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以為天大的痛苦和憤怒,在母親眼裏,就隻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嗎?“律子!”夏油奶奶語氣嚴厲,“你冷靜點!不要說這種以後會後悔的話!你隻是太憤怒了,不要上頭了就發瘋!”瑛紀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事情發展成了這樣。但有一件事是非常明顯的。哥哥夏油傑幾乎要被黑色汙穢咒力侵蝕殆盡,而母親夏油律子全身溢散著負麵情緒,這樣下去他們內心都會被鬼吞噬的。瑛紀咬唇,看了一眼正抓著夏油律子的胳膊讓她冷靜的夏油奶奶,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夏油傑身邊。瑛紀雙手捧著哥哥的臉頰,哥哥白皙的臉上多了個紅紅的手指印,眼神有些渙散,麵容微微扭曲,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徹底崩潰了。瑛紀鄭重地親吻了一下兄長的額頭。“我很抱歉,哥哥,是我忘記了克己慎獨,是我忘記了身為器,要指引持有者前行的方向,我不該任性……”金色的光從瑛紀身上散發出來,時間由此開始倒流,已經死去的人不會再複活,可最親近的家人不會再互相刺傷彼此,不會將鋒利的刀刃對向愛著自己的人。“爸爸走了,以後我們都要努力了。”他努力笑起來,“忘掉這些不愉快吧,哥哥。”夏油傑看著這樣的瑛紀,心底油然升起一陣恐慌,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瑛紀:“等等,瑛紀,等等!!”天旋地轉,時間指針倒轉了半天,迴到了粟阪二良被町長請到飯店吃飯的時刻。此時夏油傑、瑛紀以及夏油律子都在家,夏油奶奶去和老姐妹說閑話了。夏油傑興奮地守在門邊,準備等爸爸迴來,就讓瑛紀派遣茜姬邀請那位大師,而夏油律子正在做家務。瑛紀癔症了幾秒,他看著坐在門邊滿臉爛漫無憂的哥哥,又探頭看著正在勤快整理衣物、哼著小曲的媽媽,原本煩躁的心情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突然就安定下來。原來他已經習以為常的日常是如此珍貴。瑛紀起身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定了定神,瑛紀想好了接下來要做的事,這才擦幹淨臉去了大門口。他笑著將哥哥夏油傑推迴玄關:“別看了,我去接爸爸,若是那位大師離開了,我立刻讓茜姬通知你。”夏油傑眼睛一亮:“我也和你一起去。”瑛紀微笑臉:“別了吧?萬一媽媽發現我們跑了來找我們怎麽辦?你留在家裏應付媽媽,等我通知。”說完,瑛紀快速跑出家門。第14章 瑛紀快速奔跑著,直到跑出夏油傑注視範圍後才停下腳步。縱然看不見,可在日光之下,他能感受到夏油傑還在門邊翹首以盼。瑛紀垂眸,神色微冷,殺意凝而不散。“茜姬,你去找尾神,她應該剛抵達鎮子。”紅衣白麵女子欠身行禮後消失不見,瑛紀慢吞吞往前走,繞過兩個彎後,他打量周圍環境。夏油宅邸位於一片田地間,從鎮子上過來要順著土路走上五分鍾,還要繞過幾片別家的田,這裏恰好是草木茂盛之地,幾乎屏蔽了所有視線。瑛紀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他等了大約十來分鍾,遠遠看到了夏油石太郎和栗阪二良朝著這邊走來。瑛紀起身,他定定地看著活生生的父親,眼眶泛起一絲熱意。“瑛紀?”夏油石太郎看到瑛紀後有些不解,“等急了嗎?”他笑著對身邊的栗阪二良說:“這是我小兒子瑛紀。”栗阪二良打量瑛紀。由於瑛紀為了壓製體內的汙穢之物,早已將咒力反轉,和體內的負麵咒力中和,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封印,這導致從外表來看,他身上沒有絲毫咒力。栗阪二良收迴目光,他的目標可不是這個小崽子。“挺活潑的。”他敷衍著。瑛紀沒理會栗阪二良,他緩步走到夏油石太郎身邊,握住了爸爸的手。“爸爸。”他輕聲說:“您安心地去吧。”時間倒流不能改變死亡,在夏油石太郎死亡那一刻,現在活著的夏油石太郎也會死亡。瑛紀緊緊看著父親,語氣堅定地說:“我會一直引導哥哥成為一個您和媽媽所期許的、正直善良的好人,我們都會好好的,相信我,爸爸。”聽到他的話,夏油石太郎微微睜大眼睛,他似乎想說什麽,又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緊接著他脖頸突兀出現血線,生命燭火驟然熄滅,身體緩緩向後倒下。栗阪二良驚懼不已,他想要急速後退,可不知何時腳下出現了漆黑的孔洞,未知且不祥的氣息從孔洞中竄出,將他牢牢束縛在原地。“唔!你!啊啊啊啊——”仿佛被妖魔鬼怪吞噬一般,栗阪二良的聲音戛然而止,消失了。周圍安靜極了,正午的太陽光芒四射,烘烤著大地生靈,不知何時鳥啼蟲鳴全部消失,隻剩下瑛紀一個人低著頭站在小路上。許久後,紅衣白麵女子出現在瑛紀身後,瑛紀這才迴神。“解決了?”瑛紀自言自語,“栗阪是開車來的,不能讓他們在鎮子上失蹤,不如……”……瑛紀忙完一切後滿頭大汗,咒力損耗過度,他勉強撐著一口氣迴家,此刻太陽已經要落山了。“瑛紀?爸爸呢?栗阪大師呢?”夏油傑立刻衝了過來,由於過於興奮,他沒注意到瑛紀蒼白的臉色和疲憊的麵容。瑛紀勉強扯了扯嘴角,撒謊說:“我在飯店門口看到父親和栗阪大師一起開車離開了,我讓茜姬跟了很久,貌似父親打算直接開車送栗阪大師迴去,距離越來越遠,我的力量不足,跟不上了……”“什麽?栗阪大師就這麽直接迴去了?!”夏油傑大失所望。瑛紀笑了笑,拿出一個紙條:“沒關係,他說事務繁忙,但給了我一個通信地址。”夏油傑大喜:“所以我們可以給他寫信!”瑛紀點頭:“沒錯。”夏油傑美滋滋地收起地址,迴到房間裏拿出空白的信紙,也顧不上別的,隻滿心盤算著給新認識的咒術師寫信諮詢各種問題。看著哥哥開心地迴房間,瑛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揉了揉太陽穴,又看了一眼在廚房準備晚飯的母親。夏油律子今晚煮了咖喱,還炸了豬排,香氣飄蕩在房間裏,瑛紀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名為幸福的感覺。“瑛紀?站在門邊做什麽?”夏油奶奶手裏拿著澆花的水壺,她下午和老姐妹聊天後就迴家收拾院落裏的花花草草了,老太太看了看天色,“都這麽晚了,石太郎怎麽還沒迴來?”瑛紀垂眸,小聲說:“爸爸說要送大師迴去,可能會晚點迴來。”夏油律子聽瑛紀這麽說,就道:“那我給爸爸留些飯,咱們先吃。”一家人吃了晚飯,夏油律子坐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夏油石太郎,夏油奶奶年紀大了,早早迴房間休息了。夏油傑也在房間裏奮筆疾書,他寫幾行字就和瑛紀聊天,說一些諸如我們問什麽呢?咒靈是什麽、術式是什麽等問題,又有些惶恐和不安,說我們這麽貿然打擾會不會給大師帶來困擾雲雲。瑛紀心不在焉地搭積木,隨口附和著夏油傑的各種問題,先讓哥哥興奮一會吧,反正等明天了這個郵件地址就沒有意義了。尾神夫人已經死了,栗阪半死不活著,瑛紀準備從栗阪那掏出所有咒術界常識和知識,至於栗阪和尾神夫人的小金庫全歸瑛紀了。瑛紀思考著這些有的沒的,夜深了,夏油傑那股興奮勁過去後很快泛起困意,上床睡覺了,瑛紀雖然也鑽進了被窩,卻沒有絲毫睡意。轉生為人後,瑛紀的生活一直順遂幸福,他從未想過普通人的幸福如同泡沫,會如此輕易破滅。他沒有想到哥哥對他其實存在著心結,也沒想到母親如此忽視哥哥的想法。是他做錯了什麽嗎?他不該存在嗎?可哥哥平時也很愛護他啊,媽媽也一直考慮迴東京的事,隻因為東京的教學質量比鄉下高,可以讓夏油傑獲得更好的教學資源。明明是愛著彼此的親人,卻能說出那麽鋒利尖銳的話,直接刺傷靈魂和心。人類啊,弱小又可怕。瑛紀閉上眼,他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但絕不能像之前那樣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了。他不再是過去那個馳騁於天空的神器,他現在是個也有做不到之事的人類,他不當傲慢的,要謹慎小心、心存敬畏,時刻銘記自己的弱小和無能。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就是代價過於慘痛了。瑛紀蜷縮在被褥裏,無聲無息地哭了。第二天一早,町長來敲夏油家的門了。他一臉悲痛和焦慮:“今早傳來消息,栗阪大師的車子翻下了公路,車子裏沒人,但有人員滾落到河裏的痕跡。”夏油律子呆若木雞,手中的湯勺咣當摔落在地。“現在搜救人員正在河水的下遊尋找,也、也許能找到……”町長沒敢說遺體這個詞,他神色沉重,“節哀。”夏油傑一臉懵逼,等等,他聽到了什麽?爸爸難道翻落到河裏了?他不是跟著栗阪大師嗎?栗阪大師那麽厲害,應該可以將爸爸救迴來吧?他死死抓著瑛紀的胳膊,有些惶然地說:“瑛紀。”直視著哥哥的眼睛,瑛紀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他垂眸,輕輕點頭:“嗯。”他會讓茜姬打著搜尋的名義,補充好後續線索和痕跡的,這樣即便是那些咒術師來調查,也不會發現真相。夏油家等了三天,仍然沒有等到夏油石太郎的消息,夏油律子堅信丈夫還活著,拒絕接受夏油石太郎已經死亡的事實。夏油奶奶一夜之間老了下去,身體狀況急劇下降。夏油傑在得到瑛紀的“茜姬也沒找到”的迴答後,變得沉默了很多。有一天夜裏,夏油傑抱著弟弟,小聲問:“是不是我堅持尋找咒術師,導致爸爸出了意外?”瑛紀有些詫異,他反問:“為什麽這麽想?”夏油傑輕聲說:“如果不是我們鬧出這麽多動靜,町長就不會讓爸爸請來栗阪大師,他們也不會死了。”瑛紀遲疑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哥哥為什麽這麽想尋找咒術師呢?”夏油傑想也不想就迴答:“因為我們周圍沒有其他同類啊!爸爸媽媽他們都看不見,隻有我們能看見,我當然想要尋找看得見的同類。”他悶悶地說:“爸爸媽媽說要我們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可我說出了事實,卻沒人相信我,這豈不是在說,爸爸媽媽的期望是錯誤的?如果連爸爸媽媽都否定我,說我在騙人,我又怎麽去成為他們滿意的人呢?”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瑛紀的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