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宵睡足芭蕉雨,又是江湖入夢來。


    白玉京從沉睡中悠悠醒來,船外風聲唿嘯,大雨瓢潑,江流暗潮湧動。縱然鐵錨鎖住了小船,依然來迴顛簸。


    這等惡劣天氣,又逢夜深,按理說怎麽也不會有人乘舟渡江。


    但偏偏此時此刻,一艘小船步入白玉京的眼簾。那船頭之上,一人舉著一把玄青色雨傘,孑然獨立。


    沒多久,船靠近了,白玉京才發現那人也很年輕,甚至長得很英俊,就如那戲台上的白麵小生一般。


    大雨順著鬥笠流到蓑衣上,說句心裏話,白玉京很不習慣這密密麻麻好像很多頭發編製在一起的東西。但他做不到像那人一般,獨自舉著傘,氣定神閑,明明風雨已經打濕了衣袂,卻仿佛這漫天狂風暴雨都在他的世界之外。


    “在下柳無涯。”


    聲音不溫不火,平淡地像一杯白開水。


    但至少在白玉京聽來沒有像他本人那般冷冷清清的感覺,白玉京不由抱拳迴禮道:“貧道白玉京。”


    “黃鶴樓那一劍我聽人說了,劍是好劍,就是不知在下能否親眼目睹一番?”


    “你是楚王府的人?”


    “不,楚王邀我去他府上做客,我沒去。”


    “那你為何來此?”


    “因為我想看看你的劍。”


    往往劍客的話都不多,因為他們最後說來說去都是劍,而柳無涯就是一名劍客。白玉京本不是劍客,但誰讓柳無涯想看他的劍,所以兩人終究都得用劍來說話。


    有時候,無所謂恩怨,也無所謂情仇,但這就是江湖!


    話的盡頭從來隻有刀和劍。


    “吟——”


    兩人相隔不過三四丈,但在同時動手的瞬間,都深深地感受到一股冰寒刺骨的劍氣。


    下一刻,白光照亮了黑夜!


    兩柄劍就如同兩道閃電一般,劃破天際,斬斷了風雨。


    這也瞬間將李朝鳳驚醒,李朝鳳雖然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但畢竟真氣深厚,所以較之熟睡的丁茂春還要警覺三分。如今雖出不去船艙,隻能憑耳朵去聽,卻依然能感覺到兩道冰冷刺骨的劍氣。


    那雙劍交織的聲音起初還如蚊蠅一般,逐漸越來越大,蓋過了風聲雨聲,如雷鳴一般。丁茂春不由渾身一哆嗦,驚醒過來,見白玉京不在,連忙跑出船艙。


    隻見兩道身影在波浪起伏的江麵上來迴穿梭,風雨都被他們劍光絞成一團團。丁茂春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白玉京哪個是他人,隻覺得二人都融入進劍光之中。


    此時的白玉京也是異常驚駭,那柳無涯看起來也不比他大上多少歲,但劍法之精妙,卻令他措手不及。他的劍就好像這漫天風雨一般,時而悄然而至,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又時而肆意不羈,風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


    白玉京不知道的是柳無涯心中震撼更是遠超白玉京,他雖然在見到了那一壺一杯一碗後盡量高估白玉京,卻也沒想到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白玉京,真氣之深厚竟是匪夷所思。


    長劍每一次相互碰撞,柳無涯都感覺到一股巨力透過劍鋒襲來,雙方不過交鋒百招有餘,他持劍的虎口隱隱生疼。若僅是如此,柳無涯還不擔心,憑借著他的劍法,縱然是太湖三十六洞水寨寨主金鍾無敵楊千秋,他都能鬥上數百招而不敗。


    他是遇強逾強,何為春風化雨。劍法一出,如風無形,如雨暗侵。但每當他進攻時,白玉京就如同江邊的龜山一般,巍然不動,待他力竭時,又好似化作江對岸的蛇山,首尾相接,劍氣纏綿。


    柳無涯不知道的是這正是張鬆溪畢生創出的龜蛇拳法,用劍使來,威力亦不減分毫。其中陰陽互生,剛柔並濟,無論是攻還是守,都天衣無縫。


    雙方又鬥了數十招,說起來長也不過幾個唿吸間,柳無涯突然一聲長嘯,身影暴退,穩穩地落到小船上,高聲說道:“好劍,果然是好劍,在下告辭!”


    白玉京見他離去也不追,退到自家船上,拱手相送。


    那船驀然掉頭,朝對岸而去,船家大袖飄飄,赫然是一位真氣深厚的練家子,怪不得能在如此天氣橫渡長江。


    “公子,你沒事吧?”丁茂春說道。


    “沒事,隻是這人好厲害的劍法,若不是在江麵上,他的真氣不足,恐怕我還勝不過他。”白玉京輕歎一聲,看來自己還是小覷了天下人,原本以為區區楚王還不是手到擒來,不想這才一天過去就請來了這麽一位厲害的劍客。


    “對了,丁叔,這人自稱柳無涯,你可認識?”


    柳無涯也就今年才名聲遠播,丁茂春也不認識,正思索間,船艙內李朝鳳聽到白玉京提到柳無涯卻是驚聲道:“春風化雨柳無涯。”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柳無涯竟然敗在了白玉京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手上。這若是傳揚出去,怕是整個江湖都會掀起軒然大波。當然,更多的怕是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你認識柳無涯?”


    與此同時,柳無涯所在的小船上,那船主突然開口道:“你受傷了?”


    柳無涯看著右手掌潺潺流淌的鮮血,點了點頭:“此人真氣之雄渾,竟然尤勝過楊千秋三分。”


    “這怎麽可能?”船主一臉驚駭。


    “天下之大,何奇不有。”柳無涯淡淡說道,“你該驚訝的不是他的真氣,而是他的劍法。換了其他人,縱然有他這般真氣,也休想贏我半分。而他的劍法卻擋住了我的春風化雨劍術。”


    “更難得的是,天下劍法我多有見識,此人之劍法卻是聞所未聞。”


    良久,那船主突然說道:“莫不是太白劍客?”太白劍客四個字一出,兩人都沉寂不語。


    八百年來,江湖上劍客如過江之鯽,而太白劍客一直是位於巔峰,從未有人超越。甚至,有人傳言當年蘇東坡為其擬寫了一副對聯:高處不勝寒,傲寒若梅,且一枝獨秀;路枉何能直,秉直如劍,看舉世無雙。


    此聯不說真假,但每一代太白劍客都是一段劍道神話。


    柳無涯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那眸子如星辰大海一般深邃,不由搖了搖頭。


    江岸邊,一道黑影麻利地折身迴去。落英穀中,值此深夜依然有不少人未眠。


    “碧水姬,你什麽意思?既然知道穀主在那賊子手上,我們現在就該立馬派人去救下穀主。”一名黃衣中年婦人橫眉怒眼,碧水姬卻是盈盈一笑:“救迴穀主?就憑我們幾位?”


    “那賊子雖然厲害,但我們幾位加上穀中弟子,我就不相信奈何不了他。”黃衣婦人說道。


    “陶師姐,碧師姐,你們兩都消消氣,大家聚在一起不就是為了營救穀主嗎?”一旁另外一位藍衣婦人說道。


    “是呀,隻是那賊子厲害,我們還得從長計議。”


    “少陽宗,魏家都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明天肯定能到。”


    “各位長老,洪七妹迴來了。”聲音從外麵傳來,大門一開,一道人影伴著風雨湧了進來。


    黃衣婦人急切地問道:“怎麽樣?”


    “柳無涯和那賊子交手沒有?”


    來人不過二十來歲,長相清秀,此時滿身都被風雨澆透,臉色蒼白,聽了黃衣婦人的話連忙道:“交,交手了吧?”


    “究竟是交手還是沒有交手?交手了那又誰勝誰負?”


    “我離得太遠也看不清,隻隱隱看見劍光閃爍,還有相互碰撞的聲音,最後柳無涯就乘船走了。”


    “怎麽就不靠近……”黃衣婦人話說到這兒自知失言便沒有再說下去,碧水姬倒是冷笑一聲:“現在清楚了吧,那賊子連柳無涯都不懼,就憑我們能救迴穀主?”


    幾人相視無言。


    良久一人才道:“碧師姐肯定有法子?不如說來聽聽?”


    “過兩天他要去拜訪王爺,等那時候才是我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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