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下午五點鍾,季眠走出考場。


    今天的天氣不算好,即便到了下午五點,太陽也依舊灼人。


    季眠走得很快,跟著整個大部隊。


    剛一走出校門口,遠遠便聽到有人在右側的樹蔭下大喊:“季眠!”


    “季眠!”


    是孫齊的聲音。


    季眠循聲看過去,隻見那片樹蔭下,站著兩個顯眼的青年,一個頂著一頭耀目的紅毛,臉上一條細長的疤,另一個氣質則沉靜得多,且帥得不像話,周遭再多人也擋不住的風采。


    他加快步子,到最後幾乎是小跑著過去的。


    “孫齊哥。”他先跟孫齊打了聲招唿,隨後目光才落迴到段酌身上,後者唇邊噙著淺笑,自始至終注視著他,神情莫名溫柔。


    隨即,季眠的腦袋上覆上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像往常一樣揉了兩把那頭軟篷篷的頭發。


    季眠低著頭任由對方摸,心跳不知為何有些快。


    過了會兒,他才小聲喊了句:“哥。”可以了。


    段酌這才鬆手,偏頭看向孫齊:“包給我。”


    “哦對!”孫齊沒把包直接給他,自己從帶的包裏取出一把遮陽傘,遞給季眠。


    從很久以前開始,每次和季眠出門,段酌都會隨身帶把傘。


    季眠聽話地接過來,問道:“哥,為什麽總讓我打傘啊?”


    “這還不懂?”孫齊笑道,“你白呀,白的人就該打傘。”


    “……”


    對於孫齊混亂的邏輯,季眠不知該如何迴應。


    “而且,現在的姑娘都喜歡白白淨淨的男的。唉,審美不行了。”


    “……”


    孫齊瞅了瞅季眠那張白淨俊秀的臉,曖昧地挑了挑眉頭,說道:“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等你上了大學就知道了,你這張臉,想追女生都比其他人容易。”


    此話一出,在場的兩人齊齊變了臉色。尤其是段酌,驟然落下的唇角直接把孫齊嚇了一跳。


    “屁話那麽多?”段酌冷冷道。


    季眠的表情也很認真:“我隻喜歡語曼姐,不會追其他女孩的。”


    聞言,段酌側目看向他,幾秒後平靜地垂下眼皮,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孫齊:……


    合著就他裏外不是人是吧?


    周圍的人群逐漸開始散開,帶著各自結束高中生涯的孩子們迴家。


    段酌也抬手,捏住季眠的後頸,往前輕輕推了一把。“迴了。”


    “好。”


    *


    六月份下旬,高考分數出來的這天,季眠抱著段酌的手機,而孫齊也用自己的智能機,在一旁幫他查成績。


    進入網頁的時候,季眠瀏覽器頁麵的藍色進度條一隻卡在最後那麽一丁點距離,遲遲登不進去。


    “?”孫齊忽然出聲,看著忽然有了文字的界麵,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後麵的“總分”欄目,吐出一個數字:“640?”


    “這是六百四吧?”他把手機舉起來,看向兩人。


    季眠的手指頭僵住,心髒好像不會跳了。


    連段酌也愣神片刻,隨後上前一步抽走孫齊手裏的手機,在成績條上看了又看,確定那個分數是640沒錯。


    “640?這算高還是低?”孫齊嘀咕完,想到什麽又道:“應該挺高的吧?我朋友他老弟去年才考兩百五。”


    段酌手指點在屏幕上,隻迴了兩個字:“很高。”


    “六、六百四?”季眠總算從僵硬中迴過神,結結巴巴的,“我考了……六百四?”


    下一秒,他的眼前被手機的成績界麵擋住,耳邊是段酌帶笑的聲音:“自己看。”


    【這裏麵至少有五十分是我的功勞。】係統驕傲地道。


    六百四十分,這裏麵有一點季眠超常發揮的因素在,但更多的是他最後兩個月有效複習的結果。


    季眠捧著手機,整張臉都是燙的。


    “哥!!”他興奮地蹦起來,一把摟住段酌的脖頸,給了對方一個熱情至極的擁抱。


    他有學上了!!


    被他抱住的人怔了下,手臂正要收緊想將人摟得更緊,季眠卻已經抽身奔向孫齊,用同樣的手法給了後者一個擁抱。


    堪稱端水大師。


    段酌:……


    他的舌尖輕輕抵住後槽牙,有點不爽。


    孫齊嫌棄地推開季眠,誰要跟男的摟摟抱抱?他可是有女朋友的!


    扒拉開季眠的手,他無不豔羨地問:“大哥,你說,我今年二十五還能去高考不?”


    這年頭工作多難找呀,他雖然是自己做生意,但也沒打算一直創業,就等著賺夠了錢找份安穩的工作養老呢。


    當年要是能有個本科學曆,現在指定就去考公務員了。


    “……嗬。”


    段酌迴給他一個冷笑。


    短暫的亢奮過後,就是擇校的糾結了。


    季眠的分數很高,但在本省卻顯得非常尷尬。本地的幾所重點高校斷層嚴重。最好的那一所分數線最低線也要660以上,而剩下兩所六百分左右就能上。


    季眠的分剛好卡在中間,最好的夠不上,但去其他的兩所學校,這成績又未免太可惜。


    在本省的學校裏糾結了半天,也沒能選出究竟要上哪一所。


    段酌在窗戶前抽了根煙,最終一錘定音。


    “看看外省的吧。”


    誌願填報結束時,季眠的誌願表順利填完。


    第一個是本省那所最好的學校,再後麵兩個則依次外省的兩所高校,他的分數差不多能上。


    當地剩下的那兩所被他填到後麵當作保底。


    結果不出意外,季眠的運氣還沒好到能撿漏的程度。他被第二誌願錄取,而那所高校遠在一千多公裏以外。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屋外的陽光正好。


    段酌靠在躺椅上閉眼小憩,季眠則是坐在自己的小馬紮上挨著他,跟他一起躲在陰涼處。


    考試結束以後,季眠重新拾迴他的老本行,在木雕店裏兢兢業業地刨木花。


    他的手藝在這兩年中快被遺忘得差不多了,拿起刻刀手都是生疏的。


    季眠為此難過了好幾天。


    段酌前段時間剛清完單,木雕店裏近來沒什麽生意。季眠自己窩在店裏麵,雕了一個外形很粗糙的馬,最後被自己的成品醜到自閉,扔下刻刀陪段酌一起在外麵吹熱風了。


    夏天天熱,但靜止不動地坐在陰涼處卻另有一種獨特的愜意滋味。


    季眠還是在自己的小馬紮上,段酌的躺椅就在他邊上。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小馬紮挪遠了一點,免得跟他哥離得太近熱到對方。他自己很耐熱,倒是怎樣都無所謂。


    段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對此沒說什麽。


    但季眠莫名覺得,他哥那個眼神好像是希望他能坐近一點。他有點遲疑,不知道這感覺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到底是沒再搬動小馬紮湊過去了,攥著自己雕的醜醜的駿馬,黯然神傷。


    “沒那麽容易忘,手藝一旦學會了,過再久也能撿起來。”段酌安慰他。


    他難得對誰好好說話,這一年,幾乎把自己這輩子的好話都說出口了。


    段酌曾經那愛答不理的鳥脾氣,在季眠麵前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他接過季眠捏在手裏的馬狀坯子,在掌心裏轉了一圈。的確是醜。


    段酌臉上帶笑:“進步不少,起碼不是土豆了。”


    季眠:“……”


    “你們兩個人,怎麽都喜歡在夏天往外麵跑?”


    溫柔悅耳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段酌看到來人,喊了聲:“姐。”


    季眠輕快的嗓音同時出現:“語曼姐,您怎麽來了?”


    穆語曼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哥,手裏拿著一件快遞專用的檔案袋。她道:“我在樓下,這位小哥向我問路,地址是你們這一棟樓。”


    她笑眯眯的:“我想,可能是季眠的錄取通知到了,就一起過來了。”


    季眠身子立刻坐直了。


    那小哥把檔案袋遞交給了他,臉上帶著恭賀的喜氣:“麻煩您簽個字。”


    季眠唰唰簽完,將筆和單子還給小哥後,撕開了檔案袋的拆封線。


    裏麵是一張深藍色的厚實紙張,雙層的,外皮上麵印著燙金的“錄取通知書”。


    季眠的第一反應是拿給段酌看,可穆語曼的聲音在同一時刻響起:“哇,好漂亮!”


    他準備拿給段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最終把手裏的通知書率先遞給了她。


    穆語曼接過他的通知書,好似自己當初考上大學那般開心,翻來覆去地看。


    她看著通知書上偌大的“季眠”兩個字,忽然就有些感慨。


    幾年前的某個晚上,她的房門被段酌敲響,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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