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也打起精神,他早就請陛下作詩了,正是此時。


    蕭君澤微微挑眉,對祖道:“此塔可有名字?”


    祖道:“還未起名,請陛下賜名。”


    “古來八尺為一尋,此塔甚高,便名為千尋塔,可否?”


    “謝陛下賜名!”


    蕭君澤於是讓蕭衍起筆,故作深思,對王安石說了聲抱歉,便把對方的登飛來峰略作修改,道:“曆陽院中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


    此詩一出,在場一片寂靜。


    畢竟此時還是五言詩為主,謝眺、蕭衍這些詩詞大家都是擅長五言,這七言詩一出,又如此氣勢恢弘,發人深省,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歎。


    蕭衍更是心中激動,感覺這詩裏浮雲遮望眼,是在提醒他要有不畏奸邪決心,與他的品德才華十分相和,一時揮筆而出,越看越是喜愛。


    這時,祖搓著手走了過來:“尚書大人,這字,是陛下賜給我們……”


    蕭衍微微一笑,看著這幅墨寶,提筆的手一頓,便在一角落下點墨:“哎,這髒了些許,還是再重新寫一張吧。”


    說著,把自己剛寫的這張收起,又隨便寫了一張,在旁邊蓋上私印,寫上題跋,這才遞給他。


    祖有些垂涎那先前一張,但也知道拿不到,隻能遺憾地收起。


    於是,這場宴飲,賓主盡歡,這次詩詞也被收錄為《千尋集》,開始傳抄,更是將千尋塔水的名聲頌揚到大江南北,一時間,人們紛紛慕名而來,困擾祖的財政困難瞬間一掃而空,這個原本賠錢嚴重的項目,也成為後世知名故事。


    所以,當知道要在這裏舉行修法之會時,建康城的士族們都覺得陛下給足了他們顏麵,積極性大為提高。


    ……


    三月十五,曆陽書院的水塔已經略做修整,塔下一片巨大的空地做為廣場,塔上一處挑空的高台,做為講解之處。


    蕭君澤沒有出麵,而是讓蕭衍前去主持,還把自家在襄陽弄的一點心德規則全盤傳授。


    這次大會,會確定各家士族的權利和義務,同時會定下黃冊族譜,通婚之法,蕭衍並不滿足於這幾點,他還融會貫通,無師自通可以在這裏向朝廷提出意見,為他查漏補缺。


    有襄陽的試點,他們都覺得這次穩了。


    然而,等大會開始,蕭君澤才知道,自己小看了天下人。


    先前在襄陽,不過是百餘人,如今在這建康城,天下士族何止萬人,一時間,會場簡直是水泄不通,至於說台上隻許一人說一炷香的時間,更是不合理,一天下來也說不到幾人。


    於是,在會議當天,場地裏的士族雖然沒有武器也沒有茶杯,但還是在理念的衝突下大打出手,最後發展成了數千人的群體鬥毆,雖然由於禁軍及時介入,沒有人身死,但也有數十重傷不能再入會場。


    蕭君澤和蕭衍被這場麵驚到,不得不緊急修改了新的規則。


    ……


    “嘶”洗清池趴在的榻上,讓姐妹給她的肩傷上藥,雖然疼,但她卻是眉飛色舞,“阿蘿,這次可真是來對了,那高州李家壓榨我族許久,捕我族人,傷我兄妹,可惜這次隻打斷了他幾根肋骨,沒能要了他狗命!”


    “對啊,還有那梅山弟兄們,”身邊女子笑道,“他們被湘州的胡家欺淩許久,這次居然能打斷那狗官的腿,真是來對地方了,下次若有此機會,一定還要來。”


    那是自然。


    這時,有一位夷人衣裝的女子進來:“姐姐,此會又有新規了。”


    “我看看。”


    洗清池雖然是俚人侗主,卻也知書識字,給姐妹們念道:“不得再行鬥毆,違者家族永不得再入修法之會……好吧,算那狗官命大。各地士族,需要以州郡或者縣鄉為組,每組出一人上台宣講,提前一日預約。嗯,咱們把南中的爨氏、合浦的黃氏也約上,人多勢大,咱們需要團結。”


    ……


    第二天,各大氏族熟練無比地開始合縱連橫,讓蕭衍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不是開始討論修法,而是把這場大會變成了一個告禦狀的舞台,相互揭發、檢舉之事,一個沒斷,他們好像並不急著把族譜定上,把敵人打倒才是第一件事。


    蕭衍無奈,隻能給相互檢舉的另外開了一個台子,讓他們去那裏分辨。


    心實在太累了,他突然間明白為什麽陛下會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他了,實在是太累人了!


    ……


    而到第三天,則讓蕭君澤也傻了眼:“為什麽分組會分那麽多組啊!”


    蕭衍也是一臉無奈。


    “看看人家南中、廣州、雲州的侗主們多團結一致啊,這徐州揚州是鬧哪樣?我都沒把他們合成一省呢,他們居然敢分出四十多組?”蕭君澤看著這些小組名字,氣笑了,“這如皋和海安,連郡都不是,隻是兩個縣,不都是泰州人麽,他們怎麽好意思分兩個組的?”


    蕭衍不以為然:“為何,不可,這十分合理啊。”


    他是丹陽人,也沒覺得自己和揚州關係有多大啊,肯定要分細一點。


    蕭君澤懶得和他扯:“行了,看來這幾日沒有什麽重點了,你看著辦吧。”


    想到這,他心一煩,又犯了惡心,吐得天昏地暗。


    這懷孕三個月的時候也太討厭了!他迴頭把賀歡閹了算了,再也不要生了!


    第210章 讓你驚喜了嗎?


    生活不易啊!


    蕭君澤靠在躺椅上,額頭微微見汗,太難受了。


    “這,是很常見的孕吐啊,”魏知善安撫道,“過了這個月便會好了。倒也不必吃什麽藥。”


    蕭君澤神色萎靡,縮在那裏,青蚨一臉焦慮:“你這庸醫,想想辦法啊!”


    “這能有什麽辦法,”魏知善無奈道,“有些偏方雖能緩解,卻對胎兒有害,服之常會致畸,你也不想看著陛下把孩子生下來後掐死吧?”


    青蚨眉頭一皺,看了一眼陛下,隻能無奈退開。


    “算了,等這小家夥出來,我再找迴它討迴公道。”蕭君澤揮揮手,“把今天修法會紀要給我念念。”


    他本想去旁邊圍觀的,但如今這模樣,想圍觀還真的不可能,連原來的一些想法都沒辦法實現了。


    青蚨擔心地看著他。


    但蕭君澤隻是挑眉:“念。”


    青蚨幽幽念道:“第一條,天子,得天授之,當為帝王……”


    蕭君澤拿著一杯溫水,安靜地聽著,第一條是確定蕭氏皇族的統治權,這並不讓他意外,畢竟蕭衍雖然迷戀佛法,卻是一個再正統不過的儒生。


    這一條的修法,是確定皇帝統治天下的權力,也是最簡單的過場,沒有權貴會在這條上有異議,甚至不用一天時間,半個時辰,就已經有了所有人的簽名認證。


    但第二條開始,就出現了問題。


    按蕭衍的想法,第二條應該是把世家大族的族譜定冊,但這一條立刻就舉行不下去了,因為反對者的人數遠大於支持者衣冠南渡已經過快兩百年,先過江的世族在經過兩晉、劉宋、南齊的三次大亂後,王謝桓庾這些頂尖世家都已經凋零的不成樣子,許多壯大的世族開始造假族譜,托自己是世族之名。


    真要重新厘定世族,不知會惹出多少麻煩,牽出多少冒名之輩,他們當然會拒絕。


    若是平時,蕭衍在朝堂之上,推行也就推行了,沒幾個人會反對他,但在這裏,他們仗著法不責眾,全力反對,蕭衍也沒有法子,在台上都被丟了好幾個鞋子。


    “啊,他居然沒去把這些吊在門口?”蕭君澤有些驚訝,“這麽早就已經開始當蕭菩薩了麽?”


    青蚨知道最近鬧事的都被吊在書院門口兩三個時辰,不由笑道:“您不知道,如今好些人為了規避懲罰,一次穿了兩雙鞋,丟到台上,也能裝成若無其事。”


    最近真的是和這些權貴們鬥智鬥勇,違禁之物從早飯、帽子,到隨身的如意、貂尾,再到玉佩、珠串,已經發展到鞋底都要寫上姓名,禁止亂丟了。


    蕭君澤聽得無語:“繼續念。”


    青蚨於是又說起了第二條法令,這條眾人商議的法令裏,確定了田產等物,都是權貴們的財產,不能隨意剝奪,如果是真的犯法沒收,需要有哪些指令簡單說,就是禁止州縣的權力過大,侵犯中小世族的權利。


    然後便是第三條,這一條是官員的舉薦法令,這些法令大大小小,各種細節,都有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維護士族”權利。


    青蚨說到這裏,心情有些複雜,忍不住提醒道:“陛下,這幾日,修法之會有些太火熱了,會不會控製不住啊?”


    蕭君澤笑了笑:“為什麽要控製呢?”


    他當然知道這幾日有多火熱。


    這些大大小小的士族,還是第一次有參與朝政的權利以前不是沒有,但他們的權利,都是需要找大的權貴世族來代表,他們需要依附其中,但這次,他們居然有了自己發言的權利,許多的自問才華蓋世,隻是懷才不遇的士族,把這當成了展示自己的舞台。


    在法會的廣場之外,已經有了許多思想、品性相似的士族們開始串連結盟,一開始靠地域鏈接的小組們正在飛快地解散重組,每天登基改組的吏員們忙的飛起,不得不緊急從書院招來大量的壯丁,加入工作。


    他們一個個揮斥方酋,發表見解,還自掏腰包,把自己的理論用油印寫出來,遇到人就派發一張,一時間,建康城的紙價暴漲,不得不從周圍調撥過來。


    這些人的想法多種多樣,有的希望朝廷按才取士,在台上大聲斥責高門世家,把一些占據高位的廢物拿出來反複當作典型;結果出門就被人攔住打了一頓,他帶傷把這些人指出來,第二天照舊頂著滿頭紗布頂台。


    有的希望按門第取士的,但聲小勢微弱。


    南中的夷族侗長們表示願意內附朝廷,每年編戶齊名,被高州等地的士族大罵夷人憑何入我中原。


    俚人族長則立刻反擊說都是都是天子治下,不分夷狄,你這是想要國中不寧,居心不良。


    對麵說夷人女子主政,是牝雞司晨,這與中原君臣父子綱常相悖,連男主外女主內都的綱常都無,有什麽資格自稱天子之民。


    冼族長冷笑迴應,孝道為先,若老母親管理家事的權利都沒有了,那還算什麽綱常,至於主外,如今權貴欺淩夷人,你們倒是把占據的土地、擄走的男女還迴來,讓我們那些孩兒有外可主啊?


    山中夷人和兩廣、雲湘之地士族的紛爭許多人都有耳聞,內地的士族並不願意這些邊地士族發展壯大後再來分割士族的權利,於是便也支持夷人與這些士族對抗,在拉攏和打壓之下,幾支夷族居然得到了大部分士族支持,隻要法令被蕭君澤準許,便能正式成為南齊子民。


    蕭君澤聽到這時,倒是有些驚喜:“真是巾幗英雄。”


    青蚨也這樣覺得,他今天去看時,那位女子神色淡然高傲,對陣許多的大族麵不改色,許多世家女子羨慕極了,紛紛私下購買夷族的糖茶以做支持,還有女子悄悄拿自己的積蓄去支持她。


    這兩日也就這幾條通過了,剩下的新法還在提出,還在繼續扯皮,不過,場外的戰鬥可比場內更精彩。


    這幾日,曆陽書院外時常有混戰頻發,許多能打的普通部曲在這些戰鬥中嶄露頭角,梅山蠻,南中爨氏等都被各種看好,許多士族伸出了橄欖樹,想要征招他們為戰。


    一時間,這個修法大會居然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舞台,上中下的士族庶族平時都有天塹一樣距離,在這裏卻是像熔爐一樣被混合在了一起。


    以前找不到的機會,卻在這裏顯露出來。


    蕭衍雖然對這些人混亂桀驁十分不喜,但卻也發現,隻要在會上說服了大部分的士族,他的許多政治主張,也能更容易地推行,於是這幾日他一有空,就伏案改稿畢竟在他的幕僚裏,就他文采最好,別人寫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那效果呢?”蕭君澤笑著問。


    “不多,”青蚨忍不住笑道,“他的講稿,引經據典,駢詞綺麗,可以寫在紙上反複迴味,就是不適合在台上講解。”


    許多人聽他洋洋灑灑了一番,反應隻是啊,他在說什麽,我要好好想想。


    “沒事,他是聰明人,很快就會發現其中原因,到時就會改正了。”蕭君澤喝了一口水,應道。


    但他又忍不住托起頭,陷入了沉思。


    “陛下,這法會十分順利,這盛事甚至已經傳到北朝,聽說許多士族都想趕來見識,您卻似乎有些不喜?”青蚨疑惑地問。


    “沒有不喜歡,反而十分欣慰,不開心隻是因為,我好像弄出一些麻煩,有的忙了。”蕭君澤無奈地搖頭,“但原因在我,是我小覷了天下人。”


    青蚨更加不解:“這從何說起,你是天人,所學所知,非凡人能及,他們怎麽能與您想比呢?”


    蕭君澤輕歎道:“南朝士庶、漢夷之間矛盾甚深,又佛法廣傳,我做這事,本是想催化這矛盾的……”


    青蚨覺得這太深奧了,隻能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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