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鄭知夏抬頭看去,陰影如遮天蔽日般襲來,那一瞬間的絕望感熟悉到令他有些失神,仿佛重新迴到幾年前那個冰冷到連靈魂都有些僵硬的冬天,他躺在自己漸漸變涼的血泊中,隱約間似乎聽見了宋白露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轟!  撞擊聲在腳下響起,隨之落下的塵土撒了滿頭滿臉,鄭知夏咳嗽兩聲,在好一會後才能睜開眼,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他劇烈地喘息,煙從顫抖的指尖跌落。  助理被嚇得雙腿發軟嘴唇蒼白,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鄭知夏深深吸了口氣,笑著拍了拍她的肩。  “沒事沒事,”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我這人運氣一向很好,所以我們今天肯定能逢兇化吉。”  助理定定地和他對視著,十幾秒後突然渾身一顫,終於喘了口氣。  “嚇死我了,”她跌坐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天呐……等我迴去,迴去之後馬上就和我男朋友求婚。”  鄭知夏不由失笑,問她:“是不是有點太匆促了?”  他也盤腿坐下,滿頭滿臉都是泥沙,笑容卻很明亮,助理也跟著笑起來,語氣卻很認真。  “不,我剛才以為自己快死了,想的最後一件事居然是出門那天沒有多看他一眼。”  “戀愛腦。”  鄭知夏玩笑般地罵了這麽一句,思緒卻漸漸飄遠,直到助理的話鑽進耳中,他才驟然迴過神。  “那您剛才在想什麽?”  “想……”  鄭知夏卡殼一瞬,又笑了聲。  “我在想,前幾年出車禍的時候受的傷會不會遭受二次傷害,打鋼釘其實還挺痛的。”  “您也太樂觀了。”  助理的誇讚十分真心誠意,鄭知夏搖了搖頭,玩笑般地說:“一迴生,二迴熟嘛。”  “那第一次的時候,”助理小心翼翼地問,“會害怕嗎?”  “當然會,”鄭知夏很輕地歎了口氣,“那時候動都動不了,除了害怕就是後悔。”  至於後悔的是什麽,他沒有說,助理也沒有再問,他們就這麽安靜地坐著,直到有人從山下上來,邊跑邊用英文說:“進城的路被截斷了!救援要很晚才到!”  還真是雪上加霜,鄭知夏無奈地歎了口氣,說:“看來我們得在這過夜了。”  但事實證明人不可能一直倒黴,夜色降臨時天幕上終於傳來了直升機的動靜,喧鬧聲頓時變大,鄭知夏扶著助理站起身,先將她送上了救援飛機。  “有信號後要第一時間和國內聯係,”他叮囑道,“還有國外總部,也得去封郵件。”  助理點頭應下,說:“好,您自己小心。”  晚風帶著海水的腥味拂來,鄭知夏站在夜色中,對著海麵上亮起的燈塔又點燃了一支煙,眉目顯得很冷峻,下一班救援來得很快,他淡淡地望去,卻在看見一張熟悉至極的東方麵孔時愣了一瞬,而後瞳孔緊縮,很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地麵隱隱地開始震顫,是新的餘震,塵土從山崖上滾落,鄭知夏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喝止:“你迴去!別過來!”  可林霽隻是很淡地笑了下,很堅定地朝他奔來,泥沙撲頭蓋臉地落在他們身上,鄭知夏心中一驚,也朝著他跑去,抬腳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大概是在這個地方站太久了。  手腕被握住,林霽的聲音藏在直升機和夜風的唿嘯中:“先上去!”  他們在夜色中攀升至空中,鄭知夏坐在位置上,終於很長地出了口氣,他看向對麵,林霽的神色中有很明顯的後怕,略顯淩亂的發上沾了塵土,就這麽安靜而長久地凝視著他的臉。  安靜的喧囂中,鄭知夏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林霽這才像迴過神般垂眼,再看向他時已經是平靜而穩重的表情:“看到了地震的消息,沒聯係上你,所以過來一趟,上一架救援的飛機上有你的助理,她說你還沒有上來。”  他的話竟然有些無序,鄭知夏安靜地聽完,突然覺得胸口空了一塊。  “你從哪裏過來的?”  林霽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剛好在歐洲辦點事。”  於是鄭知夏便確定了他在害怕,他看向外麵黑暗的天穹,良久後才說:“還算幸運的,地震的時候我在室外,沒有被波及到。”  林霽點點頭,說:“那就好。”  往後的路程上隻剩下直升機的轟鳴聲,鄭知夏垂著眼看自己髒兮兮的手指,始終能感覺到林霽強烈的注視,那麽沉重,又那麽的悄無聲息,看得人幾乎無法唿吸。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說出那句“其實你不用來的”。  直升機落地,機場裏燈火通明,鄭知夏站在夜風中迴頭,注視著林霽跳到地上,朝著自己走來。  他穿著單薄的襯衫和西裝褲,在很近的一個位置停下,鄭知夏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先看清了那雙眼中密密麻麻的紅血絲。  valina說林霽一天隻睡幾個小時。  還有人在精神科醫院看見林霽獨自從失眠門診走出來。  他啞然著,喉嚨很堵,最後隻能發出歎息般的氣音,林霽同樣沒說話,垂著眼長久地跟他對視,遠處人聲鼎沸,他很慢地附身張手,像是在等待一聲必然的拒絕。  但鄭知夏隻是閉了閉眼,同樣張開了手。  他們在異國他鄉的深夜中擁抱了很久。第64章 詰問  燈火通明如白晝的大廳裏,鄭知夏和林霽靠著牆並肩而立,還是很沉默。  “你怎麽過來的?”  “私人飛機,”林霽的語氣溫和而尋常,“托人找了點關係,所以浪費了不少的時間。”  鄭知夏知道林慶生擁有一架私人飛機,因此不太意外地點點頭,又說:“其實來得挺快的。”  林霽笑了笑,想說點什麽,卻被小跑過來的周皓打斷,他口袋裏揣著好不容易弄到的充電寶,剛站住就立即分給了麵前的兩人,鄭知夏道了聲謝,話題便也戛然而止。  他們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優先處理。  手機從重新插上電開機的那一刻就開始震動,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擠滿了屏幕,公務的私人的,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先迴哪條,鄭知夏翻到宋白露的聊天框,最新的一通電話顯示的時間是三分鍾前。  他撥了過去,等待聲剛響起便結束,一張憔悴倉皇的臉出現在鏡頭中,眼角仍有明顯濕潤的淚痕。  “寶!”宋白露嗓音沙啞,視線很急切地掃過他展露在鏡頭中的每一寸身體,“你沒事吧?”  鄭知夏自從上小學四年級後就再也沒聽見過她用這個稱唿來叫自己,因此盡量溫和而平靜地對她微笑,說:“我能有什麽事,就是一直沒信號而已。”  他決口不提期間發生的幾次餘震和那塊險些砸下來的巨大落石,宋白露又細細地打量他一會,終於放下心來。  “過兩天迴來一趟吧,”她捂著胸口,劫後餘生般吐了口氣,“或者我迴國看看你。”  鄭知夏先是乖乖點頭應好,而後說:“我迴來就好,剛好現在離得近,但是得再過兩天了。”  宋白露還想說些什麽,視頻中卻出現了另一道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裏遇見過。  “去拿了瓶水,先將就喝點?”  鄭知夏愣了瞬,下意識地調整了下手機鏡頭的角度,說:“好,謝謝。”  林霽的視線和他短暫交匯,似乎什麽都沒發覺,微不可察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去問問那邊的情況。”  鄭知夏點點頭,目送著他超遠處走去,再看向屏幕時宋白露神情複雜,輕聲問道:“是林霽吧?”  “嗯,”他沒有否認,表情卻像是有些失神,“我待會看看迴家的機票。”  宋白露的歎息很輕,在喧鬧的環境中幾乎聽不太清楚。  “他對你還是這麽上心。”  鄭知夏沒什麽情緒地勾了勾嘴角:“我這邊還有些事,等迴去了再和你聊。”  於是宋白露囑咐了幾句關切話後將通話掛斷,鄭知夏轉而給林澤打了個電話報平安,接著又一一迴複了工作消息和其餘的私人問候,再抬頭時看見林霽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望著自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視線對上之後,他才朝鄭知夏走來。  “航班都是直接迴國的,”他說,“最早去瑞士的機票在明天下午,不是直飛,需要中轉。”  “我不是很著急,”鄭知夏一錯不錯地盯著他,“你呢?迴國還是繼續去出差。”  “去瑞典那邊,”林霽說得輕描淡寫,“還有些事情沒結束,剛好能順路送你一程。”  這未免有些太巧合,鄭知夏突然笑了聲,問他:“你怎麽知道是瑞士?”  林霽愣怔一瞬,唇邊也漫出一點很淡的笑意。  “我很久沒見過你這麽笑了。”  鄭知夏和他錯開視線,語氣又淡了下來有些欲蓋彌彰。  “所以你調查過我。”  “抱歉,”林霽的語氣聽起來很誠懇,“這些年確實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但也是前兩個月才知道的,不然的話,我應該會在瑞士和你重逢的。”  鄭知夏倒也不太意外,點點頭,隻說了句:“但我不會願意看見你。”  “我知道,”林霽的笑意略顯苦澀,“所以等下送你到瑞士後,我就走了。”  鄭知夏轉過頭,對他挑了挑眉。  “我好像還沒有同意這個提議吧?”  “總歸方便些,”林霽說,“我可以讓周皓送你過去。”  “不用了。”  鄭知夏站直身體,抬手拍了拍身上仍然存在的塵土,聽見林霽說:“轉機太折騰了,你今天體力和精力都消耗得太大……”  話語在一聲很輕的笑中戛然而止,鄭知夏看著他,眼神明亮,有很複雜的情緒藏在其中。  “我是說,如果你那時候找到了我,我不會願意見你。”  林霽以為是自己曲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沉默得猶疑不定,鄭知夏卻伸出手,輕輕扣住他的手腕,那麽溫熱的觸感,卻像是再一場的夢。  可他在這幾年從沒做過美夢。  “不用很著急迴去,”鄭知夏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找個酒店,你好好睡一覺,我們明天再出發。”  林霽和他對視著,喉結滾動幾下,再開口時嗓音竟有些艱澀。  “不用,飛機上也能休息。”  他眼中血絲顯得有些可怖,鄭知夏沒有堅持,說:“那我們現在走。”  “好,”林霽還是那副永遠不變的溫和笑意,“但是周皓正在安排,我們還得在這裏等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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