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隱隱帶著幾分讚賞。


    謝君墨倒也不是裝的,好吧,也的確是有裝的成分。


    畢竟這些朝臣之所以反對他立婉雲為後,除了因為她嫁過人又和離,有些離經叛道外,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她商賈的身份。


    他偏偏就要提高商賈地位,讓這些人沒話說。


    士農工商,都說商人最末,是下九流,可他身為帝王,卻十分清楚,這不過是因為上位者怕人人都做商賈,不事勞作,影響他們的統治。


    畢竟,都知道商賈流動性大,也就是上位者說的不安分,如此不利於統治百姓。


    也怕人人都鑽營商賈之道,無人再安心侍奉農桑,到時候無人耕種,動搖國本。


    而他卻不這麽想,不是每個人都有做商賈的資質,譬如,有些人就是不善言辭,也不喜歡走動,寧願待在一處伺候莊稼農桑。


    不過是因為擔憂和不確定,才故意貶低罷了。


    而拋卻他內心深處對寧蘇和婉雲比他們早結識,寧蘇又在婉雲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來說,他也是真的欣賞寧蘇。


    畢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寧蘇,也算是商賈裏的佼佼者,他曾經讓人調查過寧蘇的過往,知道他早年也不容易,是一步步積累,才走到今天的,卻沒有像那些唯利是圖的商賈一般,隻顧自己一畝三分地,反而心係大局胸有丘壑,如此人物,也值得他高看一眼。


    何況,他通身氣度不凡,行為舉止不卑不亢,即便是麵對他這個帝王,也沒有卑躬屈膝,更值得他抬舉。


    思及此,謝君墨甚至臉上隱隱浮現出笑意,看寧蘇看向他時,他安撫的衝他輕輕點頭,示意寧蘇大膽放開說,不必怕得罪人。


    寧蘇觸及謝君墨目光裏的溫和,心思微動,他稍加分析,便猜到謝君墨的用意,既是為了婉雲抬舉自己,也是想借機敲打一下朝臣。


    心裏忍不住讚歎這位帝王比自己想的還要有手腕。


    而他不管是出於哪一層身份,既不會不識抬舉,也不會拆台。


    所以,他在心裏略微沉吟了一番,便抬頭開口。


    “迴稟陛下,草民之所以這麽做,是出於兩方麵原因。”


    “嗷,先生說說看。”


    謝君墨倒是沒想到寧蘇竟然還能有所準備,他原本以為他會說商賈也有良心,也會關心民生疾苦一類的話。


    畢竟,以前遇到天災,京城那些商戶也會募捐布施,掛在嘴邊的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話,毫無新意可言。


    而且,他看寧蘇的樣子,不像是臨時起意,倒像是想了許久,也來了幾分興致。


    見謝君墨有耐心想聽,寧蘇也沒有扭捏。


    又在心裏思索了一下,便仰頭道,“其一,是草民作為天朝子民,看著江南百姓深受水患之苦,民不聊生,悲慘無助,心裏過意不去,其二,草民作為商賈,最是清楚江南本應是富庶之地,江南氣候濕潤,稻米一年可以成熟兩季,又有茶葉,蠶絲等,可是因為水患頻發,以至於,幾十年來,百姓都不敢種植稻米,更別說茶樹桑樹,以至於,原本的魚米之鄉,竟然成了天朝的負擔,原本富有千萬百姓的富庶之地,也淪為了人煙稀少之地,草民看著痛心不已…“


    隨著這些話緩緩出口,寧蘇臉上的表情也凝重了幾分。


    原本已經舒緩神色的謝君墨臉色又驟然凝重了幾分,眼神陰沉的掃視著殿中幾個涉事的官員。


    讓這幾個官員心裏七上八下,心道,好不容易以為這件事都要過去了,迴家安心籌備銀子,可寧蘇又舊事重提,有幾個甚至忍不住暗暗瞪了一眼寧蘇。


    隻是好巧不巧被謝君墨看了個正著,察覺上頭那位神情不悅,這幾個人嚇得立即低下頭縮著脖子,做鵪鶉樣。


    謝君墨才暗暗收迴視線。


    就聽到寧蘇長出一口氣,又道,“草民說這些,一邊是感歎天朝大好河山,竟然因為…至此,同時也是因為,草民心疼不已,草民祖上,原本就是靠販賣江南的茶葉絲綢到北方發家的,江南茶葉口感比東南和西南的更佳,絲綢也更為華麗,可因為江南水患緣故,不得不切斷了這條生意線…”


    “因為江南水患,百姓民不聊生,起碼溫飽都無法滿足,更遑論別的,所以江南這個原本除了京城以外最大的購買地,草民也失去了,草民不得不拓展替他生意線…”


    說到這兒,寧蘇更是又接連歎了好幾聲。


    看得出,他是真的哀歎和惋惜。


    隻是,他這番話,有的人聽進去其中深吸意,有的人聽了卻忍不住嗤笑一聲,雖不敢大聲,卻也小聲嘀咕,“原來是為了經商,果然,商人唯利是圖,永遠改不了。“


    那人自以為說的隱秘,不會被人聽到,可是寧蘇常年在外走商,為了自保,是專門學了功夫在身上的,聽那人這這麽說,直接沒忍住眼神犀利老掃向那人,不留情麵出聲反駁,“這位大人說的不錯,商人重利,可是我們不偷不搶,努力行商,賺的多,可是承擔得風險也多,不說別的,我們寧家商隊,每年折在路上的人家都有幾十甚至上百,每年光安撫這些人和他們的親眷,也都是一筆不菲的銀子,即便如此,有時候大費周章把東西運過去,可能不僅賣不出去高價,甚至還要低價出售,最後血本無歸…”


    “或許,你們會覺得我們活該,不做生意不就成了?!“


    寧蘇看著那人雖然沒有開口反駁自己,可是眉眼之間不耐,不用問,也能猜的到他們心裏事如何想的,畢竟,這種質疑,他實在是經曆過麵對過太多次了,所以,想也沒想,就反駁,“那我告訴你,如果沒有我們商人,那你們用的茶葉絲綢乃至皮毛,都不會容易得到…”


    “對了,京城的生意鋪子至少一大半都要關門。”


    說著,他又挺了挺脊背,有些戲謔的看著在場麵露鄙夷的人,雖然有的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可他是商人,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哪怕對方不說話,他也能一眼看得出,而他此時,便毫不避諱看著那些從他踏進來那一刻開始,就麵露不屑的人,用不卑不亢的聲音道。


    “如果諸位大人敢說,以後府裏的夫人小姐都可以不去逛鋪子,買我們運來的時候貨物,或者,不去光顧我們開的鋪子,那我沒話可說。“


    說完,他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等著他們開口。


    可是卻死一般沉寂。


    誰也沒有開口,甚至之前麵露鄙夷的幾人,也沒有再出聲。


    有幾個還真想了一下,他或許還能不用了那些器物,可是讓他不喝茶,讓家裏夫人小姐不去買那些絲綢,那家裏不得吵翻天。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覺得商人賺了那麽多錢,當然要承擔風險,畢竟,誰讓他們賺的多。


    而且陛下詢問他為什麽沒有謀利,而是捐錢,不過是抬舉他,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如此想著,這些人心裏又隱隱生出一股子不忿。


    寧蘇也沒指望這些人會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世人看不起商賈,又離不開商賈,哪裏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想著,他心微沉,心思一轉,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心裏明白,想讓世人高看商賈,提高商賈的地位,關鍵還是婉雲。


    隻有她以皇後身份,一步步圖謀,才能做到。


    這也是他聽到她要是入主中宮後,沒有反對,甚至隱隱暗自慶幸的原因。


    思及此,他收斂可了一下心神,才抬手對著謝君墨恭敬一拜,主動請罪,“陛下,草民扯的有些遠了,草民的意思,並非是說我們商人多不容易,隻是想說,我們商人不忍心江南成為天朝負累,盼著聖主臨朝,能讓江南重新恢複往日輝煌,草民再路過江南,看到的不再是江南屍橫遍野百姓瘦骨嶙峋,而是富足,稻米飄香…”


    這番話,可謂是說到謝君墨心坎兒裏去,他目光灼灼看向態度謙卑,卻又讓人不會小覷的寧蘇,微微撐著身站起來,繞過龍案,一步步走到寧蘇跟前,抬手,用力放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語重心長道,“說的好,寧先生,你雖是商賈,卻心係百姓…”


    說著,謝君墨一甩衣袖轉身,目光掃過殿中站的人,眼底幽光浮動,隨之,又走到大殿上坐下,才又一臉鄭重看向寧蘇,“先生高義,慷慨捐錢,可朝廷和朕卻不能白受…“


    說著,略微沉吟,隨之大手一揮,對一旁的三寶道,“筆墨伺候…“


    三寶雖然詫異,卻還是立即去準備,不多時,謝君墨便抬起袖子,潑默揮毫,仁商二字躍然紙上,他隨即讓人拿起紙對著寧蘇,又對著滿朝文武,“朕覺得寧先生配得上仁商二字,眾愛卿以為呢?!”


    朝臣怔愣一瞬,很快齊聲高唿,“陛下英明。”


    盧楓也跟著一起,可嘴角卻暗暗抽了抽,隨即跟寧蘇不動聲色對了個眼色,臉上還有些無奈之色,倒是寧蘇,似乎毫不在意,還無所謂的笑了笑。


    謝君墨又吩咐禮部打造成牌匾,要敲鑼打鼓送去寧家在京城的商行。


    說是要讓京城百姓都知道寧蘇的義舉。


    讓百姓銘感,讓商人以寧蘇為榜樣。


    想起什麽,又煞有介事看向寧蘇,沉吟問道,“寧先生,朕知道先生定然不缺金錢,所求也不是金錢,所以,朕賜你仁商牌匾,隻是,先生可還有別的請求?“


    說著,謝君墨低頭佯裝整理衣袖,嘴上卻道,“先生盡可跟朕說。”


    說完,也抬起頭,目光灼灼看向寧蘇。


    他這麽問也隻是隨口一問,主要是盧楓臉上那譏諷的神色太明顯,讓他有些掛不住,可他有什麽辦法,實在是如今朝廷國庫虧空嚴重,他就是接了個爛攤子。


    唉!


    寧蘇還真認真想了想,其實不用查,也知道,如今朝廷缺銀子,主要是能進銀子的地方太少了,所以,盧楓當初提出讓戶部給他銀子,他也沒當真。


    可謝君墨既然提了,他還真想起一些事來。


    想著,他拱手道,“草民想請求陛下…”


    此話一出,謝君墨臉色微微有些怪異,可是還是強力穩住自己沒有暴露,心裏忍不住想,這個寧蘇,不是口口聲聲不是為了錢,不是商賈也有良心,怎麽這個時候,突然?


    這麽想著,他卻還是一臉認真傾聽的樣子,甚至擠出微笑來點頭,似乎是寧蘇提什麽,他都能滿足似的。


    就聽寧蘇道,“草民希望陛下能早起讓江南恢複往日富庶,還有…”


    說到這裏,寧蘇頓了一下,然後突然一掀衣袍,跪了下去,對著謝君墨先叩拜,隨即道,“陛下,草民有件事隱瞞,還望陛下恕罪…”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就連盧楓都有些愕然,不知寧蘇突然是為哪般?!


    有人暗暗琢磨,這寧蘇不會以前犯了什麽難以饒恕的大罪,想請求網開一麵?


    謝君墨心裏也是百轉千迴,可還是讓自己保持冷靜,問道,“先生有什麽直說,不用行此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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