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水寨中最出名的,除了開鑿出來專用以關押犯人的囚龍洞以外,便是與水寨同名的雲夢廳了。


    這座幾乎可稱為大殿的廳堂之所以出名,原因無他,正因為這裏是項將軍議事、會客之所。


    夠資格在這裏談論的,當然都是些至關重要的大事情;而夠資格被邀請進這座廳堂的,也無一不是名動江湖的大人物。


    任舟不免猜測,自己能夠進來,究竟是因為前者還是因為後者。


    他剛開始以為是後者,可在聽完項將軍請他辦的事情以後,他才發現自己能進來或許是因為前者。


    此時的雲夢廳裏,項將軍坐在主位,任舟等三人則在他的左手邊依次坐下。


    除了他們四個以外,廳內再無旁人,連湯不名都被項將軍以“辦差辛苦、暫去休息”為由屏退了。


    項將軍的鄭重其事,令任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認真傾聽。


    與他一樣的還有穆師泉。


    至於劉佩瓊,雖然也努力做出認真的樣子,可卻時不時地到處瞟一眼,似乎比起項將軍的話來,廳中的各樣裝飾對他的吸引力更大。


    項將軍說完話以後,廳中先是一陣沉默,然後任舟緊盯著項將軍的雙眼問道:“就是這些了麽?”


    “是的。”項將軍點了點頭。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令任舟滿意,所以他又追問道:“沒有別的事情了麽?”


    “少俠這是何意?”項將軍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任舟微微眯起眼睛,注視著項將軍;項將軍雖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毫無愧色地與他對視。


    在剛才項將軍說話的功夫裏,他的左手不自覺地緊握了六次,一次不多,也一次不少。


    一個人要是做出這樣的動作,往往是出於憤怒、恐懼或者激動,與說話的內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可是項將軍卻似乎不是這樣,因為無論哪一次握手,他的神情甚至眼神裏都沒有流露出與之相對應的情緒。


    這讓任舟有些疑惑,所以他又認為項將軍是在說謊,通過這樣不自覺的動作來集中注意或者掩飾尷尬。


    但是在與項將軍的對視中,任舟卻沒有看出絲毫的破綻。


    所以任舟隻好搖了搖頭,答道:“沒什麽。”


    項將軍又看了穆師泉一眼,發現後者也以詫異的眼光看著任舟,似乎與自己有著相同的疑惑,也弄不清楚任舟發問的目的。


    “那關於我說的這件事,少俠有什麽看法?”項將軍清了清嗓子,隻能又談迴了主題。


    “嗯……”任舟摸了摸嘴巴,“實不相瞞,我先前也覺得褚使者這件事有些蹊蹺,不過與項龍頭不同,我已有了懷疑的目標。”


    “哦?”項將軍聞言大感意外,趕忙追問道:“是誰?”


    任舟沒有答話,隻是緊盯著項將軍。


    於是項將軍的表情由好奇變成了疑惑,再由疑惑變成了愕然,最後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以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問道:“我?”


    任舟沒有否認:“就我的想法來看,好像是這樣的。”


    “為什麽?”


    任舟扭過頭看了穆師泉一眼,見對方輕點了一下頭以後,便把之前自己與朱貴的談話和盤托出了。


    在來的路上,穆師泉已聽過這些推論了,他也明白任舟看著自己的目的,所以他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他雖然不能明白任舟把這件事說出來的用意,但是他相信任舟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這種信任,正是基於他們已經交換了對彼此而言最重要的秘密。


    互相為對方保守秘密,本就是加深友情的捷徑。


    這些動作當然沒能逃過項將軍的眼睛,不過他卻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地聽著任舟的敘述。直到任舟講完了,他又仔細想了半晌。


    “他媽的,”項將軍嘴裏在罵,可是表情裏卻都是笑意,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暢快的笑意,似乎覺得光是笑還不足以完全表達他的心情,所以他又狠狠地拍了幾下巴掌,才繼續說:“這些王八蛋可真是有辦法,連老子聽了都覺得實在是有道理。”


    這是任舟等人見到項將軍以來,第一次聽到他罵髒話,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快意。


    等到罵完了,也笑完了以後,項將軍忽然又把臉板起來,狠狠地盯著任舟:“那你怎麽敢把這件事對我說出來?”


    “或許是因為我覺得項龍頭不像是這種人吧。”任舟微笑了一下,“我可以感覺得到,龍頭對褚使者的關心不像是裝出來的。”


    “感覺?你這麽相信你的感覺?”


    “如果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覺,恐怕也不能活到現在了。”


    聽到這種答案,項將軍先是一愣,緊接著好像是忍俊不禁,又露出了那種暢快的笑意。


    項將軍的這種表現令任舟大感意外。


    任舟所見過的大人物不知凡幾,他們雖然性格各異,卻有一個特點是共通的,那就是喜怒不形於色。


    一個人,要是輕易地就叫別人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那就說明他無法保守秘密。


    而一個不能保守秘密的人,是做不成任何大事的。


    任舟相信,今天他所見到的,一定不是項將軍的常態——可是自己與他素未謀麵,他又為何在自己的麵前如此忘形呢?


    自打見到項將軍以來,任舟便不斷地發現各樣異常、不斷地想到各種問題。


    他一方麵為這些問題的答案而感到好奇,可另一方麵,他卻有一種預感,那就是在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時,自己恐怕不會那麽愉悅。


    任舟的想法,項將軍當然是不知道的,或許他也不想知道,因為他此刻顯然高興極了,他已有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空曠的大廳裏迴蕩的全是他那種豪邁的笑聲,過了許久,才漸漸地停了下來。


    輕輕地揩了揩眼角以後,他才看向了任舟:“那你覺得,不是我的話,又是誰想要謀害我的這位兄弟?”


    “這我就不知道了。”任舟並非推脫,而是因為他對此事知之甚少,真的沒有什麽頭緒。


    “後天就是群英會,到了明天,各路人馬也就基本到齊了。我本來想在明天晚上宴會的時候,宣布請少俠代為調查此事。現在看來,似乎也沒這種必要了,反正依著你的說法,在大多數人眼裏都是我要害死褚老弟。”


    “那龍頭準備怎麽處理此事?”


    “還能怎麽處理?”項將軍一拍麵前的桌子,“想讓老子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那是做夢。到時候老子就說是查清楚了,這事與褚老弟無關,把他放了,倒要看看哪個敢出來攔我。”


    這話說得意氣風發、豪情頓生,可任舟卻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並非對項將軍的這種言詞而感到不滿,隻是覺得項將軍的情緒起伏實在是有些太大了。


    大到像是裝出來的。


    任舟摸了摸嘴巴。


    “行啦,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不理會任舟的反應,項將軍話鋒一轉,說道:“幾位此來舟車勞頓,一會就請吃頓便飯,在寨子裏休息一晚。到了明天早上,我再派人送幾位出洞庭湖。”


    說完以後,項將軍便站起身來,剛要喚人進來,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略有些羞愧地說道:“按理說,各位此來是要幫我的忙。現在雖然不用幫忙了,可是總該送些禮物,以見我作為主人的心意。”


    任舟聞言,剛要推辭,卻被項將軍截住了:“穆道長和劉小姐的禮物,我一會自然會差人送去。可是任少俠風度不群,該送些什麽禮物,我一時也沒有主意……不如,就送少俠一句話吧,如何?”


    “洗耳恭聽。”看著項將軍目光灼灼,滿是期待,任舟也不好掃興,隻能擺出個受教的樣子。


    “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搖頭晃腦地背完了以後,項將軍又笑了一下,“這句話可是大有來頭。先前我常為洞庭湖而自豪,認為這是天下再沒什麽水泊能比這更大,還為此嘲笑過一位朋友的名字。當時,這位朋友便把這句話告訴我了,讓我驚異非常,不禁心生向往,順便還把這句話背下來了。可惜,到現在我還沒能親至,實在是遺憾得很。”


    麵對著項將軍這樣幾如明示的言詞,任舟先是沉默著深深地看了項將軍一眼,忽然展顏一笑:“會有機會。”


    見狀,項將軍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過這迴不再是先前那種忘形的大笑,而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微笑。


    “不錯,會有機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林事件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杯中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杯中囚並收藏武林事件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