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急了。”


    又一次身形交錯之後,任舟沒有像先前那樣奮力追擊,而是停在了原地,一副神完氣足的從容神色。


    張一塵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由肋部到肩膀再到胳膊的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口,輕輕咬了咬牙,並不答話,隻是重振旗鼓、再度揮劍飛身向任舟刺去。


    他不能不急。


    他的後招已經出盡,那一把突然燒起來的大火便是他逃生的最後希望,如果不能趁著因之而起的混亂順利逃走,那麽在大火熄滅的時候,便是他的死期。


    所以他此時再無餘裕去和任舟講什麽放過與否的廢話,而是一門心思手上發力,一劍比一劍更快、一劍比一劍更狠,甚至不惜搏命,以招換招,隻求能盡快取勝、盡早脫身。


    可惜,在那些細密如鱗紋的傷口影響下,他的氣力仿佛也隨著那些浸滿衣衫的殷殷血液而不斷流失著,劍法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能,雖不至於綿軟無力,卻也是破綻重重,並未給身處於劍勢正中的任舟多少壓力。


    任舟一麵從容閃躲,一麵還有閑暇能時不時地抽空給出兩句或是“慢了”或是“偏了”的點評,令本就心浮氣躁的張一塵不勝其擾。


    “你氣機已衰,劍勢散亂,就算我不出手,恐怕十招之後你也會無以為繼,何必勉強呢?”


    張一塵緊抿著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任舟,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看似對任舟的話全不在意,但是他逐漸粗重的唿吸卻表明了他並不像看起來那樣淡定。


    見狀,任舟心知對方戰意已決,再不多話,身形忽然向左一探,就在張一塵以為他要攻向左側、劍勢也隨之變化的時候,他卻又猛地一閃,抽身向右撲去。


    先前張一塵為了防備左側而半擰著身子,眼看任舟將到自己的身後,一時應變不及,隻好旋轉手腕,劍改反握,由肋部向後刺出,以冀能稍阻任舟的來勢、為自己爭取到轉身後退的些許時間。


    他的這種應對已可謂沉著,卻不想正中任舟的下懷。


    瞧見張一塵的動作以後,任舟點向張一塵右側的足尖忽然在地上一點,接著這股力道,他又停在了原先的位置上,直麵著張一塵的身側。


    隨後,他出手如電,兩隻手分別襲向張一塵的肋部和脖頸。


    張一塵麵如土色。


    他已無力再做更多抵抗,先前的變招已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所以麵對著任舟的這一招,他已無計可施了。


    如果換在平日,他並未受傷、也不曾像今天這樣連番苦戰的時候,或許他還有辦法能夠挽救一二,可是現在……


    “你輸了。”


    刀並未封喉,而是緊貼在了張一塵的咽喉上,卻沒有再前進半分。


    張一塵維持著先前那種怪異的姿勢,瞥了任舟一眼,沒有說話。


    “你現在肯否迴答我的問題了呢?”任舟微笑著,“比如,妙諦在哪?”


    張一塵十分幹脆地答道:“死了。”


    “死了?”任舟眉毛一擰,“為什麽?”


    張一塵輕輕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種古怪的笑意,卻並未直接作答,而是反問道:“你先前也收到了羅賢的信吧?”


    “當然,這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張一塵的笑意愈發詭異,“那封信你當然也看過了?”


    “你在說廢話。”任舟毫不客氣地嗬斥道。


    “不,這當然不是廢話,而是好話,有用極了的那種好話。信你既然已經看過了,那麽信紙呢?你是否還留著?”


    對於越發迫近的刀鋒,張一塵仿佛熟視無睹,隻是仍帶著那種笑容、沉默地觀察著任舟的麵色變化。


    在看見任舟露出了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後,他才接著說道:“你們天道穀既然崇奉道教,便理該明白何謂‘得魚忘筌’。信的內容你既然已知悉了,那麽用以記載內容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紙,也就沒有保留的必要了。”


    “但是人和紙並不一樣。”


    任舟已聽懂了對方的意思,所以聲音不可避免地壓低、冷淡了許多。


    “確實不同。”張一塵哂笑,“因為有的人的價值或許還比不上那麽一張紙。”


    任舟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辨析張一塵所言的真偽,又像是在觀察著張一塵的表情。


    半晌,他忽然問道:“比如張介?”


    “什麽意思?”張一塵的笑容一斂,麵色猶疑,目光閃爍,雖是反問,卻因聲音中那一絲幾乎微不可查的顫抖而顯得底氣不足。


    “沒什麽意思。”任舟笑了笑,“隻不過是想告訴你,要查清楚你的底細也並不太難。當年令尊在大皇子手下,職雖不過參軍,卻可謂頗受倚重,更是隨大皇子一路進京、奪得太子之位。可惜,世事無常,大皇子的突然身死使令尊在朝中的地位急轉直下,‘從龍’在一夜之間變為了‘從逆’,最後落得一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幸好還留下了你這麽一條血脈。”


    “那並非是走運。”張一塵閉上眼睛,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隻不過是因為他沒有想到——也沒有人能想得到——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臉上挨了那麽一刀、連頭都快被劈成兩半了,居然還能活得下來。”


    “他當然指的是王柱國了?”


    張一塵沒有否認。


    他也沒有否認的必要了。


    “‘子正’救了你?”


    張一塵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任舟,良久才反問:“花清告訴你的?”


    任舟也同樣沒有否認。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問?”張一塵歎了口氣,“我早該是個死人了,如果你想要以我的性命相要挾,恐怕是打錯了主意。”


    “我不會殺你……”


    張一塵眼皮一挑。


    “……但也同樣不能放了你。”任舟接著說道,“如果你打定主意什麽都不說的話,那我確實無計可施。但是我知道一個人,他對付起像你這樣的人十分有辦法。”


    “蔣涵洋?”


    任舟微笑著點了點頭。


    張一塵的麵色又是猛地一變,忽然向前一探身、作勢要撞在任舟的刀鋒上自盡。


    可惜,早在他行動之前,任舟已先一步收迴了掌中刀,單單以手掌在張一塵的咽喉處一抵,趁著對方目眩失神的機會,用另一隻手在他周身要穴處接連拍下。


    等到張一塵迴過神來之後,已是一動也不能動了。


    “這樣便方便多了,我們彼此也不會給對方多添什麽麻煩。”


    任舟拍了拍手,輕鬆地笑了笑。


    然而,他的笑容還未消退便僵滯在了臉上。


    他的手也一同僵在了身前。


    他這麽做,當然不是因為張一塵——張一塵仍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麵前,全身要穴盡數受製,什麽也做不了,連話也說不出來。


    他之所以做出這種反應,隻不過是因為他感受到了除了他和張一塵以外的另一個人的氣息。


    就在他的身後。


    自從他出天道穀以來,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對手,能潛行到他身後卻讓他毫無知覺。


    所以他一動也不敢動,連話也不敢多說半句,以免引起對方的激烈反應。


    他在等著對方開口。


    對方並沒有讓他等得太久:“你可以走了。”


    這道聲音幹澀而嘶啞,卻自有某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在其中。


    “我?”任舟佯裝不解。


    沉默了片刻之後,對方突然動了。


    聽見因對方行動而帶起的風聲,任舟下意識地想要側身躲避、順便抽眼看看對方的麵容,但還沒等他迴過頭來,便覺得後頸傳來一陣涼意。


    於是他立刻識趣地停下了動作。


    然後那陣涼意也就隨之消失了。


    “你明白了麽?”


    “當然。”任舟頷首示意。


    “那麽,你還有別的話可說麽?”


    “沒有,什麽話也沒有了。”任舟改為搖頭,“你盡可將他帶走了。”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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