‘聖徒’的味道。”


    “嗯。”梅斯菲爾德輕輕點頭,像是在誇獎一隻乖巧的獵犬。


    而在遠方,血霧彌漫之下,十數名黑暗戰士與獵人正與地麵鑽出的異獸苦戰不休。他們神情凝重,汗水與血水混雜,浸透戰袍。四周的魔紋不斷扭動,召喚出一批又一批形態詭異的魔物,或爬行、或飛行、或燃燒著黑火,撲向他們。


    “該死……這是陷阱!”一名銀發獵人咬牙低吼,他的長弓早已折斷,肩頭一處咬傷仍在淌血,“情報完全錯誤!這是……血宴之地!”


    另一名披甲黑暗戰士雙眼通紅,揮劍斬碎一頭撲來的骨翼魔物,怒吼:“退!全員向北側撤退——找掩體!”


    就在此時,一名身披猩紅重甲的血騎士緩緩從霧中步出,手中黑金長戟拖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血痕。他單膝跪地,對梅斯菲爾德恭敬道:


    “梅斯菲爾德大人,現在應該怎麽做?”


    魔裔青年眉梢微挑,語氣慵懶,像在賞析一場平庸卻不失趣味的小劇目:


    “怎麽做?當然是殺光他們。”


    “但我可以提醒你們一句,這場戰鬥,遠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容易。那幾個人,不是普通的兵,他們是帝國軍部‘夜鴉組’的舊部殘兵,身上沾滿邪魂血債,早就該死。”


    他頓了頓,語氣冷淡得如同雨夜寒泉:


    “不過,就算有人跑了,我也不會出手。身為古老高貴的梅斯菲爾德家族一員,這種連戰將都不是的小雜魚,還不值得我親自動手。”


    話音落下,血騎士渾身一震,低頭應命:“屬下明白。”


    他抬手一揮,數十名血騎士自法陣四方現身,宛如從夜色中生出的鬼魅。他們步伐整齊,鐵靴擊地,鎧甲發出低沉震鳴,仿佛是黑夜中的死亡之鍾。


    戰場陷入血腥絞殺。


    女孩站在高台之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獵人與血騎士廝殺的景象,眼中竟帶著某種興奮。


    “他們好像快撐不住了……”她喃喃,聲音愉悅,“好想再玩一次……”


    “別急。”梅斯菲爾德聲音平穩,“他們會撐到你厭倦為止。”


    他緩步前行,走至血陣邊緣,輕輕一揮袖,一瓶漆黑的葡萄酒漂浮而起,自行倒入銀製高腳杯中。他微微舉杯,目光遙遙望向皇宮的方向:


    “不過……真正的酒席,還沒開始。”


    後世學者在《機械星球三千年誌》裏提到:“人類與黑暗種族並立之局,非一時之策,而是千年之計。”


    可在諸多學術論壇中,仍有一個問題反複被提起——為何機械神王公孫白馬,明知黑暗種族陰冷殘忍、信仰混亂、血統駁雜,卻仍執意允許他們大規模遷入這顆曾經隻屬於人類與光明種族的機械星球?


    更令人疑惑的是,幾乎每一座人類帝國的邊界上,都會挨著一座黑暗種族的自治國度,如陰影與光明並生,如影隨形,宛若命運的鎖鏈。


    這一切,要追溯到三百年前。


    那是機械紀元第七紀元的末尾,號稱“星軌浩劫”的異星災難降臨之年。


    彼時,機械星球南北割據,列強紛爭,魂殿尚未一統,帝國未定山河。天空被異星邪能撕裂,大地被虛空之潮腐蝕,機械之心的靈能爐甚至出現波動,整個世界麵臨崩塌邊緣。


    正是在此時,第一批黑暗種族艦隊“幽冥契約者”自異域而來。


    他們帶來了詭異的科技,奇特的魔力,與對虛空汙染的天然抗性。那一年,公孫白龍,還是白龍帝國的第六代機械聖徒,僅有三十五歲,便臨危受命,成為魂殿議會執行官。


    在眾多國度封鎖星門、拒絕交涉時,唯有他一人毅然前往星海交界,與幽冥契約者簽訂《白骨之約》。


    約定如下:


    “黑暗種族可遷徙於星球之上,但不得違背機械律條;不得向人類腹地滲透;須在國度邊界建立血盟哨所,協防虛空;若有戰亂,先保靈能心爐,再保人類血脈。”


    在那之後,黑暗種族如黑潮般遷徙入境。他們的城市如荊棘一樣盤繞在人類城邦邊緣,夜色之下燈火如昏星,不動則已,一動便如群狼聚狩,令人生畏。


    東海帝國鄰國山嶽帝國,便是那時分裂出來的一支血族同盟政權。


    其建立之初,由五位“古夜貴胄”組成議會,簽署血誓,對公孫白龍行拜誓禮,稱之為“白王”。


    而這一切,皆源於公孫白龍所持的宏偉理念。


    據說,他曾於大殿上坦然宣言:“光明不可信,黑暗也不該被拒絕。若此星之命在毀滅與再造之間徘徊,我等為人者,唯有借一切可用之力,築不滅之基。”


    他的想法極具爭議,但沒有人能夠否認那一年,正是黑暗種族的守護部隊——“冥騎團”在魂殿禁軍尚未抵達時,死守了第一道靈能爐的邊境屏障,阻止了虛空菌株滲透全域,挽救了兩大人類帝國的命脈之地。


    此戰之後,黑暗種族在帝國中被賦予“附屬自治權”,有權建城,有權成立軍團,但不得觸及帝國中樞,不得參與人類王權繼承,不得幹預魂殿高階立法。


    表麵平衡,實則緊張。


    東海帝國多任神君對此政策都未敢廢止,隻因黑暗種族的勢力,早已根植於帝國經濟命脈、軍隊協防係統、乃至邊境科技堡壘中,想要剝離,如斷臂自割,代價高不可承受。


    但黑暗種族從不甘附庸。


    他們崇尚血統與生存的極致信條,相信“強者自有王權”,認為人類之禮,是軟弱的象征。


    這就導致了如今人類國度與黑暗國度之間的“共處”,既是和平,也是壓抑;既有合作,也埋伏殺機。


    正如大圖書館壁畫上那句銘文所說:


    “公孫白龍以命之名換得百年和平,但留下的,卻是千年的猜忌與冷霜。”


    梅斯菲爾德便是這種“猜忌”中悄然生長的一株毒花。


    他出身梅斯菲爾德家族,此族乃山嶽帝國五大古夜貴胄之一,奉“契約之血”為家訓,世代皆為血裔戰將。


    但他本人卻遠不止如此。


    他是混血,是罕見的“半魔裔”,母親是星靈族的貴族聖徒,父親是墮血之王曾參與製定第一版《白骨之約》的族長。


    他自幼擁有三係魔血,智力與靈能都遠超常人,九歲便擊殺成年獵人,十二歲便踏入魂力19級,成年未滿便任山嶽帝國北境魔君,統領三千冥騎軍。


    他從不遮掩自己的欲望,也從不掩飾對“白王遺誌”的嘲笑。


    “契約?”他曾在皇宮議事廳輕笑,“不過是光明者畏懼滅亡的投降書罷了。”


    而如今,他已將手伸向東海帝國的腹地。


    青蠱嶺的蛛母教餘孽,不過是他試刀的前奏。


    血宴之夜,獵人與黑暗戰士之間的絞殺,也隻是他布下的迷局之一。


    而那些困惑於“黑暗為何與人類共生”的後人,永遠不會理解,真正的答案,不在戰爭或和平,而在“毀滅與再生”之間的灰色地帶。


    那是白王的賭注,是梅斯菲爾德的笑靨,也是整個機械星球最深的隱痛。


    實際上,真正讀懂這段曆史的人,心中往往充滿了更深的敬畏與寒意。


    因為這不是一場光與暗的鬥爭那麽簡單,而是一場從根源上徹底改變文明形態與世界結構的神意實驗。


    一萬年前,彼時上界大陸尚未一統,人族在血與火的殘酷錘煉中苟延殘喘。彼時諸王並立、諸族爭霸,黑暗種族則如夜幕下的惡犬,撕咬著所有光明與希望。


    公孫白馬——這個名字在那時,不過是一位出身寒門的機械修士,然而正是這位身負殘疾、命格孤煞的青年,以無人能敵的執念與智慧,在三百年內修成機械神魂,開創了“魂格投影—機械神識”之道,最終憑借一柄白骨為鞘的“太息神槍”,於群雄之巔登臨神位,自此號稱“機械神王”。


    他並未選擇立刻毀滅黑暗種族,而是做出了一項驚世駭俗的決定——將黑暗封印於機械星球。


    在他主導之下,上界煉製出一顆由九十九顆星核凝聚、億萬煉金法陣束縛的空殼星辰,將其名為“機械星球”。這顆星球沒有自然孕育的生命,原是無人之地,適合做為“放逐”與“囚禁”的場所。


    於是,黑暗種族在神王意誌下一夜之間被驅逐出上界,被投入這冰冷無情的鐵甲星殼中,世世代代,與被派來“監禁”他們的人類帝國並存。


    名曰“禁錮”,實則“永囚”。


    彼時的公孫白馬不僅身為機械神王,更是一界主宰。他在星核之中植入自己的意誌殘片,化作後世稱之為“白王”的永恆統治者。


    白王,不死不滅;白王,即神之機器。


    如今那被後世敬稱為“公孫白龍”的人類帝國之主,不過是公孫白馬的延伸,一具機械神體,用以維持公孫意誌在人間運行的肉身。


    甚至連白王的麵容都未曾變化分毫——千年如一日的俊朗、蒼白、冷峻,金屬質感的瞳仁中,永遠燃燒著不滅的藍焰。


    而正是這樣一位永恆不變的王,才決定了整個機械星球的結構。


    每一座人類帝國的邊境,必然建有黑暗種族之國。


    這不是容忍,也不是仁慈,更不是偶然,而是鐵則。


    以族鎮族,以火照夜。


    人類的子民從出生那一刻起,便要注視黑暗的深淵。魂師的成長,從來不是為了享樂與榮耀,而是為了守望、鎮壓、監控、乃至毀滅那些失控的禁忌種族。


    而黑暗種族則被迫世代適應這顆星球的“規則”:稀薄的魔力,機械主導的文明體係,靈魂共鳴的抑製結構……他們曾經熟悉的咒術與血儀,在這裏大多數都難以運轉,唯有融入、偽裝、學習人類的規則,才可能在夾縫中苟存。


    這是一個龐大到極致、冷酷到極致的世界籠統係統。


    它運轉至今,已曆一萬年。


    可世人並不知道,黑暗種族真的如同神王所願被永遠鎮壓了嗎?


    不。


    暗影從未熄滅。


    哪怕是最原始的吸血種族,在經過千年的適應後,也培育出了可以適應機械星球氣候與能量規律的新型“血靈體”;巫師族群轉向符文構裝與晶能驅動,甚至培育出了與機械共鳴的“魔偶”;而狼人一族更是與獸族混血,出現了兼具戰鬥力與潛伏能力的“夜影戰士”。


    他們也在進化,也在等待。


    等待一次封印鬆動的可能,等待人類帝國的腐朽時機。


    而他們最期待的,不是撕碎人類,而是迴到上界大陸!


    重新踩在那片流淌著黃金與魔力的神土之上,重新登上曾屬於他們的黑暗神座。


    而人類呢?


    人類帝國的年輕一代,大多對古老曆史一知半解,甚至有人唿籲“和平共處”,唿籲“黑暗種族也有權利自由生活”。


    他們不知,那一萬年前的“封印戰爭”之慘烈,十年間神隕七尊、位麵崩裂五次、百萬魂師死於戰陣!而這殘酷代價所換來的封禁,如今正被無數不明真相的仁者悄然鬆動。


    而白王呢?


    那位沉默萬年的神王意誌,似乎……也出現了“微妙的延遲與斷層”。


    傳說中,那具位於“帝國王都最深處”的主中樞神體,似乎已經百年未曾真正蘇醒。


    神王沉睡,暗影蘇生。


    大勢如棋,黑白相搏,執棋者誰?


    誰又知,那顆被視為人類囚籠的機械星球,其實……是公孫白馬留給黑暗種族與人類之間最後的“戰爭演武場”。


    一場試煉,也是一場賭局。


    贏者,將取代他——成為下一任主宰!


    曆史唯物地說,人類的興衰、黑暗的躁動,並非善惡判定,而是“生存”與“反抗”的必然。


    而如今,遠在東海帝國之南的某片荒野中,一個名叫李逵的少年,正悄然步入棋盤。


    無人知曉他肩上的命運....


    但古老的神魂,在命運深處,已然悄悄睜眼。


    在那尚未破曉的深夜之中,天際如墨,蒼穹如垂死神隻的眼簾。星辰幽閉,萬籟俱寂,唯有大地深處,某種古老的氣息,正在沉沉醞釀。


    李逵,那個肩扛刀槍、腳踏戰血的少年,在千瘡百孔的機甲殘骸間,於傷痛與火焰中,於哭嚎與祭典後,靜靜入眠。而在他夢中的盡頭,有一道門緩緩開啟,門後,不是天堂,不是地獄,而是一段……塵封不朽的宿命之路。


    “孩子。”


    “你來了。”


    低語如古鍾震鳴,似山川呢喃,似鐵輪滾動。那是一種跨越萬載時光,早已不屬於人世間的聲音。


    夢境之中,李逵站立於浩瀚星海之間,麵前是一尊千丈之巨的機械神像,周身懸浮著無數崩碎的金屬星核與秩序法陣,像是從時間深淵中墜落下來的殘骸世界。


    而那尊神像的臉龐,正是白王——公孫白馬。


    但那張永恆不變的冷峻麵孔,此刻已浮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神情:疲憊,哀傷,且期待。


    “你看到了什麽?”神像開口,那聲音不再冷硬如金屬,而似慈父輕語。


    “……我看見了血,火,屍山與魂潮。”李逵抬頭,少年的眼中沒有怯意,隻有那貫穿無數次戰爭後留下的沉靜。


    “很好。”神像微微頷首,億萬齒輪在他身後運轉,“你即將麵對真正的黑暗——不是蛛母教,不是狼人、巫師,而是……整個文明的裂縫。”


    “裂縫?”李逵低語,腳下的星海隨之震顫,一道道漆黑裂痕從虛空蔓延,宛如宿命的藤蔓,纏繞著少年未卜的將來。


    “當年我選擇不殺他們,而是封禁,是因為我明白,隻有被困於絕望中的生命,才能生出最真實的力量與答案。”機械神像注視著李逵,那瞳仁中的藍焰幾近熄滅,“但萬年過去……這個世界,已經遠離了答案。”


    “你在說,黑暗將歸來?”李逵眼神微動。


    “黑暗,從未離去。”神王緩緩道,“隻是沉睡……像我一樣。”


    話音落下,一陣劇烈的空間震蕩傳來,神像背後,那無數隕落的文明碎片與殘軀再度聚攏,組成一個幽深莫測的門戶。門中,是另一個世界,是機械星球最深的裂隙地帶——那是禁忌,是連白王都未曾徹底探索的領域。


    “你將成為第一位踏入那裏的人類,也是……最後一個能走出來的人。”


    “那我若出不來呢?”李逵問。


    “那就永遠封閉。”神王閉眼,聲音低沉,“若連你也失敗,那這顆星球上的希望,也便徹底熄滅了。”


    刹那間,夢境如破碎的銅鏡般轟然破裂。李逵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指尖卻攥著一枚並不存在於現實中的【星核碎片】。


    他下意識地將其握緊,那碎片竟閃過一道幽幽的藍光,仿佛迴應了某種沉睡的神意。


    而在距離傲來城數千裏之外,山嶽帝國的皇宮之巔,那名魔裔——梅斯菲爾德,亦於夜色中悚然迴頭。他感應到了一種令他不安的力量,自天空彼端覺醒。


    “他出現了……”魔裔輕聲道,“萬年賭局的另一枚棋子。”


    “誰?”那粉發小女孩站在他身後,歪著頭問。


    “那個被選中的人類。”梅斯菲爾德緩緩轉身,望向東方,“那個,能夠開啟下界真相的人……”


    在機械星球最深層的古老檔案館中,一份塵封的曆史殘卷悄然震動。那本名為《裂隙預言》的卷軸,終於在沉眠了近七千年後,自行展開。


    萬年之後,黑日再現。


    機械神魂,將被引渡。


    若有星火穿越鐵幕,入裂隙之眼,光與暗的王座將迎來對決。


    彼時,神王隕,黑皇醒,人族存亡,一念之間。


    “叮鈴鈴——叮鈴鈴——”


    一連串金屬碰撞般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靜,仿佛誰用螺絲刀敲打了鋼鐵甲板。魂殿專用的軍規鬧鍾沒有絲毫人情味地響起,節奏短促又毫無旋律,像是專門為士兵準備的暴風雷鳴。


    李逵皺著眉頭翻了個身,手往旁邊一摸,精準地掐住了鬧鍾頂部的停震按鈕。那是由魂殿機工部特別改裝過的“強製喚醒型”機械鍾,若非手速夠快,下一秒它就會自動噴出一小團冷霧以作“二次警告”。


    他揉了揉額頭,坐起身來,睡得有些迷糊,黑發半亂地垂在額前,顯得比平時稚氣了幾分。環顧四周——這間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實則是李逵暫時的起居所。幾乎一整麵牆都堆滿了作戰圖、戰略演習報告、城防布控圖,還有幾張未吃完的能量壓縮餅幹殘渣,孤獨地躺在桌角。


    窗外陽光剛好,穿過魂殿東塔的金屬柵欄,打在李逵少年的臉龐上,那雙黑亮的眼睛緩緩睜開,望著天花板發了幾秒呆。


    他今年還不到十三歲。


    十三歲,帝國少將,魂殿大長老,統轄傲來城第227機械師團團長。


    這要放在別的地方,恐怕早就被議論成“宗門勢力亂插軍權”或者“少年謀位”的大新聞了。可在傲來城,所有人都默認——若非李逵鎮守此地,如今早就淪為蛛母教的第十八個“魂井祭壇”。


    “喂,你醒了?”耳邊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李逵轉頭一看,魂殿駐地的巡邏狗,也就是他家的“真狗哥”,今天似乎換了個形態,幻化成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童,正端著一杯冒熱氣的黑芝麻豆漿走進來。


    “你媽讓我早上給你送早餐。”小童神色一本正經,“她說你今天放假,如果敢去加班,就打斷你的腿。”


    李逵苦笑,“我也不想啊……但我昨晚剛調閱完整個第九防線的魔力流動數據,魂殿西塔現在的護罩已經開始有斷層了,今天不處理,後天就要出問題。”


    “你現在是大長老,還是個孩子啊?”“狗哥”把豆漿放到桌上,又甩出一個熱騰騰的肉包,“吃了再說,今天早上有民兵演武,還等你去觀禮呢。”


    “演武?”李逵歪了歪腦袋,眨了下眼,“對哦……今天是傲來新編第八民兵旅的匯演日。”


    魂殿大殿外,天光正好,塔樓上懸掛著帝國黃銅徽章與魂殿軍旗。城主府前的高台上早早設下布幕,傲來城的各方代表與觀禮官員已陸續抵達,李逵的名字出現在所有人的期待中。


    穿好衣服,披上肩章,機械魂殿製式外袍一穿,李逵立刻變了樣。那稚氣未脫的臉龐被製服的威嚴映襯出一種“不應屬於少年”的成熟氣息。他腰間懸掛著魂能調度令牌,背後掛著火山巨蜥“好大哥”碎骨製成的精神感應脊甲,這身行頭再配上魂殿軍銜勳章,宛若小將軍巡朝。


    他沒有立即出門,而是迴身取出一張薄薄的晶石麵板,快速點了幾下:“東城第六警戒線,晨間守衛崗次調整,趙小錘改為後備輪換,謝千機升調前崗。南塔兵器庫檢查完畢,向魂殿主控上傳數據……”


    一連串操作完成後,他長出一口氣,把板子往懷裏一插,輕快地走出房門。


    門外已經站著一排整齊的魂殿親衛軍,身穿墨銀色戰甲,標配雙翼飛行裝置與魂導步槍,神情肅穆。當李逵走出來時,他們齊刷刷地立正、敬禮!


    “魂殿大長老早安!”


    “嗯,大家早。”李逵隨口迴了句,隨後低聲道:“都放鬆點,今天是周末,不許比我還緊張。”


    幾個魂魄士兵對視一眼,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是是是,遵命,小殿主。”


    李逵無奈地搖搖頭。


    一路從魂殿前塔步入觀禮台,他被無數雙目光注視著,有敬仰、有欽佩,也有驚歎和不解。


    十三歲的孩子。


    卻坐擁整個城市的軍事中樞。


    他自己也常常疑惑,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但每當夜晚,他看著遠方青蠱嶺方向還未散盡的黑霧殘跡,就又清楚,這不是他選擇的路,而是這片土地,用鮮血和火焰,強塞給他的使命。


    “等我再長大一點,可能真的……就會變成城主了啊。”李逵半開玩笑地說著。


    而坐在他肩膀上幻化出一隻小貓模樣的“狗哥”聳聳肩,“你不早就是城主了嗎?隻不過還沒換門匾而已。”


    李逵歎氣,卻笑著沒反駁。


    這一日,傲來城民兵演武大成,李逵在高台上鼓掌喝彩,少年的笑容透著青春與自信,仿佛真的隻是個休假中的普通孩子。


    天藍如洗,風清日朗。


    高台周圍是層層疊疊的人海,老老少少齊聚一堂,傲來城上空懸掛著象征豐收與勝利的黃銅緞帶和彩綢風旗。街頭巷尾處處懸掛著紅燈籠與機械齒輪掛飾,熠熠生輝。連空中的飛行魂獸,也仿佛感受到了這份盛大喜悅,繞場三圈之後,舒展開羽翼,鳴叫三聲。


    李逵身著一身裁剪合體的白金色軍服,肩章上赫然鑲嵌著帝國少將的銀星,胸前佩戴著傲來城護衛神殿的徽章。他年紀尚幼,身形也還算瘦削,卻站得筆直筆直,仿佛鐵打的軍姿早已融入骨血。


    “城主大人,今日賽事順利進行,第一輪個人對抗賽馬上開始。”負責民兵總調度的副官快步走來,低聲向他匯報。


    李逵點了點頭,聲音爽朗:“讓他們好好比,今天比的是膽識、技巧,也是士氣和民心。”


    副官一禮:“遵命!”


    高台之下,第一輪對抗賽的號角已經吹響。


    演武場是一片五十丈方圓的硬化黃銅地麵,四周由靈力場圍欄包裹,中央由高能魂晶照明,一切井然有序。


    第一組上場的是南門街第七民兵小隊與北城鐵匠街臨時編組的青年隊。隨著一聲清響,兩隊齊齊上前,向李逵方向敬禮,然後擺開架勢。觀眾中頓時響起熱烈的加油聲,不少圍觀的孩童跳著腳大喊:“加油爹爹!踢他屁股!”


    李逵撲哧一笑,側首低聲和副官打趣:“看來這家夥在家裏地位不高啊。”


    副官忍笑點頭:“孩兒們可都是天生統帥。”


    比賽正式開始!


    兩方戰士在演武場上你來我往,雖無生死之意,卻全力以赴。那北城的王老三使一杆旋風斧,虎虎生風;而南門的秦小六手持雙短劍,身形飄忽,快如幽影。你追我閃,攻守交替,精彩至極。圍觀群眾拍手叫好,呐喊聲此起彼伏。


    “好!”李逵忍不住站起身來,目光熠熠生輝,“這一屆民兵,素質上乘,已成氣候。”


    副官笑道:“李大人教導有方。”


    隨後,一場接一場的比拚輪番上演,從徒手搏擊到戰陣協同,從投擲炸彈到跨越障礙。還有組隊對抗、機甲演示、醫療應急、後勤補給,每一項都是實戰訓練的演繹。


    最受歡迎的,是“七步機甲挑戰”。


    每支小隊需在十分鍾內,用提供的零件組裝出可短時間運行的黃銅步戰機甲,並進行簡單操控。李逵親自提出的這個項目,在全城引發一股“自己造機甲”的熱潮,連城中學童都拿著木塊紙板玩起了“魂戰模擬”。


    看著台下孩子們興奮的模樣,李逵心中一暖。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偷偷拆過父親的老機甲,結果弄得全家半夜修複,母親一邊修一邊笑罵,說他是“天生的麻煩鬼”。


    如今,這個“麻煩鬼”,已經是守護一城的統帥。


    “哎呀,第三小隊那隻機甲腿裝反了!”有人驚唿。


    台下爆出一陣哄笑。操作者滿臉通紅,卻咬牙堅持,最終硬是讓那台機甲在場上踉蹌著完成了規定動作。李逵帶頭鼓掌,笑著道:“這才是好苗子,錯了也不退場,真英雄,敢失誤。”


    暮色降臨,演武大會也進入尾聲。


    一隊身穿祭服的老者走入場中,高唿三聲:“傲來城,安!”


    隨即,是“豐年之禮”。由市民代表將第一桶年初的機械精晶獻給魂殿,象征城市與戰力的融合;接著,是“神賜之酒”,由李逵親自舉杯,向天、向地、向人民致敬。杯中之酒為火蓮蒸餾,烈烈辛香,入喉如燃。少年將酒一飲而盡,臉頰泛起一抹微紅。


    天上,第一枚節慶煙火升空。


    轟!


    火光照亮半個城池,如花綻放,五彩紛紛。


    “放——!”


    伴隨著他的令下,十餘門魂導禮炮齊齊鳴響,煙花升空,炮聲震天,無數人仰望星空,眼中泛起淚光。


    有人說,這不僅是演武大會,更是一場關於“未來”的慶典。


    李逵站在高台上,望著這片歡騰的山城,心中也泛起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年少掌軍,卻不曾冷硬如鐵。他知戰爭之苦,亦知和平之重。


    而在這無數民眾的歡聲笑語中,他忽然覺得,哪怕再苦再難,這份守護也值得了。


    夜色中,他的目光投向遠方山嶺,那是青蠱嶺的方向。


    那裏,曾有戰火,有死亡,有血與骨的凝結。


    而如今,這一座城市在他手中重燃歡歌。


    明日的路還長,但今夜,屬於傲來城。


    屬於這群為了守護家園而磨礪自我的人們。


    晚餐是在家中進行的。


    飯菜豐盛,香氣撲鼻,餐桌上熱氣蒸騰,剛出鍋的紅燒牛肉咕嘟嘟地冒泡,旁邊是寧皓月親手煮的雞絲蘑菇湯,還配了一盤李二醃製的秘製小菜,色澤深紅,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力。


    李逵坐在桌前,風卷殘雲一般扒飯,一邊咬著饃一邊吸著湯,完全沒顧上形象,臉頰上還沾了一點湯汁。吃得香,眼神放空,顯然是真的餓了。


    “你慢點,小心噎著。”寧皓月輕聲道,手裏遞來一杯溫水。


    “沒事沒事,我今天指揮民兵演武又要站崗,飯點都錯過啦!”李逵含糊不清地說著,繼續猛吃。


    李二坐在一旁,夾起一塊紅燒牛肉,嚼得慢條斯理,眼中卻泛著難得的溫情光芒。他默默看了兒子好一會兒,忽然低聲對寧皓月道:“他現在……是真的長大了啊。”


    寧皓月嘴角含笑,輕輕頷首。


    “可還是個孩子。”她低聲說,聲音輕得仿佛怕被李逵聽見,“你沒看到他剛才演武結束時,站在高台上笑得有多歡——跟小時候在街角吃糖葫蘆一個樣子。”


    李二點了點頭,目光卻漸漸深沉下來:“可你我都知道,這種輕鬆,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


    寧皓月神色也微微收斂,沉默了一瞬,道:“你是說,帝都那邊……?”


    李二沒有迴答,而是夾了一塊雞胸肉送進嘴裏,輕輕咀嚼,良久才道:“我們兒子已經是少將,未來的城主,傲來城如今的一切,幾乎都靠他撐著。那位白王,未必願意再讓他自由自在地在這偏遠之地窩著。”


    “你想送他去帝都?”寧皓月頓時皺眉。


    “不。”李二搖頭,壓低聲音:“我不願意送,但我們得準備好——他們會來‘請’。”


    寧皓月臉色一變,目光緩緩移向還在大快朵頤的李逵,心中五味雜陳。


    這孩子,是他們藏在傲來城這麽多年、在血與火中熬出來的奇跡,是這個家族最璀璨的光。然而,光芒太耀眼,就容易被風浪盯上。


    她歎了口氣,轉頭夾了一筷子豆角放進李逵碗裏:“少吃肉,也得吃點菜。人靠兩條腿,吃飯也是。”


    李逵咧嘴一笑:“知道啦知道啦,媽你真囉嗦,不過我愛聽!”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全是少年人的張揚與天真。李二與寧皓月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複雜與柔軟的情緒。


    飯後,寧皓月收拾碗筷,李逵則摸著肚子往客廳沙發上一躺,一邊翻著《聯邦魂殿通報》,一邊嘟囔:“誒,爸,我明天是不是要迴機械魂殿一趟?好大哥的腿好像修完了。”


    李二拿出一塊抹布擦拭老舊機甲手臂,頭也不抬地應道:“是。你這次迴來隻請了五天假,明天就剩最後一天。去把它接迴來,順便讓技工做個魂能同步測試,別漏了。”


    “知道啦。”李逵翻了個身,又問,“爸,你年輕的時候,真的參加過大戰役嗎?”


    李二笑了:“這你還得問你媽,我隻是個畫圖紙的。”


    寧皓月在廚房裏“哼”了一聲:“你爸畫的圖紙,一張就能炸掉一座山。”


    李逵“哇哦”一聲,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聽到了最精彩的故事:“媽你快講講嘛!”


    寧皓月擦著碗,聲音悠悠地傳來:“那時候你還沒出生,你爸為帝國繪製‘裂雲機甲’的藍圖,結果被邪魂師組織盯上,追殺我們三個月。那時候,我可是抱著你還在肚子裏,天天躲在雪山、沙地、地洞裏轉悠。”


    “真的假的……”李逵咕噥著。


    李二走過來,拍拍他腦袋:“真的。等你以後遇上真正的風浪,就知道那些年,我們為什麽要遠離帝都,藏身邊境。”


    李逵點點頭,眼中卻不見太多惶恐,反倒浮現出一絲渴望與躍躍欲試:“如果以後我去帝都,是不是也能像你們一樣闖出點名堂?”


    “李逵!”寧皓月在廚房裏大聲道,“你給我記住,不是所有戰鬥都值得打,不是所有舞台都值得登!”


    李逵愣住了。


    他看著父母,忽然明白,藏在這頓晚餐背後的,是家人對他的守護,也是那一份“想讓他過得簡單些”的溫柔。


    但,他也明白,自己可能已經無法迴頭。


    夜漸漸深了。


    李逵迴了房間,窗外是傲來城的夜色,燈火明亮如星。街道上傳來孩童的笑聲,遠處民居裏傳來絲竹琴音,還有哪家燉藥湯的香味飄過,混著夜風,輕輕拂進窗欞。


    他靠在椅子上,目光投向牆上懸掛的家族照片。


    照片中,還是孩童的他坐在李二的肩頭,寧皓月站在一旁微笑,背景是一望無際的黃銅丘陵,身後是藍得不像話的天。


    “爸、媽。”


    他輕聲開口,聲音在夜裏低沉又堅定。


    “你們守護了我那麽多年,接下來,換我來守護你們,和這座城。”


    李逵正熟睡在自己的房間,蜷在厚厚的被褥裏,火山巨蜥“好大哥”的殘肢模型還放在床尾,像是一種陪伴。窗外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他的唿吸均勻,似乎在做一個沒有硝煙、沒有命令的夢。


    可就在這寧靜中,一道爭吵聲,刺破了夜色的平靜。


    “你想現在告訴他?!”那是寧皓月的聲音,冷冽而低沉,帶著隱忍的怒意。


    “他遲早要知道的!”李二的聲音隨即響起,比以往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堅決,“你以為他一直可以藏在傲來城?他現在已經是將軍,整個帝國都在看著他,帝都那邊的手,也已經伸過來了!”


    李逵猛地睜開了眼,坐起身來,睫毛輕輕顫動,額頭滲出一絲冷汗。


    他不是第一次聽到父母深夜低語,但這是第一次——他們的爭吵激烈得幾乎像是在下一場戰爭。


    他悄悄下床,赤腳踩在木質地板上,輕手輕腳地走到房門前,拉開一條門縫。走廊盡頭,父母的書房還亮著燈,門虛掩著,爭執的聲音被木門放大,在他耳中迴響清晰。


    “他太年輕。”寧皓月咬牙,似乎正在極力克製,“不到十三歲,他才剛剛真正開始了解權力、軍隊、戰爭……你讓他背負那些舊事,對他太殘忍。”


    “可我們已經藏了十三年。”李二低聲道,“你忘了是誰把這孩子托付給我們的嗎?忘了十三年前,他渾身是血地抱著那塊殘破的金屬銘牌,從天降下來的時候,咱們倆是什麽眼神?”


    李逵在門縫後身形一震,心頭“轟”的一聲響。


    他?


    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我沒忘。”寧皓月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被捏住了喉嚨,“我當然記得……那一年,我懷孕八月,差點因你被邪魂師炸死。是他救了我們,用那副殘破的機甲擋下了爆炸……然後把孩子交給了我們。”


    “你說過,會當作自己的兒子。”


    “我當然會。”寧皓月幾乎是在哽咽,“我隻是……我隻是怕,有一天他知道了這一切,會恨我們。”


    “他不會。”李二的聲音格外堅定,“他是李逵,他會選擇繼續前進的那條路,就像我們當年一樣。”


    李逵退後一步,撞到了牆角,輕微的聲響未能引起二人注意。他的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有千百個錘子在同時敲擊心跳。


    不是……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那我是誰?那銘牌是什麽?


    他心跳如擂鼓,滿腦子都是碎裂的片段——模糊的嬰兒記憶、童年裏從未有過的“嬰兒照”、每次問自己小時候的事時母親那一絲遲疑的眼神……


    他輕輕迴到床邊,躺下,拉過被子,卻再也無法入睡。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板上,像是一張靜默展開的古老卷軸,書寫著過去,也預示著未來。


    他想起母親煮的雞絲湯,父親修機甲時滿臉油汙的手,飯桌上他們爭搶鹹菜的日常……這一切,全都還在,卻也在那一夜之後,悄然改變。


    次日清晨,李逵像往常一樣洗漱、穿衣、下樓。


    寧皓月已經煮好了早飯,白粥、醬蘿卜、煎蛋,還有兩張油餅,熱氣氤氳,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李逵坐下,一言不發。


    李二照舊端起粥碗:“昨晚睡得怎麽樣?”


    “挺好的。”李逵笑了一下,笑得很輕,“你們昨天在書房聊了很久啊。”


    寧皓月的手微微一頓,險些打翻湯碗。


    “是啊。”李二點頭,目光平靜如水:“我們說……你現在也不小了,是時候知道一些事情。”


    李逵放下筷子,低聲說:“那你們告訴我吧。我已經聽見了。”


    寧皓月像是被擊中,整個人沉了下去,仿佛過去十三年都在為此忐忑。


    李二輕輕歎了口氣。


    “你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他終於說出口,聲音穩重如山,“十三年前,帝國與墮日教殘部在天邊峽穀發生一場死戰。你,是那一戰中,一個將死將軍的孩子。他親手把你塞進那具半毀的機甲裏,用盡最後一口氣,將你發射到天空。”


    “我們接住了你。”


    “他給你的銘牌上寫著:‘李逵,吾兒,勿忘人間正道。’”


    李逵怔怔望著他們,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李二搖頭:“隻知道他是帝國的一位聖鬥士。戰死名單中找不到他的名字——或許從未記錄,或許他……根本就是帝國不承認的影子兵。”


    寧皓月走過來,將一個黑盒子輕輕放在李逵麵前。


    “這是你來的那天,我們在機甲殘骸中發現的銘牌和一張殘缺照片。我們不敢告訴你,一直藏著。如今,你長大了,是該知道的時候。”


    李逵接過盒子,打開那瞬,光影晃過指縫,那殘破的銘牌冷冽如冰。


    “李逵……”


    他輕聲念出自己的名字,聲音中忽然透著一種說不清的沉重。


    飯後,他走出屋門,站在傲來城的高台上,望著這座城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與他血脈相連。


    但他心底,也第一次浮現出另一個詞:帝都。


    也許他遲早要去的,不是戰場,不是議廳,而是——找尋他的過去。


    找那個將他送來的“父親”,找那句“勿忘人間正道”背後的意義。


    風起雲湧,少年肩頭的重量,又重了一分。


    那一刻,李逵的心中升騰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望著眼前的寧皓月和李二,突然湧上心頭的情感讓他幾乎有些窒息。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雖然臉上依舊保持著那份不易察覺的冷靜,心底卻早已不再平靜。


    他走上前,輕輕地摟住了寧皓月與李二。


    “不管我是誰的孩子,你們都是我的好爸媽,我愛你們。”


    寧皓月和李二愣住了,兩人都沒有想到李逵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眼神中帶著一絲驚愕,接著是漸漸溢出的溫暖。


    “李逵……”寧皓月低聲喃喃,眼角漸漸濕潤。她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李逵的頭發,“你從來都是我們最珍貴的孩子,無論你是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


    李二也微微低下頭,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這個孩子,不論身份如何,一直是他們的驕傲。他一直勇敢、堅強、果敢,帶領著帝國軍隊馳騁沙場,但此刻,他卻展現出了與戰場上不同的柔軟與真誠。


    “你是我們最親的人。”李二輕輕歎息,拍了拍李逵的背,“無論你來自哪裏,過去是什麽,我們都是一家人。”


    李逵抬起頭,看向他們的眼神如同星辰一樣溫柔。或許他並不需要再去追尋那遙遠的謎團,他心中的父母,始終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的存在。


    寧皓月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如同陽光灑下,照亮了整個房間,“其實,無論你是否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你都是我們的寶貝。你來到我們身邊,便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對,”李二也笑了,眼中帶著深深的寵溺,“你是我們養育的孩子,也是我們引以為豪的孩子。”


    他們互相依偎著,李逵感受到的,是無盡的愛與包容,那種從未有過的親切與安慰,讓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並不需要去追溯那些複雜的身世。他擁有現在這一切,擁有這個溫暖的家庭,便足夠了。


    飯桌上,李逵開始拿起筷子,盡管昨日的衝擊還未完全散去,但他的心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沉重的負擔。母親端來了熱氣騰騰的菜肴,父親則一邊夾菜一邊與他閑聊一些家常,氣氛輕鬆得就像是一個平凡的周末晚餐。


    “李逵,”李二問道,“那天你在書房裏聽到的,是不是關於你過去的事情?”


    李逵點點頭,嘴角帶著一抹溫和的笑容,“是的,我聽到了。我明白了,也不再在意過去是什麽。其實,過去的事情,誰的孩子,已經不重要了。”


    寧皓月歎了口氣,她的聲音溫柔如水,“我們的擔心,一直都是因為不想你背負太多。你一直是個如此優秀的孩子,我們怕你承受不了這些。”


    “我能承受的。”李逵笑了笑,“而且你們給了我最好的支撐,讓我有勇氣去麵對一切。”


    李二哈哈一笑,“沒錯,我們一直在你身後,支持你。你能在那樣的年紀就做出如此偉大的成就,我們做父母的,心裏也為你驕傲。”


    吃完早飯後,李逵走出家門,晨曦的光輝灑在傲來城的大街上,空氣清新,街道上的行人稀少,偶爾幾聲鳥鳴打破寂靜。李逵從家裏走到魂殿的路途雖然不遠,卻在每一步之間,他的心思總是百轉千迴。


    今天,李逵的心情不算輕鬆。昨夜與父母的對話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雖然表麵上他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世之謎,但心底依然有些無法解開的疑問。他一直知道,自己背負著比常人更重的責任和使命,而這份責任,也早已與魂殿、與傲來城的命運緊密相連。


    然而,突然冒出一個新的念頭,讓李逵有些猶豫不決,讓父母加入魂殿,參與其中,成為這座城池背後更強大的力量。僅憑李二和寧皓月的實力,完全能夠在魂殿中占有一席之地。魂殿不單是一個軍事組織,也同樣有著極強的文化與智囊體係,而他的父母,無論是作為戰士還是智者,都會是魂殿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他們是否願意?是否能夠適應魂殿那種緊張、壓抑的環境?魂殿的規矩複雜,勢力關係錯綜複雜,這樣的環境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考驗。李逵心中清楚,魂殿的成員,尤其是高級成員,所肩負的責任絕非普通人能夠輕易理解和承受的。


    正當他走到魂殿門前,眼前那座宏偉的建築物矗立在晨光中,冷峻而嚴肅,仿佛在默默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李逵心中一動,邁步走向魂殿大門,帶著這一份複雜的心情。


    剛進入魂殿大堂,他便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和談話聲。他抬頭一看,發現幾位魂殿的高層正在商討近期的戰略部署。李逵沒有打擾,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今日的任務已經安排好,他需要繼續檢查魂殿的一些文件,並審議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在坐下後,他便開始翻閱桌上的文件,但心思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迴到了父母身上。寧皓月和李二,他們的實力已經超越了許多魂殿的中堅力量。而且,他們在家庭中與李逵的關係非常密切,感情深厚。但是否能讓他們從平凡的生活中走出來,投身到這個充滿競爭與陰謀的世界,李逵並不確定。他深知,魂殿的世界遠比普通人想象的更加複雜和危險。即便是他自己,也早已被卷入這其中,身心疲憊,甚至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是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喪失了最初的純真。


    “叩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李逵的思緒。


    “進來。”李逵迴答道,抬眼望向門口。


    一位身著魂殿製服的侍衛走進房間,輕聲說道:“大長老,城主派來的文書已經送到,裏麵有關於上次青蠱嶺之戰的詳細報告,以及近期的安全預警。”


    李逵點了點頭,示意他放下文書。侍衛將文件放在桌上,便輕聲退出了房間。


    李逵拿起文書,翻開了第一頁。報告裏詳細列出了青蠱嶺之戰後的兵力恢複情況,尤其是魂殿衛隊的戰損情況。這場戰鬥雖然取得了勝利,但損失也慘重。報表上列出的數字,甚至讓李逵的眉頭微微皺起。那些黃銅機甲與魔法傀儡的損壞,都是魂殿的一大損失。盡管這些裝備可以修複,但修複的速度和成本讓人擔憂。李逵忽然意識到,魂殿若要繼續保持強大的戰鬥力,單靠現有的資源已經不足以支撐長期的戰爭。他的眼睛微微一亮,心中冒出一個新的計劃。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父母加入魂殿,不僅能提升魂殿的戰鬥力,甚至可以引入一些全新的戰術思維,彌補現有戰力的不足。


    “我是不是可以試試?”李逵低聲自語。


    “讓他們加入魂殿,將他們的力量與智慧融入其中,或許能夠改變魂殿現有的局麵。”他沉思片刻,便拿起了筆,開始在紙上草擬計劃。


    他想到了李二和寧皓月各自的長處。李二不僅精通機械工藝,堪比魂殿中最頂尖的工匠,甚至能夠獨立設計和製造一些高級戰鬥機甲。而寧皓月則是戰術與戰略上的天才,她的眼光和判斷力,總能在危急關頭做出最為精確的決策。這樣的組合,簡直是魂殿缺失的最後一塊拚圖。


    “我應該試著讓他們加入。若是他們能夠親自參戰,定能大大提高魂殿的戰力,尤其是在未來的戰鬥中。”


    想到這裏,李逵的思緒愈加清晰。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戰略問題,而是關係到整個魂殿未來命運的大事。他深深明白,如果這件事辦不好,可能會引發父母的不滿,甚至是反感。畢竟,魂殿的規矩與生活並不適合所有人,尤其是已經習慣了自由的寧皓月和李二。


    “或許該先與他們溝通,看看他們的想法。”李逵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便放下文書,準備動身迴家,和父母好好談一談。


    傍晚,李逵迴到家中。家裏依然是寧靜的景象,李二正在院子裏練習劍術,寧皓月則坐在窗前,翻閱一些書籍。李逵走進去,輕聲說道:“爸,媽,今天我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


    寧皓月和李二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看向李逵。李逵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我在魂殿的工作上,麵臨一些挑戰。最近,我在想,或許你們可以加入魂殿,成為其中的一員。”


    寧皓月和李二聽後,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李二放下劍,沉思片刻:“加入魂殿?你覺得我們能適應嗎?”


    李逵笑了笑,點頭道:“我相信你們的能力,尤其是你們的實力和智慧。你們的加入,不僅能幫助魂殿解決眼下的困境,也能為傲來城帶來新的力量。”


    寧皓月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深思。她輕聲道:“如果是為了你,或許我們能考慮,但魂殿的世界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我們需要仔細權衡。”


    “你們不必急於迴答,”李逵溫和地說道,“我隻是希望你們能考慮一下。如果你們決定了,我會竭盡全力為你們爭取最好的位置。”


    寧皓月和李二相視一眼,似乎在交換著意見。片刻後,寧皓月笑了笑:“好,我們會認真考慮的。”


    李逵鬆了口氣,他知道,這或許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為重要的決策之一。


    未完待續....


    (第247章到此結束,感謝觀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漢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清明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清明明並收藏漢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