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汝將青瓷茶杯輕置於漢白玉石桌上時,指尖還殘留著薄荷茶的清涼。


    六月的晨露尚未散盡,他沿著碎石小徑徐行,月白杭綢長衫被晨風鼓起,下擺掃過沾露的菖蒲葉尖,驚起幾隻蟄伏的蟬。


    繞過刻著曹家雷文紋的影壁,眼前豁然開朗。


    數百竿湘妃竹在晨風中颯颯作響,竹葉間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動。


    曲徑盡頭的八角亭簷角懸掛著鎏金風鈴,鈴舌鐫刻著“雲棲”二字——這是曹家初代家主的墨寶。


    張玉汝拾級而上,忽聞竹梢簌簌作響,抬眼正撞見兩隻灰背伯勞銜著蟬蛻掠過,尾羽在晨光中泛著青銅色的光澤。


    轉過竹徑,半畝方塘靜臥眼前。


    田田蓮葉間探出幾枝白蓮,露珠在翡翠般的葉麵上滾動,偶有錦鯉躍出水麵,攪碎滿池雲影。


    塘邊兩棵百年紫薇開得正盛,粉白的花序垂至水麵,驚起圈圈漣漪。


    張玉汝駐足觀賞,忽覺脖頸一涼,原是簷角銅鈴被穿堂風拂動,清越的聲響驚醒了沉睡的蜻蜓。


    穿過月洞門,藥圃裏蒸騰著草木的清氣。


    白術的傘形花序綴滿露珠,紫蘇的紫葉在風中翻湧如浪。


    一位身著靛藍粗布衫的老者正在修剪何首烏藤蔓,見他過來,伸手摘下片藿香葉:“玉汝,這葉子敷在太陽穴上最解暑。”


    張玉汝接過葉片道謝,而後輕嗅,清涼的氣息混著遠處曬藥的香氣,恍惚間想起被葛婆婆照顧的那段時光。


    巳時三刻,蟬鳴漸起。


    張玉汝信步走到水榭,憑欄望去,隻見層層疊疊的太湖石後,一掛瀑布飛流直下,撞碎在青石板上,化作萬點珍珠。


    水汽氤氳中,幾株木槿悄然綻放,淡紫的花瓣落在錦鯉背上,驚起它們擺尾潛入荷影深處。


    臨近正午,陽光透過葡萄架在石桌上投下斑駁光影。


    張玉汝取出隨身攜帶的玉笛,笛聲在廊下縈繞,驚起棲息在紫藤中的畫眉。


    遠處傳來銅鑼輕響,身著曹家服飾的少女捧著漆盤走來,盤中冰鎮酸梅湯上浮著兩片新鮮荷葉。


    當日頭升至中天時,張玉汝站在觀景台上俯瞰全園。


    琉璃瓦上的露珠早已蒸發,蟬鳴在綠葉間此起彼伏。


    他望著藥圃中忙碌的身影,想起了曹嶼轉述的那句話:“雲棲者,非獨養病之所,更是修身之地。”


    此刻,暑氣雖盛,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澄明,仿佛那些鬱結於心的煩悶,都隨著這滿園生機,被南風卷到了天外。


    ……


    蟬鳴正噪時,曹嶼的笑聲從遊廊轉角處傳來。


    這位曹家三少爺身著青袍,腰間玉佩隨著步伐叮咚作響。


    “張哥真是好興致 !”他隨手端起青瓷杯,牛飲了一杯解暑的酸梅湯。


    “我在西跨院聽見笛聲,猜你定是躲在這裏偷閑。”


    張玉汝聞言輕笑,開口道:“難得能夠來到這種好地方,我肯定得好好享受享受了。”


    在曹家精心打造的這片園林療養院中,成本構成裏最為昂貴的部分,既不是寸土寸金的地皮,也不是美輪美奐、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建築,而是那些看似普通的植物。


    這些植物,承載著遠超想象的價值。


    遙想當年,那場足以毀滅一切的恐怖天災,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整個世界。


    盡管時光的洪流已經奔騰而,但那場災難所殘留的影響,卻如同附骨之疽,依舊廣泛而深刻地存在於世間的每一個角落,難以徹底消除。


    其中,最為普遍且影響深遠的,便是對世界上萬事萬物的異化。


    在那場災難的衝擊下,整個自然生態係統被徹底打亂重組。


    動物們在這場可怕的洗禮中,紛紛異化為擁有奇異能力和獨特外形的異獸,植物也未能幸免,它們搖身一變,成為了具有特殊屬性的異植。


    就連人類如今的覺醒能力,也和這種異化脫不開關係。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當世間萬物都在異化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曾經那些普通平凡的事物,反而變得無比珍貴起來。


    就如同在茫茫沙漠中,一滴水都顯得無比珍貴一樣。


    在如今這個充滿異化的世界裏,那些未曾被異化的原始物種,已然成為了鳳毛麟角。


    張玉汝身處的這座園林療養院,裏麵的每一株植物都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它們全部都是未經異化的原始版本,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都保留著千萬年前自然最純粹的模樣。


    在如今這個市場上,它們是真正的有市無價,哪怕是出價再高,也很難尋覓到它們的蹤跡。


    為了確保這些珍貴的植物不被外界充滿異化因子的環境所幹擾,療養院特意配備了一係列高端精密的防護設備。


    這些設備時刻監測著園林內的溫度、濕度、空氣質量等各項環境指標,一旦發現有任何可能導致植物異化的因素,便會立即啟動相應的防護機製。


    從特製的空氣淨化係統,到能夠隔絕外界幹擾的防護屏障,每一項設備都造價不菲。


    如此一來,這座園林療養院的成本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整個豫州當中,類似這種水準的園林數量也是屈指可數,除了大宗師級別的能力者以外,也就隻有那些千年世家有這種財力了。


    在園林深處的觀景亭內,張玉汝斜倚在漢白玉欄杆上,聽著曹嶼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青瓷茶盞上的冰裂紋路。


    石桌上的茶霧嫋嫋升騰,與遠處假山後若隱若現的防護力場交織成夢幻光暈。


    聊了好一會兒家長裏短,曹嶼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神色變得認真起來,知道是時候進入正題了。


    “張哥,”曹嶼坐直身子,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看著張玉汝說道,“我姐派我來通知你,下一輪的對戰名單出來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休息區顯得格外清晰。


    張玉汝聞言,原本隨意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緊,眼中閃過一絲期待,開口問道:“是嗎?她們分到的對手實力怎麽樣?”


    說著,還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身子,像是生怕錯過什麽關鍵信息。


    曹嶼微微眯起眼睛,仰頭望向天空,腦海中迅速迴憶起自己看到的對陣名單。


    片刻後,他收迴目光,表情有些凝重地說:“不是很好對付,對方都有可能在戰鬥當中突破成為大師級能力者。”


    說完,輕輕歎了口氣,接著又補充道,“不過家裏對我姐她們這次參賽本來就沒有太高的要求,能夠走到現在已經讓家裏人很驚喜了。”


    張玉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此並不意外。


    他心裏清楚,一日戰爭結束之後,便是百強選手,經曆兩輪戰鬥之後,便隻剩下了二十多個人。


    而此次參加豫州選拔賽的大師級能力者本就有十幾人,比賽進行到這個階段,能夠留下來的無一不是強者,比賽注定不會有多麽輕鬆。


    他不禁迴想起之前的戰鬥,在一場激烈的對決中,雙方實力過於接近,戰鬥持續了很久,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最後兩人都拚到了極限,體力和精神力都消耗殆盡,現場一片狼藉,塵土飛揚。


    最後雖然有一方因為失去意識的時間早晚問題被判定為獲勝的一方,但是由於戰鬥過於慘烈,那名獲勝者全身傷痕累累,氣息微弱。


    即便賽事官方不惜成本為他治療,這名選手也無力參加後續的比賽。


    “你就不問問你的對手怎麽樣嗎?”曹嶼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張玉汝的思緒。


    張玉汝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說:“不會是對上林九歌了吧?”


    他對自己的運氣可太了解了,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自己遇到好對付的角色。


    畢竟在這樣高手如雲的比賽裏,誰能成為對手,全憑運氣,而他總覺得自己運氣不怎麽樣。


    “不不不,張哥你這次就猜錯了,”曹嶼連忙擺手,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你這次遇到的可能是所有選手當中最弱的那一位。”


    “我還有這種運氣?”張玉汝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中滿是疑惑和驚喜。


    他對於曹嶼的判斷沒什麽質疑的地方,畢竟大家族的子弟,可能實力不一定多麽出眾,但是眼力一定是足夠的。


    隻是他實在沒想到,自己還能碰到這種好事。


    到了這種階段,就別一直想著什麽一路麵對強敵更有含金量了,能打個實力不濟的省點力氣進入下一輪才是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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