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有教書先生響亮的聲音傳來:“秦斯昭,類似的問題我在前兩日已經出過兩道,你算算。”


    “先生,學生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做?”


    先生的聲音滿是惱怒:“凡遇事,先不要說自己不會,你倒是迴答得幹脆,卻不肯用心思,怕是連這道題目究竟是什麽意思也不明白吧?”


    秦斯昭帶著膽怯地迴答:“先生……學生……學生確實看不明白……”


    “手攤出來。”


    接下來響起了扳子抽手心的聲音,以及秦斯昭的悶哼聲。聽得出來,教書先生是用力在打。


    嶽雲眉頭一聳,就要衝進屋去。王慎一把拉住他,搖搖頭,示意他聽下去。


    打完手下,教書先生喝道:“我再說一遍,你可要聽明白了。這道題的意思是說,有若幹隻雞兔同在一個籠子裏,從上麵數,有三十五個頭,從下麵數,有九十四隻腳,問籠中各有多少隻雞和兔?”


    “算法也簡單,總腳數減去總頭數乘雞的腳數,得出的數字再除與兔的腳數減去雞的腳數之和,最後就能得出兔的隻數……”


    他劈劈啪啪說了一長串,最後道:“你把算經中這道兩道題都做了,我明天再來。另外,《毛詩》和《春秋》的新章節你預習一下,這是明天的課,別到時候坐在課堂上呆若木雞……氣死我了,我教了二十多年書,從來沒有碰到過你這樣笨的學生。”


    說完,先生就氣唿唿地摔了門出來。


    王慎朝他一拱手:“辛先生好。”


    那個姓辛的書生正是王慎請來給秦斯昭教課的私塾先生,學問不錯,就是脾氣壞了些。


    見到王慎,大約是怪他給自己找了個笨蛋學生,眼睛一翻,也不理睬,揚長而去。


    嶽雲大怒,捏緊拳頭,罵道:“什麽篾片相公,什麽兔子腿雞腿,把人都聽糊塗了,如此無禮,將軍你等著,俺追上去打了痛快。”


    王慎喝道:“應祥你想幹什麽,懂不懂尊師重道?看來,是得請個老師教教你做人做事的道理。”


    嶽雲大吃一驚:“那就算了,我可吃不了讀書的那種苦,你可不能這個幹。”落到辛先生這種酸秀才手裏,比殺了他還難受。


    “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多讀書總是好的。”王慎心中突然一動,有了個念頭。


    正說著話,安娘就出來。


    看到王慎和弟弟,安娘心中歡喜:“你們迴來了,我這就上街買些菜迴來。”


    嶽雲連聲道:“好啊,好啊,去買頭羊迴來,軍營中每天二兩肉,可餓壞俺了。”


    王慎:“安娘,讓老郭去買吧,好不容易迴來一趟,大家坐一起說說話。”


    今天一大早,王慎就洗了個澡,換上幹淨衣裳,收拾得利索。


    這是新兵集訓的第十五天,按照泗州營的規矩,部隊每月初一十五兩天,各部可輪流休假一日。


    王慎做為一營的將官,自然不會受這個約束,隔個三五日就會迴來一趟。但嶽雲要帶兵,自進軍營之後,這是他半個月以來第一次迴家。


    按照泗州營的製度,士兵休假這天要在下午申時以前歸隊。申時就是後世北京時間下午三點,也就是說他們隻能在家裏呆半天。


    進得屋中,秦斯昭已經將茶水端到幾上,上前施禮:“見過父親,見過舅老爺。”


    他剛才吃了先生的板子,手下還紅著。畢竟是個孩子,眼睛裏還包著兩泡眼淚。


    坐下吃了兩口茶,王慎就問起他的學業。


    秦斯昭迴答說,最近在學《毛詩》《春秋》和《論語》,另外每天還要練兩道《算經》上的題目。


    自從把秦斯昭交給安娘養之後,王慎就請了辛先生迴屋教他讀書。這孩子畢竟是個讀書人的子弟,念起書來道是不錯。隻是,對數學有些抵觸。


    這也可以理解,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除了天賦稟異之人,小孩子大多厭惡這個科目。一厭惡,自然學不好,然後就被教書先生體罰。


    安娘見小家夥今天挨打,她有是個善良之人,忍不住對王慎說,書是應該讀,可算術這種東西也沒有什麽用,是不是不學了。


    王慎卻笑著搖頭,迴答說,沒什麽用?這東西才是經世至用的學問呀!不但要學,還得加大課程,在這上麵多用點心。禮、樂、射、禦、書、數,君子六藝,養國子以道。這數,就是數學。


    實際上,在王慎的計劃中,他又不打算培養秦斯昭將來去考科舉,然後進入體製。首先,看這小子雖然讀書還成,但要科舉這條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道路實在太難;最重要的是,在這亂世中,要想活下去,需要的是武力。


    你四書五經讀得再好,正麵抵不住金軍的滾滾鐵騎,反麵架不住未來蒙古人的閃閃大刀,又有什麽用處?


    儒家的書讀讀,懂得做人和做事的道理還是可以的,在這個世道卻派不上多大用場。要學就學實在的知識,比如算術就很不錯嗎?將來隨著泗州軍的逐步壯大,後勤保障、器械製造,都需要數學。


    這種人才要想在民間招募也難,就算來人,人家也未必跟你一條心。特別是錢糧這種核心事務,還得掌握在自己人手裏才安心。人才,不妨從現在開始培養。


    王慎聽秦斯昭稟告完畢,就問:“斯昭,你的手還痛不痛?”


    秦斯昭:“迴爹爹的話,疼是疼,不過父親和先生是為我好,兒子心裏清楚,絕不辜負你的期許。”


    他一口一個爹爹,無論王慎如何糾正死活也不肯改口。


    王慎也是無奈,又想起秦斯昭小小年紀就父母雙亡,並且母親又是在他麵前活生生被金兵殺死的。小孩子現在已經將對父母的思念之情徹底地寄托到他和安娘身上,自己又如何忍心拒絕?


    隻得由了他去。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你好好念書,過得兩年就到我麾下效力吧。”


    秦斯昭一臉的激動:“是,父親。”


    嶽雲嘿嘿一笑,道:“將軍,這小子如許瘦,手無縛雞之力,拿得動刀槍嗎,別丟了咱們家的人才好。”


    秦斯昭聽到嶽雲挖苦,卻不生氣,反彬彬有禮地說:“迴舅老爺的話,侄兒平日裏也有跟郭叔學習武藝的,等過得兩年身子長成,也能上陣殺敵。侄兒母親殘死在女真韃子刀下,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老郭的武藝,不成的。依我說,這殺人的功夫,還得去軍中學,去戰場上練。”嶽雲撇了撇嘴,顯然是對老郭不以為然。


    既然說到武藝和戰陣工夫,嶽雲來了興頭,就埋怨道:“將軍,我看你這練兵之法就不對。”


    王慎問:“什麽地方不對了?”


    嶽雲:“每天早上的晨跑還行,可以鍛煉士卒的氣力,下午的戰術訓練也成,很實用。就是上午的隊列訓練實在沒意思,大家都在說,就這麽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轉太煩人,跟打仗也沒有任何關係。還有,怎麽走路,怎麽疊被子,鞋子怎麽放,飯怎麽吃都有嚴格規定,這玩意和上陣殺敵有關係嗎?士卒們一不小心就受罰,難免心生怨氣,不好管啊!”


    不但是他,就連營中其他軍官也有著同樣的疑惑。


    “難不成要讓士卒們拿著兵器成天打打鬧鬧才算練兵?隊列和內務,訓練的是士卒的執行力和對軍官的畏懼。長期訓練下來,士兵會養成一有令下就不假思索執行的的下意識反應。現在我說再多,你們也理解不了。其實也不用等到上戰場,下一步我們要開始新的訓練科目。”王慎笑了笑,反問:“應祥,你所什麽不好管,其實這話卻是說錯了。他們一天到晚就沒有個空閑的時候,哪裏有工夫去暗生怨氣?”


    嶽雲一呆,抓了抓頭:“你還真別說,士卒們天一亮就開始不停地受訓,到天黑,都累趴下了,倒在床上立即就打起了唿嚕,哪裏還有精神去想其他。你這個法子,其實也是不錯的。”


    王慎:“那就對了,養兵如養狗,就得讓他們動。否則,上千條精壯漢子呆在一起,成天無所事事,帶兵的人就有麻煩了。下一階段的訓練比較複雜,軍官們需要看得懂軍令。我打算讓陸燦辦個學堂,讓隊正以上的軍官去他那裏讀書,也不要念出個什麽名堂來,能認得五六百個字就行。”


    是的,這是他剛才興起的念頭。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自己手下的那群軍官除了陸燦、穀烈和嶽雲三人識字以外,其他都是目不識丁的大文盲。


    現在做低級軍官還好,等到以後泗州軍壯大了,他們連軍令都看不懂,還如何指揮部隊作戰?


    “讀書?”嶽雲嚇了一跳,他從小就不喜歡上學,在學堂裏一坐就渾身難受,聞此言頓時麵色大變。


    須臾,他一拍腦袋:“對哦,我可是能夠讀書寫字的,就不用上這個學了吧?”


    “你不用去。”


    “太好了。”嶽雲禁不住歡唿出聲。


    看到弟弟和王慎有說有笑,安娘一臉的欣慰。在知道嶽雲做了王慎的軍官之中,她心中本不願意。


    今天總算見到弟弟,半月不見,弟弟似又壯實了些,又沉穩了些,已是磊落丈夫。


    心中不覺想:應祥也是個大人了,現在的模樣還真有點爹爹的氣概。我也不可能將他關在家裏一輩子。男子漢大丈夫,總歸有在外麵那偌大天空翱翔才是啊!


    在家裏吃過午飯,就到了應該迴營的時候。


    王慎忍不住問安娘:“可尋到你和應祥的母親了?”


    安娘迴答說她是個女流之輩,不方便出門,這些日子都拜托老郭出去打聽,卻是沒有任何消息。


    有消息才怪,沒有人比王慎更清楚嶽飛的第一任妻子現在在什麽地方。據史料記載,安娘和嶽雲的母親和人私奔之後,她的情夫投到韓世忠軍中,做了個中級軍官。如今,韓世忠部正駐紮在鎮江,離這裏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再建康城裏找,又如何找得到。


    這事關係到嶽家的隱私,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王慎無法想象這娘仨加上那個情夫見麵時的情形,以嶽雲火暴的脾氣,說不好又是一場人倫慘劇。


    嘴唇動了動,隻道:“那就繼續尋吧。”


    說完話,他心中又是一動,嶽飛就在這城裏,未來的老丈人現在在建康留守司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官,等過了這一陣,就去找他提親,也該給人家安娘一個交代了。


    一想起即將和軍神嶽飛見麵,王慎禁不住一陣激動。


    做為一個穿越者,王慎自然知道未來的建康之戰宋軍是怎麽敗下來的,也已經立誌將這挽這天之將傾。如果有嶽飛幫助,自然多了幾分把握。


    隻不過,他現在還沒有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安娘和嶽雲罷了。一是想到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二是這一段時間內,留守司的軍隊調動頻繁,鬼知道嶽飛在不在城裏。


    說來也怪,泗州營雖然歸留守司前軍管轄,可上頭一直沒有命令下來,就好象把他們這支部隊忘記了似的。


    王慎仔細一想,就明白這是為什麽。


    這年頭宋朝軍官有吃空餉喝兵血的潛規則,泗州軍雖然是一個營的編製,可當初陸燦等人手頭隻有百餘人,這點人馬上頭根本就不當迴事。而且,前軍統製若要調動泗州營,就算是正式承認他們是自己的部隊,這軍餉是不是該發下來了?有那錢,還不如大家分一分。反正泗州營這支垃圾部隊就算調去老營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如此一來,泗州軍有意無意被上頭給遺忘了。


    這樣正合了王慎的意思,因為部隊還沒有訓練完畢,現在部隊拉上戰場,基本等於送死。


    “還有半個月,還有半個月金兵就要過江,戰幕開啟,趕得及嗎?就算新軍練出來,上了戰場,能抵得住女真人狂風暴雨般的衝擊嗎?”王慎心中也是沒數。


    後世的新兵訓練為期三月,訓練完後才會下到作戰部隊。而自己因為時間限製,隻有一個月。


    一個月又能練出什麽樣的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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