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製止住手下衛兵,伸手去扶那個婦人。


    卻不想,婦女力氣甚大,卻扶之不起。


    王慎溫和地對她說:“這位娘子,不是我不收你兒。實在是,某剛才當著碼頭這麽多人的麵說過,隻收十六到四十的壯漢。這是要讓他們去當兵,上戰場和韃子廝殺,一個孩子就算是上了戰場也沒有任何用處。再說了,規矩是我立的,自然不能在我手中壞了,希望你能夠理解。”


    是啊,如果自己點頭讓那孩子上船,隻怕其他百姓都會湧來同樣求懇,自己今天如果不動刀,怕是別想離開這裏了。


    說著話,他從袖子裏掏出一串錢遞過去。


    婦人卻不接:“我不要錢,我隻要我兒活下去。將軍,你就發發慈悲收下他吧。我兒年紀雖小,力氣可大了,再過得兩年就能替你效死了。求求你,求求你,我會在家中給你立長生牌位,保佑將軍一世平安!”說著,就把孩子推了過來:“你個著死的,還不快讓將軍看看你的力氣。”


    那孩子哭道:“娘,娘,我不走。”


    “混蛋東西,你怎麽不聽話呀!”婦女大驚,一記耳光抽過去,“快給將軍看看你的力氣。”


    孩子含著眼淚,隻是搖頭。


    正在這個時候,兩騎飛奔而來:“將軍,將軍,緊急軍情。”


    這正是王慎重撒出去的踏白。


    看他們渾身是水,一臉焦急,其中一人背上還中了一箭,有血不住冒出來,王慎心中一緊,低聲喝問:“什麽事?”


    一個斥候走過來,將嘴湊到王慎耳邊:“韃子來了,距離碼頭五裏地,都是騎兵。”


    “怎麽這麽遲才發現敵人?”王慎大為不滿,這些新兵素質實在太差,和陳蘭若的騎兵營根本沒辦法比:“多少人?”


    “不知道,到處都是,數不過來。”


    “真是不中用的。”事情緊急,王慎也顧不得發火,高聲道:“抓緊上船,快快快。”


    當下,就要兩個衛兵過來把那隊母子架開。


    王慎跳上船起,連聲唿喝,好半天才讓士兵上了船。


    十五條船,裝了八百士卒,深深吃水,緩緩離開江岸。


    一刹那,船上船下的人都放聲痛哭起來。


    而剛才那個帶著小孩子的母親卻跪在岸邊,一個頭接一個頭磕下來,那孩子緊緊地抱著母親,好象在哭著什麽。


    女真人馬上就要過來了,下一刻,岸上的人都要死。


    王慎痛苦地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賊老天,你為什麽要考驗我的人性啊,你這是要一輩子讓我經受良心的折磨嗎?”


    在這一個月中,這樣淒慘的場景他看得實在太多了。如今整個長江以北已經落到金人手裏,他所經過之處,到處都是死人和燃燒的村莊。


    和穀烈一樣,早在之前王慎已經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家國,什麽叫國破家亡的痛苦。


    “直娘賊!”突然穀烈大吼一聲,撲通一聲跳下水去。


    這個時候,船剛離岸,水隻及他的腰部。


    隻幾步,穀烈就搶上岸去,一把抓住那小孩,扛在肩上,就衝了迴來。一邊跑一邊大喊:“所有人聽著,咱們王將軍說了,他年事已高,膝下無子,看這娃娃不錯,要收他為義子,不算是壞了剛才定下的規矩。”


    說完話,手中一用力就把那孩子扔上船了:“跪下,磕頭,喊爹!”


    孩子還在哭:“娘,娘,我要我娘!”


    岸上,那婦人終於站起來,厲聲叫:“我兒,還不跪拜你義父,你這是要氣死娘啊!將軍,謝謝你,謝謝你!”


    王慎已經呆住了:我才二十七啊,怎麽就年事已高,膝下無子了?


    那孩子這才跪下去,一邊哭一邊磕頭:“孩兒見過爹爹,孩兒見過爹爹。”


    婦女麵上露出笑容,不住地揮著手:“孩子,好好聽你爹爹的話。”


    “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慎徹底怔住了,忘記伸手去扶,由著那孩子對自己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船吃力地向江心劃去,岸邊的人影逐漸模糊。


    但那婦人還在朝自己的兒子揮手。


    更遠處,已經有黑壓壓的金兵騎兵衝來。


    婦人沒有動,手高舉在空中,她的麵上似乎還帶著欣慰的笑容。


    隻要我的孩兒平安就好!


    隻要我的孩兒平安就好!


    ……


    響亮的哭聲從新兵們口中傳出,若不是被身邊人死死抱住,隻怕已經有人跳下水朝那邊遊去。


    王慎緊咬著牙關,十指因為用力,就快要嵌進船幫子裏去。即便做出堅強模樣,但他的淚水卻忍不住落下來,落進滾滾江水中。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我知道我穿越到此應該做什麽,我要守護他們,我要守護我們的民族,我們的文明,我要以我手中刀劍開創一個太平盛世。我有這個決心,也有這個信心。”


    “可笑我先前還想著帶上安娘離開建康,可笑我現在還同穀烈國家危亡之際沒有人能躲得過去,內心中卻不以為然。”


    “好,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逃避了。我要留在建康,將這將傾之天挽迴來,我可以的。”


    良久,王慎的心緒才平靜下來。


    他看了看坐在船上那個小孩子,柔聲問:“孩子,你今年多大,叫什麽名字,家裏以前是做什麽的?”


    孩子眼睛還紅著,但看得出來,他的家教甚好。聽到王慎問,忙站起來施禮,用哽咽的聲音說:“迴爹爹的話,我叫秦斯昭,宿州人,先父是個讀書人。”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難怪了,我叫王慎。”王慎摸了摸他的頭:“斯昭,我尚未成親,如何做得了你父親?你年紀實在太小,還不能從軍,先在我未來娘子那裏住著,對了,我妻弟叫嶽雲,隻比你大兩歲,你們兩個小孩兒應該能玩在一起的。”


    “是,兒子會在家侍奉娘親的。”


    王慎見他依舊叫自己父親,很是無奈,歎息一聲:“好好活著,這也是你死去的父母對你的期望。”


    “是,爹爹。”秦斯昭又流起眼淚來。


    因為下雨,江水很急,老半天,十五條船才渡到南岸。


    遠遠就看到安娘提著一個食盒,立在碼頭上翹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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