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的清晨尤其冷。地底的寒氣隨著漸漸化去的積雪冒出來,滲入四肢百骸。

    琴音顫顫,帶著空靈清透的弦音,從湖心亭中飄散四溢。白衣勝雪的身影渾然天地一色,在一片純白的畫麵裏,猶如虛影幻境。晨風輕帶起她的長發、擾亂她的裙擺、在她袖間飛舞,小心翼翼,唯恐破壞這幅美麗的畫卷。

    那個熾熱的紅色,比冬日暖陽更耀眼的紅色,側立在她的身旁,打斷她撫琴的靜謐,猶如落入湖麵中的石子,破壞了一切平靜。

    “沈姑娘,起得真早啊。”她語中帶笑,切斷了最後一聲琴響。

    沈青顏悠悠抬起頭,迴以同樣的笑:“紅袖姑娘,你也不晚。”

    “月吟呢?她從來不離你身邊,今兒個一大早起不來麽?”寧紅袖坐在沈青顏側麵的石椅上,她的一顰一笑一抬眉都在她密切的注視下。

    “她病了,正在屋中休養。今年冬天冷得厲害,她不習慣。”沈青顏側過身,正對著寧紅袖,波瀾不驚的答道。

    “病了嗎?那我真應該去看看她。”寧紅袖“噌”的站起身,就要往怡芳齋方向走,卻被沈青顏伸手攔住:

    “多謝紅袖姑娘好意,隻是她現在不宜被人打擾。你的一番心意,我自會轉告,有勞費心了。”她的眼底仿若一灘靜水,看不見半點波瀾。

    就是這份出離的寧靜,令寧紅袖不安,她盯著她的眼睛幾秒,才別過頭,似笑非笑的迴道:“那隻好改日再探了。”

    “我先代月吟謝謝紅袖姑娘。”沈青顏收迴手,任由寧紅袖從她身旁擦身而過。

    那一紅一白兩個身影背對著越行越遠,猶如烈火和冰水,上天注定她們無法共存!

    沈青顏的手再次撫上琴弦時,被繃得緊緊的商弦毫無征兆的崩斷,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劃出長長的血痕。

    再遙看遠處模糊的紅衣身影,猶如湧出的鮮血那般豔紅……

    **********

    清瞻園,澹然廳。

    大廳中央的銅製鏤空雕花爐時不時茲咧火花碰撞的聲響,四周的頂梁大柱各自孤零的立著,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廳中的一老一少。門廳的大門緊閉著,謝絕一切打擾者。這屋中沒有莊主和屬下,隻有父親和兒子。

    容顯伸出手探在銅製鏤空雕花爐上,冰涼的手奢侈的吸取爐中散發出的每一股熱氣。這是一雙號令天下的手,此時卻微微顫抖。

    在他的身後,容逸之一身淺藍長褂,黑牛皮束腰讓他看起來比往日更挺拔精神。他手捧一盞熱茶,端到容顯身側:“爹,喝茶。今年天寒,沒什麽好茶,這雨後龍井也是舊茶,過些日子我再吩咐青門台從安徽帶些毛山茶迴來。”

    “嗯。”容顯心不在焉的接過杯盞,冷不丁被燙手的溫度灼痛,縮了縮手。

    “爹,小心熱茶。”容逸之掀開杯蓋,長長的吹了幾口氣,再用手扶著杯側試了試溫度,這才重新遞到容顯麵前,“您試試。”

    容顯看著兒子奉茶的一舉一動,心中如龍蛟翻騰一般痛——

    母親早逝、從小以“少莊主”身份養尊處優的容逸之在他這個父親看來,並未如其他富家公子那般驕縱。相反,他的性格中時不時總能透出他母親的溫柔善良。十七歲離家的他,雲遊三年,苦練醫術,甚至不以真名示人,為的,就是不沾父親的光,不沾暮月山莊的聲名。在他的心目中,父親就是天,是可以崇拜和仰慕的人,況且還是這個身兼母職、從小把他拉扯大的父親,這份父愛對他而言尤其寶貴。

    而紅袖,從小與他青梅竹馬、長大後情投意合的容家大小姐,則是容逸之心中的“地”。

    天地不可分。而將要劈開天地的,不是盤古手中的那柄大斧,而是父親心中的利器。

    容顯從來沒像此刻這般為難過,沈青顏說過的話就像魔咒,死死捆住他的愛子之心——

    “容公子夾在師叔祖和紅袖姑娘之間,情何以堪?”

    容顯的手指僵直,接過容逸之遞來的茶,輕咳道:“逸之,你覺得青顏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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