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盡起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枝意和被那群人帶走了,他不是沒有想過,也許軍中暴亂和那群黑衣人突然出現的目的,就是為了帶走她,可當他看到鋒利的劍刃緊貼在她的脖子上時,所有的猜測他都不得不暫且放下,他不想忍受她受到絲毫傷害。


    他特意命人給他們安排了一批衰老的馬匹,可待人尋到這些馬時,他們人早已不知所蹤。他取下馬匹上的發簪,擦淨血跡,默默塞入自己的袖中。


    之後數日,關於她的消息便渺無音信,他這才清楚地明白,自己又一次被她拋棄了。


    被拋棄的次數,他已經記不清了,好像無論他怎樣努力,自己始終都不是她的首選。


    兄長走後的第二年,他逐步接管兄長留在京中,安插在各大府邸的情報網。


    那些個表麵光鮮亮麗,私下裏個個肮髒齷齪的大小官吏們,都讓他覺得無比厭惡,諸如什麽主事為了升官,把自己金釵之年的女兒獻予行將就木的上司;或是某侍郎為了收受賄賂,讓自己的老母經營茶樓,一壺茶索價八百兩銀子諸如此類,大官吃小官,小官吃百姓,他看的是煩不勝煩。


    這愈發堅定了他想要複仇的決心,國家之所以這麽腐朽不堪,就是因為昏君君主的治理。如果是由他來執掌朝政,他定會清明吏治,以仁心治理天下,知人善任、勤政愛民……


    然而,在這些情報中,偶爾也有一些他感興趣的消息,其中就包括,允府的動態。


    “老爺入宮請平安脈;夫人與小姐巡查鋪子;小小姐與念公子爬牆出府,因施舍路邊一乞丐五十兩,引發城中乞丐混戰,傷者數名,三生堂負責醫藥,小小姐被禁足,府中院牆加高尺許。”


    “老爺入宮請平安脈,歸家略晚;小姐私下與駙馬通信;夫人赴吏部郎中田升泰家中舉辦的燒尾宴,小小姐隨行,文選司李文植嫡三女李妙言辭不遜,小小姐挺身而出為田家長女辯護,雙方扭打,夫人賠付銀錢,三生堂負責李妙醫藥,小小姐被禁足。”


    “姑娘研製香料不慎引發走水,燒毀家中香坊,老爺請假三日,尋找姑娘;夫人忙於料理修繕之餘,尋找姑娘;小姐與駙馬私下見麵,疑似商討尋找姑娘下落之事;姑娘藏身地窖兩日,餓至暈迷,經救治後,被禁足;”


    ……


    起初,他隻是覺得這個女孩兒頗具趣味。後來,他開始對她心生羨慕,與她鮮明的生活相比,自己的人生如此晦暗潮濕。再之後,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盞指明燈。他發現,無論自己在思索什麽,打算要做什麽,隻要轉換了她的視角後,痛苦便減輕了許多,連不能與母親相見的日子,也沒那麽難熬了。


    當他背誦詩文難以記誦時,他會想,如若換做是她,她會怎麽做呢?或許她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書卷,轉身去做些別的事?於是他放下書,走至庭院中,打了一套拳法,出了一身汗後,神清氣爽,重新審視書卷時,竟然豁然開朗,耳目一新;


    又遭受父親責罵鞭打時,他想著,以她的性子,被關禁閉的日子,定然無聊至極吧,她都在房中做什麽呢?女紅、吟詩這些,她可是不會做的,或許她會想法子偷溜出去,也或是討好她的母親,早日獲得自由吧。念頭至此,他也不再陰鬱,而是轉變心態,理解父親的想法,與父親的下屬打成一片……


    她似乎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命人詳細地匯報她的一言一行,他迫切地想要知曉她每日的行蹤、喜好、習慣……


    當他終於調查到兄長的死因的那日,他不顧眾人的阻攔,毅然奔下山,直衝母親的居所。他不信是母親毒害了兄長,兄長陪伴母親的時日,比自己還要長久,母親為何要這樣做?


    當他親眼看到,在自己不在的日子裏,母親在眾目睽睽之下,遭受父親的鞭打,連哭泣都不敢哭出聲時,他再也無法忍受,他想帶母親逃離這個男人的掌控,他不願母親再因為自己而承受這樣一個人的脅迫。


    他第一次發起反抗,盡管身負重傷,但他還是憑借堅決的意誌打斷了裴伯的一條腿,他是父親的心腹近衛,還有十數名他以為自己永遠無法戰勝的人,他痛的無法唿吸,但他還是抱起母親,騎馬離開了那座他從未踏出過的巍峨山峰。


    他不知道去京城的路怎麽走,一路問了很多人,跑錯了很多方向,就在城牆映入眼簾之際,母親告訴他,她沿途留下的記號,她勸他迴頭,向父親認錯。


    他忽得泄了氣,信念崩塌,他第一次對母親發了脾氣,憤怒與厭惡交織,她不再是他的軟肋,而是刺向他最兇殘的一把刀。


    他棄母親在原地,孤身一人混進了繁華的京城。


    心灰意冷間,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在忙什麽,他覺得人生真是辛苦,他好累。他想最後再見見她,看看她長什麽樣子……


    允府的院牆真高啊!不知是饑餓使然,還是傷痛未愈,他始終無法翻越那座高牆。他蜷縮在一隅,他知道,每日酉時,枝意和都會在府門前等待餘念放學。


    “姑娘!你慢著點跑!”


    “玉飴!玉飴!玉柱和玉團迴來了沒有?富貴兒怎麽還沒出來!念哥哥都快要到家了!”


    “富貴兒剛吃完肘子,正是犯困呢。姑娘想吃的鳳梨酥、羊舌簽、麻團,那可都是要排隊才能買到的,哪有那麽快迴來啊!”


    封盡起看著玉飴掰著手指頭悉數念叨著枝意和要吃的食物,不由發笑。


    他探出身子,目光穿過玉飴,落在她身側的枝意和身上——她一頭烏發如墨,柔順地垂在身後,隻用一根素雅的絲帶束起了一小部分,其餘的發絲披散著,在微風中飄動,宛如流動的黑色綢緞。


    她的小臉圓潤白皙,透著淡淡的紅暈,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猶如深山間的幽泉。神情流露出天真與無害,嘴角總是帶著一抹笑意,溫暖而又明媚。時而伸長脖子往巷口望。


    鈴鐺聲突兀地響起,枝意和興奮地揮動雙臂,清脆地唿喚:“念哥哥!念哥哥!”


    封盡起循聲朝轉角望去,瞥見餘念在馬車還未轉彎之際,已迫不及待地掀開車簾,同枝意和揮手。枝意和提起裙邊,歡快地奔跑過去,裙角擦過他的麵龐,若有若無的香氣在他的鼻尖氤氳開來,像是一抹無形的絲線,將他的思緒纏繞。


    “不是讓你別出來接了嗎,現下天氣炎熱,中了暑氣,又要頭疼了,而且蚊蟲繁多,你再生了疹子可如何是好?”餘念躍下馬車,將枝意和抱在懷中。


    枝意和伸展雙手,期待地問:“儀式感懂不懂!儀式感!你帶了什麽給我!”


    “你還記得我那位同窗嗎?他爹下了獄,被大家孤立的那位。他中午隻以番薯葉做的蒸餅充饑,我就把我帶的吃食都給他了。”


    “啊!那你是怎麽跟他說的?他應該自尊心很強吧,會不會覺得你在施舍他?”


    “我也有這些顧慮,所以我說我沒品嚐過他的這種食物,拿我的跟他交換。”


    “念哥哥好機智啊!”枝意和爬上餘念的背,餘念穩穩地背上她,從盒中取出半塊蒸餅遞給她。


    封盡起低下頭,不屑地想,這樣的東西,還拿迴來做什麽,直接丟掉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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