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張州瑉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明白,聽來隻是三言兩語,其實這簡單的話語中藏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他也明白,他沒有資格細問。即便問了,也不會有人仔仔細細迴答。


    他隻需知道,杜言秋終於查到了他的頭上。


    不同於當年那個孩子出乎意料地找到他麵前,如今的他其實早已做好準備。


    “先從最近處說吧。”


    張州瑉走到旁側的椅子前坐下,“杜大人懷疑的不錯,動龍王廟的傳言確實刻意為之。主謀不是我,而是鄧知縣。”


    對動龍王廟這一說法,薑落落也早就聽杜言秋提到,“是鄧知縣自己放出的風聲?”


    張州瑉點點頭,“不論你們信不信,我說的確實當真。”


    若如此,杜言秋隻能這般理解,“鄧知縣放出要動龍王廟的風聲,是為試探?”


    “是。”張州瑉確認,“鄧知縣懷疑龍王之力被追捧乃是人為,龍王之力隻是彰顯某些人的權勢,凝聚人心之手段。故而,鄧知縣借圩田之策放出動龍王廟的風聲,為試探各方反應。可萬萬沒想到……此風聲傳出後,無人當麵反對,也無人聚眾生事,卻有人在背地裏迫不及待地謀取鄧知縣性命!而動手之人竟是鄧知縣絕無防備的伍文軒!”


    張州瑉深深垂下頭,“若知如此便會為鄧知縣招來殺身之禍,我斷然不會聽從他的吩咐。這是我此生傳出的最後悔的話……”


    圩田之策中不提動龍王廟,而由張州瑉悄悄傳出此消息,會讓人更加相信鄧毅打算暗中籌備什麽。


    可惜鄧毅低估了某些人的兇惡,以為自己隻是碰了下他們的皮毛,哪知他們麵不改色反手一刀。


    杜言秋看眼薑落落,“盛詠的那封迴信是你放入床榻圍板中,故意等落落發現的?”


    “是。”張州瑉承認,“那晚是我故意留薑落落在後廳休息。剛好由她揭破有人借用圍板盜屍,我便將保存的那封信塞入鄧知縣睡過的床榻圍板夾隙中。我本想幫鄧知縣證明他取丁香的用途,卻差點再次毀掉鄧知縣的名聲。”


    幸好杜言秋找來盛詠,說出真話。


    “你一個混跡縣衙多年而安然無事之人,鄧知縣憑何信你?”


    連私信都由張州瑉保留。


    “我——”


    張州瑉抬頭,欲言又止。


    杜言秋幫他說出,“你認出鄧知縣是姚家大郎。”


    “此事你們也已知曉?”


    張州瑉難掩驚訝,從懷中取出個紅色小香囊,又從香囊中掏出一尊拇指大小的玉觀音。


    “我見鄧知縣隨身攜帶這枚玉觀音,此物背後略有瑕疵,我認出它是阿杏當年迴贈姚家的謝禮!再看鄧知縣的模樣,雖身形魁梧,不似一般讀書人,但仔細瞧,那眉眼與姚書吏確有幾分相像。”


    而杜言秋他們又如何斷定出一個死人的身份?


    “隻如此,鄧知縣便信你?”


    杜言秋心想,若是他在毫無準備之下被人認出身份,最要緊的該是擔心身份泄露,最差也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謹慎防範。


    “我還與鄧知縣說了一些其他事。”


    張州瑉看向立於門口的薑落落。


    她正背對著身後的陽光,好似倚靠著一堵明亮的牆。


    “你知道我子卿哥哥的死!”


    薑落落壓著聲音,雙手緊緊握起。


    能與姚家有關,又與她有關的事,隻有她子卿哥哥的死!


    張州瑉不得不暗歎,這個丫頭固執、膽大又聰慧。


    “我知道薑子卿是因姚書吏而死。”


    雖然早有推測,但當親耳聽張主簿說出時,薑落落的心還是沉了又沉。


    “你也知道我盈盈姐姐為何而死,也知道楊鴻大哥是被冤枉的!”


    薑落落的眉頭蹙著惱意。


    有人清清楚楚的明白,卻偏偏用力按著遮在上麵的那層蒙布,讓一切不見天日。


    張州瑉垂下頭,不敢去看薑落落與杜言秋,“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不敢說。我一人之力何其渺小啊……”


    “因你膽小怕事,見姚斌得知有人貪墨修堤工銀致使洪水決堤泛濫,憤然質問時,隻敢阻攔姚斌,而不敢與他一同前往。這便是在姚斌失蹤前曾與你在空蕩蕩的衙門打了一架的原由!”杜言秋得出了這個答案。


    “……是。那是我見到姚書吏的最後一麵。”張州瑉的聲音有些抖。


    “我們的兄長與姐姐究竟是被何人所殺?”薑落落沉聲質問。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遇害。”張州瑉搖搖頭,“起初,我也沒想到薑盈盈的死會與薑子卿有關,是後來得知她遇害前曾與一個叫潘棄的馬夫來往,我想到了那潘棄的身份,才意識到,薑盈盈的死或許與薑子卿一樣,根由都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些事。至於楊鴻為何也卷入其中,或許……那浪子楊鴻是被人利用,又被滅口吧。”


    “不!”薑落落果斷說明,“子卿哥哥並非死於楊鴻大哥刀下!他們是一起被害的!”


    張州瑉抬頭看向薑落落的一臉堅定,又看向緊繃雙唇的杜言秋。


    他們說如此,想來便是如此了。


    “我隻見薑子卿與刑房曹書吏套近乎,想要查看二十三年前的案宗,不知楊鴻也參與其中。”


    “據聞卷宗房多年失修,在當年那場大雨中塌損,致使多數卷宗淋雨泡壞成了廢品。即便曹書吏肯為小魁星行方便,子卿哥哥也查不到什麽。關於姚書吏貪墨案宗,想來也同樣留不下什麽。”


    “是,薑子卿確實從卷宗房沒有看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張州瑉目光微微一亮,“但是我手中有。”


    薑落落的目光跟著一亮,“張主簿手中有什麽?”


    “鍾寮場貪金案所有卷宗,還有鍾寮場報上來的數年官賬,以及高齊提交的鍾寮場一年私賬。”


    “這些東西沒有毀掉?”


    之前薑落落見劉雪娘藏著鍾寮場冶坑賬目,想過將其與報到官府的賬目對比,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別。但又以為官府的賬目早已銷毀,情形並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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