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把畫舫上的窗子開了半扇,凜冽的寒風挾著河水的濕氣灌入艙內,讓時成軒從微醺中驟然驚醒。


    他猛直起身子,酒盞中的殘酒灑在桌上,“什麽?失蹤了?不可能!”他聲音裏帶著未消的酒意,“我昨兒還見著她呢。”


    酒友甲將手中的筷子“啪嗒”一放,瞪圓了眼睛,“當真?”


    時成軒拍著紫檀木桌,震得杯盤叮當作響,“千真萬確!比真金還真!”


    他眼角泛著酒後的紅暈,卻掩不住那股子得意勁兒。


    酒友乙撚著胡須,將信將疑,“那可是將來的太上皇後,如今你還能見著麵?”


    “怎麽不能?”時成軒挺直了腰板,錦袍上的雲紋在燭下泛著微光,“不管她將來是什麽身份,她永遠是我兒女的母親。”


    這話擲地有聲,倒顯出幾分難得的真心。


    酒友丙湊近,笑得不懷好意,壓低聲音問,“那你們見麵,是不是還......嗯?”


    他擠眉弄眼,未盡之言在曖昧的沉默中愈發不堪。


    若是往常,時成軒定要順著話頭大吹特吹,說那女子如何對他念念不忘,癡心不改。


    可此刻,蕭允德那雙寒冰似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讓他脊背發涼。女兒平日的“教導”言猶在耳,兒子素來的威脅刻在骨子裏,以及顧娘子的苦口婆心和囉裏吧嗦也如緊箍咒一般鎖在他腦門上。


    更不必說對唐楚君,他心中百味雜陳,愛恨交織,唯獨不敢有半分輕慢。


    “慎言!”時成軒眉眼一肅,麵色陰沉如鐵,手指重重叩著桌麵,叩了一手殘酒。就在那猛然一拍,盡數將酒漬擦在酒友丙的衣袍上。


    酒友丙:“……”


    聽到時成軒用從未有過的鄭重語氣警告,“自和離後,我與她清清白白,見麵都是各走各路。你們若嫌項上人頭太安穩,盡管胡扯。到時候鋃鐺入獄——”他冷笑一聲,“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也莫來攀扯我。”


    眾酒友齊齊一震。那點子上頭的酒意盡數消散在寒風中,人人變了臉色,閉了臭嘴。


    常五原本見主子瞎攀扯前主母,就急得恨不能上前捂他的嘴。誰知主子靠了一迴八輩子的譜,竟然能懸崖勒馬,他有種喜極而泣的錯覺。


    誰懂啊?那感覺就和老母親喟歎“吾家有兒初長成,懂事了”是一樣一樣的!


    然而半夜,西影衛還是來秘密抓人了。


    時成軒和那幾個酒友,一個不漏,全扔進了牢房。


    時雲起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半下午。


    龍江親自來跟他交代,“你父親說他前日見過唐夫人,有酒友作證,所以我們特提了他去審。”


    時雲起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不抱半點希望,“辛苦你了。他那嘴……”


    寧可信夏日飄雪,日出西山,也不可信他爹那張不負責任的嘴!


    又特意交代,“你多關他幾日,省得我看著他煩。”


    龍江:“……”


    他原是準備晚上就放人,畢竟審下來就知時成軒是信口開河,沒有一點線索可言。


    可人家親兒子都發話了,他能怎麽辦?管吃管住唄。


    龍江點點頭,隨口應下,“那我再關他三日。”


    “關半月吧。”時雲起的聲音透著疲憊。母親失蹤,他整宿難入眠。


    好歹把元宵節過了!耳根子清靜。


    龍江一時無語,關了時成軒半月。


    這半月,時成軒不哭不鬧,在牢裏很勤奮,跟獄吏索要紙筆。


    人家練習和書字呢。


    閑暇還作了首歪詩:吾在牢中臥,瓦硯磨殘墨。君也跑不脫,碎語惹風波。且盡這杯酒,莫要再開口。今朝笑我醉,明日輪君跪。


    十分得意,感覺自己才華橫溢,不愧是狀元郎的爹。他朗聲高誦,直氣得酒友們發誓再也不和這人來往。


    陸續有人被家人領走,唯時成軒還在牢裏關著。


    其間,顧娘子跟常五來看過他,兒子兒媳都沒來。


    時成軒心道,這兒子沒心,不親近。他越發想離京,奔著女兒去。


    至少女兒還會長篇大論跟他講道理,雖然小棉襖漏風,但總比沒有好。


    喝了半生酒啊,最後還是覺得隻有女兒才靠得住。


    且鐵馬城是女兒的封地,他若去了不就成了人上人?嘿,那潑天的安穩富貴啊!


    就在這當口,時成軒反應過來了。


    西影衛這麽緊張做什麽?難道……唐楚君真的出事了?


    時成軒被這念頭嚇得臉色發白,沒心思練字,也沒心思作詩了。


    他剛想鬧著要出去,牢頭就來放他了。


    時成軒帶著一身酸臭迴到侯府,要不是門房還能從他胡子拉喳的臉上依稀辨認出那是侯爺的爹,指定要被攆出去。


    他找到時雲起追問,“你母親當真失蹤了?”


    時雲起盯著他看了半晌,“我母親失沒失蹤與你無關,你管好你的嘴就成。”


    時成軒氣了個倒仰,“我是你爹!你跟我這麽說話?”


    時雲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什麽時候的事?我兒時受盡折磨的時候,你當過爹嗎?”


    時成軒:“……”


    又是這話!他兒子怎的跟娘們一樣記仇呢?一件事翻來覆去念叨,他聽都聽煩了。


    父子二人不歡而散,話不投機半個字都多。


    時成軒整裝待發之際,將常五喚至跟前,與其推心置腹,“這些年風裏雨裏,唯你一人知心。那些個白眼狼,得了好處便翻臉不認人,你可莫要學他們。”


    常五低垂著頭,脖頸彎成一道無奈的弧線,“主子去哪兒,小的就跟到哪兒。”


    時成軒給他畫餅,正要許下錦繡承諾,“待來日……”


    常五對餅不感興趣,蔫蔫迴話,“小的不求餅……不是,小的知足。當年是爺買了小的,小的才有銀子救母親活命。”


    認命!前途就這樣了。主子雖然千般萬般不好,滿身毛病,但有一條,主子心軟,不打人,偶爾還講點歪道理。


    這般想著,常五默默轉身去收拾行囊。


    誰知天不遂人願。路引遲遲批不下來,時成軒去鐵馬城的盤算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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