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年漢子裹了裹身上的皮襖,在一賣吃食的地方買了兩張大餅,一葫蘆熱水,這才迴到自己那宿舍中,通鋪裏,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也有一對藍眼睛,看漢子來了,眸裏全是雀躍:“叔叔。”


    “阿瑰,”中年漢子麵色流露出的慈愛,將一張餅子遞給少年,“餓了一天了吧,快吃些東西。”


    “沒,”少年笑了笑,“我去挑了六十斤羊毛,換了一個餅。”


    清洗過的羊毛裏還是會有一些疙瘩、草葉、小石子之類的雜物,需要人手一點點挑選出來,否則很容易卡住梳毛的鐵滾刺,坊裏便會挑選一些小孩,做些雜物。


    “唉,”中年漢子長歎了一聲,“你要再長高些就好了,能入坊裏,尋個生計,好過在外讓人欺負。”


    “倒也沒有被欺負。”叫阿瑰的少年笑了笑,狡黠道,“我用換來的一個餅,換了個打掃的活,您看這碎羊毛,把這些填到了襖衣裏,可比稻草暖和多了。”


    碎羊毛就是斷掉的,短到沒法搓線的碎毛,工坊裏到處都是,打掃時混成灰塵裏,要把他們分出來,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這,你是怎麽弄出來的?”


    “放水裏洗,塵土會沉底,羊毛會浮上來。”少年笑道,“叔叔,要不,你也別去洗炭了,如今天氣涼了,咱多收碎塵,用做襖衣。”


    中年漢子點頭,隨後又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一隻筆:“我今日被炭管事誇獎了,他給了我這個,說是以後工坊裏會開一個夜課,教什麽‘拚字’,我不也懂這個,你拿著去吧。”


    紙是黃色的葦草紙,筆就更簡陋了,隻是用細線捆住、用燒成的炭棍的柳木筆。


    “叔叔……”少年驚喜無比地拿起紙,目光閃動,“真的嗎?”


    “嗯,聽說是那位坊主的恩德。”中年漢子想說要學的話,每天是要給一個鹽錢的,但這機會太難得了,他辛苦一點,讓孩子能學到字,就是天大的幸運了。


    阿瑰用力點頭,小心地將紙筆入下,出門把自己的髒手洗幹淨,這才敢去撫摸那筆了紙。


    同一時間,工坊的一處小窩棚,七八個小乞丐正縮在這,分享著他們從水磨房出的汙水裏撈出的糠粉。


    “迴頭我們要多撿一些鐵。這個冬天應該就可以熬過去了。”一個小乞丐正數著手上的鐵塊激動的說。


    “是啊,他們的爐渣裏還混著好多的鐵渣。隻要咱們能多尋些,送給鐵匠鋪,就能活下來。沒準過兩年就能攢下一筆錢去,買一塊地了。”另外一個小乞丐也熱切的道。


    “隻要咱們能再長大些,就能進工坊了,好想快點去上工啊。”


    “要是爹娘還在就好了。他們要是能多堅持幾日。咱們就不用流落街頭了。”一個小男孩低聲抽泣道。


    此話一出,一群小乞丐們都沉默了下來。


    朝廷遷都,大量的平層貴族來到洛陽,圈地占田,他們的小村子不知怎麽的就變成了別人家的田地。連著他們也同樣成為別人的奴仆。


    如果隻是這樣還好,當奴仆比當丁戶日子能過得更輕鬆些。


    可是今年夏天大旱,主家催收又緊,不給救濟,他們無奈隻能逃荒。


    可是還未靠近洛陽城。父母親族就因沒有路引私逃鄉裏為由,被捉去修石窟寺。他們也不知道石窟寺在哪裏,隻能流落鄉裏。好在及時找到了河陰鎮,這才能活下來。


    這個城外還有很多都會他們一樣無家可歸的人,在這裏討生活。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繼續去敲炭渣呢!”


    小孩子們擠在一起,閉上眼睛,雖然還是腹中饑餓,卻期盼著明天。


    -


    十月十五,洛陽下起了第一場小雪。


    元宏正十分高興地召集了洛陽所有的公卿大臣,本來隻是打醬油的蕭君澤也被拉來湊數這讓君澤十分不高興。


    他被迫穿上了一次都沒穿過的改製官服,四品少卿的官職正好是紅衣,方心圓領,頭戴罩帽,加上放量大,用腰帶一束腰,襯得他本就驚豔的容貌多了十分的端莊,這一路走過來,不知引起多少抽氣聲。


    而在上方的孝文帝絲毫沒發覺他的不悅:“今日召諸卿前來,是有一件喜事。”


    於是示意身邊侍者,拿出一封上表,大聲地念了出來。


    上表裏,是任城王元澄如何帶病出征,在雁門關就看清楚了平城叛軍的虛實,同時果斷出擊。將穆泰陸睿等一幹亂臣賊子一網打盡。在極其輕微的影響下平定了這一次叛亂。


    意氣風發的孝文帝以極高的評價稱讚了自己王叔這一次出征是如何的英明!又曆數了亂成賊子的忘恩負義,讓他如何如何失望。並且表達了要親自去平城舊都審判這些叛賊的心願。


    滿朝文武當然沒有反對的,紛紛稱讚吾王英明。


    蕭君澤在一邊聽得打瞌睡。


    好不容易等孝文帝的躁動平息,正想隨著大流跟著群臣一起退潮,他卻被單獨留了下來。


    “你想慶祝一番,直接和阿兄在後宮裏喝了便是。與我何幹??”蕭君澤拒絕加班。


    “自然與你有關,你且看看這些上表。”元宏拿出一堆奏折,推到他麵前。


    蕭君澤隨手翻開一本,不出所料,全是參他占據私鹽、囤貨居奇、危害天下的各種聳人聽聞的罪名。


    “朕並非輕信之人。不過,你還年輕。”皇帝語重心長的道,“若是長久與群臣關係緊張,怕是對你以後的仕途不利呀。”


    “你想要這鹽?”


    “朕豈是這種人?”元宏輕咳兩聲,“隻是如此多錢財,你一時半會也用不完,不如……”


    “你想要鹽嗎?”


    “朕說了不會……”


    “想要嗎?”


    “想。”元宏認真道,“但朕不是強取豪奪之……”


    “送你了。”蕭君澤輕描淡寫的道。


    “阿澤……”元宏本來就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一瞬間百感交集,起身就要給少年一個擁抱,“若是朝中大臣都像君子,你這樣忠君為民,何愁天下不平!”


    “錢財對我來說微不足道,隻是用來達成目標的工具罷了。多與少都無關緊要,既然你需要,就送你了。”蕭君澤敏捷閃開,隨意道,“不過,我要當一州刺史。”


    “刺史?”元宏忍不住笑道,“那可不行,你人微言輕。根基不穩。在洛陽自然有我與你阿兄為你撐腰,若是外放,若是一不小心便要被人欺負了,惹你阿兄心疼。”


    “那邊找個洛陽就近之處,”蕭君澤道,“我看雍州就很好。我要當雍州刺史!”


    他語氣驕傲而肯定,像在和皇帝下令一般。


    “君澤倒是敏銳,這麽容易就看出我南征之計,要往何處了?”皇帝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越發滿意,“不錯,洛陽離雍州僅一山之隔。若不將此地拿下,朕寢食難安。”


    “所以,你什麽時候把這塊拿下,送給我?”蕭君澤問他的態度,一點也不謙卑,是那麽理所當然。


    但這態度卻讓皇帝越發愉悅起來,他大笑道起身,豪情萬丈:“莫急莫急,等朕巡視平城,處理那些亂臣賊子,便會揮軍南下,為你奪下這雍州之地。”


    蕭君澤滿意的點點頭。


    “不過,”皇帝突然微笑道,“想當雍州刺史,朕還想要一個小小的添頭。”


    “說。”


    “你那座鍾挺好……”


    “妄想!”


    第75章 格局


    元宏是一位有大誌的君主。


    但做為一名有能力的君主,就算再有夢想,遇到現實的困境時,夢想也是必須要落地的。


    而北魏的財政,一直是這朝廷裏他最無奈的一環。


    漢地的稅賦,占據了幾乎朝廷的所有開支,朝廷的財權,在經過數次的漢化改革後,已經深深地紮根在河南河北之地的大片農田裏。


    漢人供養著朝廷,朝廷自然也要給漢臣應有的地位,這就是漢化的底層邏輯。


    而最近,國庫因著遷都、南征,還有修建石窟寺耗費過巨,更別提他在幾日前,還下達詔令,凡是從平城來京的軍卒,一律成為禁軍,司州(都城附近)的民夫,十二個之中抽調一個,編為吏員,作為公家或私家的差役。


    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他也想過如漢晉一般,將鹽鐵收為專營,收迴國庫,但如果本就諸胡不穩,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強行收迴鹽利,那樣必然會惹出許多麻煩。


    不過,若是君澤將他的製鹽之術獻上,那便不是他強收鹽利了,而是那些門閥之鹽,打不過朝廷之鹽,那自然沒得好說。


    而相比於鹽稅,君澤隻是要求一個還在敵國地圖上的州刺史,那簡直是就是送的,元宏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覺著這是欺負小孩。


    “隻要你把那座鍾給我,”元宏誘惑道,“我便給你一個開國伯,有封邑,這可是能傳子孫的爵位……”


    “不需要,”蕭君澤不屑道,“別想了,那是我的鍾,我可沒興趣給你送鍾。”


    那座鍾是最簡單的擒縱器加發條做出的機械鍾,造價倒不貴,就是零件一精度要求不低,都得他一個個親手搓,組裝完後還要校準,十分耗費時間,他可沒興趣當個鍾表匠人。


    再說皇帝又不缺報時的人,滴漏湊合一下,又不是不能用!


    “君澤啊,你說話謹慎些,”元宏很無奈道,“朕不會介意這些許冒犯,若讓他人知曉了,必要摻你一本。”


    蕭君澤淡定道:“既然你提要求,那將鹽務交給你之前,我也有一個要求。”


    “且說。”難得君澤主動要求,元宏十分好奇。


    “過些日子,你親自去河陰轉轉。”蕭君澤隨意道,“我要借你虎皮一用。”


    元宏忍不住大笑出聲:“行了,朕答應你。到時帶你阿兄一同出門,看看咱們君澤做出幾分基業。”


    “好,阿兄聽到嗎?”蕭君澤轉頭問。


    一邊正在處理司徒事務的馮誕抬起頭,有些困惑地道:“你倆說得投機,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我來處置?”


    蕭君澤淡定道:“陛下去河陰巡視,我是你義弟,按理,那算是馮家產業……”


    嗯,四舍五入,他算是半個馮家人,應該是馮誕這個主事人接駕。


    馮誕忍不住撲哧一笑,菀爾道:“君澤,你莫要欺負陛下。”


    “哪有,”蕭君澤隨意道,“我可喜歡他了。”


    元宏無奈地搖頭,立刻坐到馮誕身邊,溫和道:“莫要聽他胡說,河陰離洛陽不過三十裏地,不需你來費心。”


    然後不悅地瞥了小狐狸一眼,仿佛在說,你怎麽可以欺負他?


    ……


    “過幾日,陛下要去河陰巡視。”迴到家後,蕭君澤給青蚨說了一聲。


    青蚨額頭瞬間全是汗水:“巡視??”


    巡視和私下帶著幾百禁衛去打卡完全不是一迴事,那是要動用數千禁衛,豎起王旗,聲勢浩大,帶著心腹臣子,親自駕臨,稍有差池,接待的臣子便會人頭不保。


    這種情況,怎麽能讓青蚨不害怕?


    蕭君澤笑了笑:“不用擔心,畢竟,我算半個馮家人,那接駕的事情,自然由馮家掌握。”


    青蚨不由恍然:“您的意思是,這事,交給馮司徒?”


    “對啊,”蕭君澤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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