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2區靜謐得恍若無人區,淩江玥躺在實驗床上翻來覆去睡不沉,稀裏糊塗又想起半年前的次聲波鰻怪案件。


    老醫院的半夜就像現在一樣安靜,她能聽見走廊裏細微的腳步聲,藺崢一步步走到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看向她。


    那張臉可真好看啊,半垂著眼居高臨下地看人也不會顯得討厭,就是眼裏的懷疑猶如實質。


    她從那天晚上就知道了,不管中間怎麽愛恨糾纏,最後他們的關係也隻會落在那一眼裏。


    像做了個不好的夢,她皺著眉翻個身,半夢半醒間睜眼,看見玻璃窗外有個人影靜靜佇立著。


    地燈的光線隻能照亮一點空間,其他地方還是昏暗的,她差點以為是什麽大型儀器的影子。


    腦子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儀器”有肩有腿,才反應過來,真是的藺崢。


    她張了張嘴,被舌尖的細微刺痛喚醒,翻身坐起來,下床走到玻璃牆後。


    但誰也沒說話,藺崢沉默地站在外麵,她沉默地站在裏麵,兩人的陰影投在同一片區域,影子蓋住影子。


    下午那場親密還殘留著感覺,疼痛時刻提醒著他們之間有著超出警察和犯人的感情,卻又受止於警察和犯人的關係。


    站了很久,淩江玥抬手貼在玻璃上,按住藺崢影子的心口位置。


    動作很溫柔,但嘴上仍然是那句撕破兩人關係的話:“放我出去吧。”


    藺崢站成一尊石像,並不迴應。


    她又說:“你總不能把我關在這裏一輩子,今天你不放我走,明天我就能利用進這裏的任何人逃出去,那時候死傷情況就不是我能控製的了。”


    藺崢還是不說話,連姿勢都沒變,影子的邊緣仿佛框在標準模具裏,要不是她能感應到他的心跳和唿吸,真要以為他外麵站著的是個人形立牌了。


    遲遲沒得到迴應,她有點不耐煩。但從下午的交鋒中她感覺得到,藺崢吃軟不吃硬,她隻能按耐下脾氣,再次“好言相勸”。


    “放我出去吧,藺崢,我不喜歡被關在這裏,這裏和路鍺之的實驗室一樣,好討厭。”


    “我也不想被觀察,隨時會有人開門進來盯著我看,像看一條長得與眾不同的流浪狗。”


    “我想出去,待在這裏好難受。”


    說到最後眼淚汪汪,眨一下就沾濕睫毛,看起來可憐得很。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淩江玥很少哭,就算碰上難受的事,也是眼淚剛冒出來就被眨掉逼迴去了。


    除了在床上能盡情掉眼淚,其他時候都是笑吟吟的,這樣的人一旦哭起來,威脅力實在有點大。


    但他知道這是假象。


    藺崢插在兜裏的手握緊,青筋浮起。看著玻璃後那張模糊的漂亮臉蛋,他深唿吸一下,仍舊沒出聲,轉身離開收容室。


    “藺崢!”淩江玥不防他什麽表示都沒有就拔腿走人,稍微加大音量叫住他。


    這次沒有楚楚可憐地示弱了,她擦掉眼淚冷靜說:“我要見路愉,讓她來見我。”


    藺崢的腳步隻停了幾秒,等她說完,繼續朝門口走,直到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死角。


    她聽見門口的噴淋裝置噴出霧氣,接著是雙重防護門打開又關上的機械咬合聲。


    2區重歸平靜。


    淩江玥準備迴到實驗床上睡覺。可是站在實驗床邊站了會兒,她又麵無表情把床掀翻了,然後卷著毛毯縮到角落裏,蹲成一朵蘑菇。


    …


    藺崢出了2區,在休息室找到哈欠連天的三個人,看見他迴來,他們的哈欠都停在半截。


    “在這裏等著幹什麽?可以休息了。”


    林珈:“等你,一去幾十分鍾,都不知道該擔心你還是她。”


    藺崢不接話,把扔在椅子上的外套拎起來,再次說:“可以休息,不用等著。”


    蔣雨行問他:“那你呢?”


    一小時去收容室外看一遍,一遍半小時,難道還不放心?


    “我去地麵,”他問林珈,“路愉關在哪兒?”


    林珈:“1-7,特殊審訊室。按照你的要求,屏蔽了光線和聲音,不送吃的喝的,十幾二十個小時,勉強也算一個簡單版的時間剝奪實驗了。現在確實是審問的好時機。”


    “嗯,”他穿上外套,還不忘履行隊長職責,提醒另一項工作,“淩家人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記得做好收尾工作,清除他們的異常。”


    “知道,我會給他們催眠,盡量讓他們的大腦自動修正異常,不過不能確定效果,一是江玥的非科學能力比我的科學催眠強多了,二是淩家人受影響比較深是因為攝入了致幻劑成分,激素分泌也被幹擾過,隻用催眠手段不能針對性解決。”


    林珈說完瞥他,又說:“俞璋的內外激素分泌倒是沒受太大影響,大腦受到的幹涉也不像淩家人那樣消極負麵,更多是多巴胺引起的獎賞性愉悅。不過你放心,我會按你的要求多催眠他兩次,讓他把腦子裏和江玥有關的感覺都削弱,最好是每個大腦皮層的褶皺都清理幹淨,力求他醒來就隻知道江玥是個不熟的鄰家妹妹。”


    藺崢準備離開的腳步一頓,偏頭看她,沒什麽表情地問:“我什麽時候要求過你這麽做?”


    林珈揚眉:“想領導所想,做領導所做,思領導所思,我一直是這麽貼心的下屬。”


    蔣雨行和許嘉言差點笑出來,好歹憋住了。


    藺崢掃他們一眼,似乎不想花力氣和他們爭辯,沒再說什麽,冷著臉上了升降梯。


    路愉隻被關了快一整天,從時間上來說是這樣的。


    可人類辨認時間是靠鍾表,靠光線,靠幾千年來形成習慣的饑餓規律,一旦沒有這些可以辨認的因素了,大腦對時間的認知就會越變越模糊。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時,路愉都有些不確定門外的光線是來自燈光還是天亮後的自然光了。


    好在她還記得重點,幹澀嗓音問:“江玥呢?”


    藺崢進去後重新關上了門,房間裏又全被黑暗籠罩。


    路愉隻能聽著腳步聲判別他在靠近,他坐在了對麵,他說:“她很安全。‘當務之急’解決了,現在到你的審訊時間。你對路鍺之的實驗很熟悉,我們需要你提供第一手資料。”


    路愉交握雙手,穩住心態說:“我可以說,但有三個條件。一,我必須先知道你真的有在為她爭取刑事赦免;二,把音頻錄音器還給我;三,你要保證我即將說出口的信息不會被你們利用來研究她對付她,也不能用在另外的人體實驗中。”


    藺崢:“就算我答應你,你怎麽確定我是不是在騙你?”


    路愉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你知道我做心理諮詢師這麽幾年,用的最有效的談心切入方式是什麽嗎?利用他們的迷信心理。”


    “如果你連這點真心都吝嗇支付,那你會永遠失去江玥。不管她是死,還是和別人在一起,都和你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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