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花每每看見他,便會想起自己那隻小黑蛇。


    不僅是因為名字,還因為他和蛇一樣,總是懶洋洋的,不愛動,也不愛見光。


    他總是拿著一本書,坐在院子裏槐樹下的陰涼處。


    樵花出門采花時,他在那兒。


    樵花采花迴來時,他還在那兒。


    仿佛石像似的,身子都不曾挪過一下。


    每迴樵花哼著小調從他院子外經過,他便會慢慢地將目光從樹上挪到她身上,既不笑,也不惱,隻是呆呆看她一會兒,便又把頭垂了下去。


    樵花就很喪氣。


    她其實是故意的,她並不愛哼歌,上山采藥也並不需要從他家門前經過,她每迴都要特意繞一圈,就是想看看他。


    她就是很好奇,他怎麽那麽像自己的那條小黑蛇呢。


    不過她可不敢同他說這樣的話,他大底會以為她是個得了瘋病的傻丫頭。


    村東頭劉姐姐告訴她,女孩子如果想認識一個男孩子,一定不能在男孩子開口之前開口。


    要讓他先來同你說話,你才能同他說,這叫做矜持,城裏姑娘都是這般。


    於是花樵每日早晚都矜持地從青韶院門口經過,一天又一天。


    那首她唯一會哼的歌謠都哼到了第66遍,可青韶卻還沒有主動同他說過話。


    一天兩遍,66遍就是33天,在春天都快過去的某一天,花樵不想再哼第67遍曲子了。


    於是那一天,每日坐在樹下看書的黑衣小公子,並沒有等來那個每日都會在他家門前哼著走調歌謠的小姑娘。


    有些事小姑娘一直不知道。


    其實小公子每天裏,拿的都是同一本書,翻的都是同一頁,書上寫什麽,他從來沒看進眼裏,看進眼裏的,也從來都隻有一個小姑娘。


    青韶出門前,曾問族中情史最豐富的白蛇妖,怎麽才能和一個凡人姑娘做朋友呢?


    蛇妖說,那很簡單呀,多讀書,少說話,目光要淡,神情要穩,此為沉穩深沉。


    切忌不可太過主動,顯得浮華輕佻。


    於是青韶很努力地深沉著。


    哪怕心裏草長鶯飛,百花盛放,劈裏啪啦,煙花炸得滿天響。


    他卻都隻是風吹雲動,不露聲色,隻能暗暗看她跳躍著走過的背影,在心裏學語一般,唱她哼過的那首歌。


    直到這一天裏,他沒見到那個小姑娘。


    樵花是在晚上迴家時,碰到青韶的。


    她剛推開那破舊的家門,就有一個黑色人影從屋裏撲了上來。


    竹簍哐啷掉在地上。


    新摘的花落了滿地,周圍浮動的都是花香。


    青韶緊緊環住她。


    “我以為……我以為……”


    他的聲音響在樵花耳邊,他“以為”了很久,聲音都在顫抖,可到最後,也沒“以為”出個下文來。


    而樵花一動不動,腦海裏一片空白,許久才緩過神來,有些呆呆地想。


    他真的好像自己的那條小黑蛇呀。


    就連身體,都是一樣的涼。


    盡管少年懵懂,不知情事,可於樵花而言,從青韶擁抱她的那一晚起,以及之後數年的歲月,都是她有限記憶裏,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也是她後來在冰冷水底,所能迴憶的,唯一一點溫暖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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