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而上,不以日月為限。


    誠心而行,不以山海為遠。


    茫茫的雪山深穀中,暴風雪彌漫在眼前,根本看不見一點前方的路,華洛一步一步前進,每一步都會陷下半米深的雪窩。


    即便是對於他這樣的體質,體力消耗也是非常龐大的,零下三十度的氣溫,讓他大口喘息出來的熱氣,隨時都凝結成了冰。


    本來想偷個懶,披一層蟲鎧甲的,但是一想到在朝聖之路上,因為偷奸耍滑,被一巴掌扇迴起點的遭遇。


    華洛還是咬了咬牙,堅持依靠步行,幸好這條路上並沒有朝拜要求,不然一步一拜,怕是一輩子都走不完這條路。


    行至第三天,前方依舊一片蒼茫,隻有偶爾一兩具凍死的朝聖者,坐在顯眼的大石頭上,用著手指指出前方正確的道路。


    華洛看到這些朝聖者,也敬佩的一鞠躬,他們在無力繼續攀登之後,犧牲了自己,伸出一根凍僵的手指,作為給迷途者指路的路標。


    換做平時,華洛高低要給他們活動活動筋骨,讓這些路標朝聖者給阿茲克斯指一個錯誤的方向。


    但是,不知為什麽,來到女神峰下,他肮髒的心,莫名的平靜了起來,甚至還虔誠的用幫它們撣了撣身上的積雪,幫它們胸前神龕裏的燈籠添加了一些燈油。


    但是,顯然華洛的誠心誠意,並沒有獲得阿茲克斯的認可。


    “這家夥……以他的卑鄙的性格,一定會偷偷的改路標,看吧,這朝聖者路標身上的雪明顯被動過!哼,想誤導我,還差的遠了。”


    阿茲克斯自負的嘲笑著,毅然向著自己認為正確的岔路走去……直到走到一道無盡的懸崖邊……


    “啊啊啊……狗東西!”


    信仰之路沒有日月,華洛累了就睡,醒了就走,隻有一身蟲子餓的嗷嗷叫的時候,也才不舍的吃一塊血晶。


    此刻他身上的血晶儲備已經不多了,誰知道這個雪峰還要攀登幾天,那群朝聖者都說,挑戰女神峰幾年都不一定成功,還是節約一點的好。


    行至一周之後,寒風更加徹骨,每一步前進,仿佛都是消耗著壽命。


    甚至於空氣傻蟲過濾空氣的時候,都在打著擺子:「阿巴冷……阿巴……冷……」


    路兩邊的朝聖者屍骸越來越多,他們在生命的盡頭,都非常有素質的讓開一條路,自己坐到路兩邊,形成了一排排無比壯觀的雕塑。


    “兄弟……借個位置……好特麽冷……”華洛眉毛上都掛滿了冰淩,凍的腳趾頭都快沒知覺了,隻能找了兩具屍體之間,擠了個位置,蜷縮起來,暫時休息一下。


    這一歇也不知道歇了多久,閉上了眼睛,就仿佛要永遠的長眠一般,連夢境裏都全是冰天雪地,根本走不到盡頭。


    信仰之路,對於越是信仰不夠堅定的人,越是給予極寒的壓力,華洛能夠一路走到這個地方,已經是靠著強大的身體素質強撐著了。


    夢蟲再三提醒:「兄弟醒醒,你要歇逼啦!」


    華洛大腦都接近冰封,無法思考。


    「看看周圍的朝聖者,至少你也擺個帥氣的姿勢再死啊!看看你的樣子,像是被混混逼到牆角求饒的小嘍囉。」


    華洛眼皮艱難的跳動了一下:“……”,明明凍的滿臉霜白,卻仿佛感覺到了蒸籠般的熱量,竟然開始脫衣服。


    這是失溫症的典型表現,當身體溫度下降時,大腦會下達全力保護內髒的指令,將全部餘溫都集中到內髒上,也會讓人產生自己非常熱的錯覺。


    這表示華洛已經達到了死亡的邊緣。


    然而,就在這生死的邊緣,一個佝僂狼狽的紅袍朝聖者,也拄著拐杖,艱難前行,身體周圍籠罩著一層橙色的溫暖光暈,所過之處,暴風雪都平息了。


    阿茲克斯有太陽神蟲不假,但是他這種神蟲每天消耗的能量也是龐大無比的,一方麵是血肉能量的攝入,一方麵是吸收太陽光。


    顯然這裏暴風雪遮天蔽日,他根本吸收不到足夠的陽光,隨身攜帶的補給也根本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早就已經吃完了。


    現在……他甚至已經啃起了路邊的朝聖者遺體,隻要能活下去,隻要能登頂女神峰……


    他根本不會在意這醜陋的一幕,在血樹地獄,他做過的事情遠超過這裏發生的一切。


    顯然,這種褻瀆神明的行為,也受到了女神峰的強烈抗議,更加強大的雪風暴向著他施壓。


    “開什麽玩笑……就隻有這點手段了嗎?這點風暴?”


    “我可是太陽!!!”


    阿茲克斯身體周圍散發著無比強大的熱量,每前進一步,前方的積雪都會瞬間消弭於無形。


    好餓,前麵終於又出現了朝聖者,又可以勉強打個牙祭了。


    忽然,他清澈明亮的天目,穿過風雪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倒在了路邊,白霜覆蓋全身,緊緊的摟著雙劍,已經沒有了動靜。


    “嗬……自不量力的家夥,可是害得我走了不少冤枉路,正好給我填填肚子。”阿茲克斯一聲譏諷,緩緩的走過去,抬起了他的凍僵的胳膊。


    溫暖和煦的日光,照射在了華洛的身上,瞬間融化了他身上的冰霜,露出了一身完美的肌肉。


    “哼哼……身材還真是完美呢……如果我們不是敵人該多好。”阿茲克斯撫摸過華洛的下巴,嘴角勾起妖王般嫵媚的笑容。


    ……


    冰封的夢境,仿佛照射進了無盡的日光,華洛停止的思考,逐漸融化,重新開始轉動。


    “我這是……在哪……”


    “我是攀登女神峰的信仰之路上……靠著路邊睡一覺?”


    華洛勉強的睜開眼睛,卻見身邊卻盤腿坐著一個紅袍男人,正在啃著幹巴巴的皮包骨頭。


    “見鬼!阿茲克斯!”華洛猛的拔劍跳了起來,照著阿茲克斯脖子就要砍下去。


    “怎麽,你就是這麽報答救命恩人的?”阿茲克斯戲謔的揚起嘴角,甚至沒有閃躲一下。


    “救命恩人?”華洛稍稍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周圍一圈都是橙色的太陽光暈,完全將暴風雪隔絕在外,感受不到一丁點寒風。


    迴憶之前的狀態……


    見鬼,自己還真是差一點點凍死,真是阿茲克斯救了自己。


    “你……為什麽不殺我?”華洛完全無法理解。


    “為什麽不殺你?我也不知道呢……也許是走因為這條道上的虔誠,讓我的殺意淡了不少呢……你走在前麵,不也沒有摧毀指路標識嗎?”阿茲克斯自嘲般的笑了笑。


    “那可還真是……多謝你了。”華洛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了笑,訕訕的坐了下來。


    這家夥可不是什麽好東西……聽說他私生活可亂了,特別愛俊帥的男人,整個教廷帥氣的神官一個都逃不掉,自己這麽帥,一定很危險。


    華洛又挪了兩個位置,移到了太陽光輝的邊緣,坐了下來。


    氣氛片刻詭異的安靜,隻有阿茲克斯一人啃著朝聖者皮肉的哢嚓聲。


    終於,華洛為了緩和氣氛,才勉強摳摳索索的掏出一枚血晶,丟給阿茲克斯:“吃這個。”


    好歹人家還救你一命,也不能太摳門吧,說不定後麵的路,還要靠著沾沾他的太陽光才能爬上峰頂。


    以獲取飛升之力,去對付……


    等等,我特麽要對付誰來著?不就是要對付阿茲克斯嗎?


    華洛還在魔怔的傻眼,阿茲克斯已經捏起了血晶,在眼前看了看,毫不猶豫的一口吞了下去:“這就是血晶蟲的結晶嗎……你媽味道真不錯。”


    華洛黑了黑臉,有些後悔給這家夥吃了:“什麽時候上路,我搭個便車。”


    “我再休息一會,有些累了。”阿茲克斯吃飽了,還是坐在原地休養著。


    “累?不至於吧?你可一點凍都沒挨著。”華洛頓時想嘲諷他腎虛。


    “風雪太大了,吸收不到太陽光,太陽神蟲也虛弱了。”阿茲克斯也很幹脆的開口。


    “好吧……話說,你爬女神峰是為了什麽?”華洛不太明白。


    “嗬……當然是阻止你獲得飛升之力。”阿茲克斯嘴角微揚。


    “得了吧,你要是想阻止我,我早就嗝屁了。”華洛翻了翻白眼。


    “好吧……”阿茲克斯眼神中流露出一點對於摯友的懷念:“是為了緬懷澤拉尼斯……這裏是他走過的路。”


    “什麽意思?澤拉尼斯大主教爬上過女神峰?”華洛有些驚訝。


    “很可惜,並沒有,雖說每一任大主教都要前來女神峰朝拜,但是據我所知,沒有一任大主教成功登峰,每一個都失敗的迴來了,然後對外聲稱已經登頂。”阿茲克斯嘲笑的扯了扯嘴角。


    “我看到了澤拉尼斯留下的筆記,他同樣倒在了這條冰雪的信仰之路上,他一直很後悔,沒能帶著我一起來……否則以我的太陽之力,一定能成功登頂的。”


    “所以我來了,看看這條破路到底有多難走……顯然吧,我還是自大了。”


    “看來你們一些大主教,信仰還沒有這些朝聖者更虔誠……他們都是些普通人而已,卻比我們走的更遠。”華洛指了指遍布了一路的朝聖者屍骸。


    “沒辦法,當我們坐的越高,看的越是清楚,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神明,女神已經死了,至少我唿喚了幾十年,從來沒有聽過任何女神的迴應……”阿茲克斯戲謔的聳肩。


    “嘿,如果你聽見國王講的故事,你會更加失去信仰的!”華洛嘿嘿一笑,正準備告訴阿茲克斯,女神是壁外文明私生女的故事。


    “哦,得了吧,別說這些,我的信仰已經夠不虔誠了,我可不想徹底淪為女神的黑粉。”阿茲克斯連連搖頭。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華洛聳肩。


    “你過來點,我的太陽光輝可不能太浪費了。”阿茲克斯覺得自己輻射的區域太大了,決定收縮一些。


    華洛眼神驚恐:“這詭計多端的家夥!想騙我貼近他!”


    “哼,我阿茲克斯是喜歡男人不錯,但我從不強迫別人,你要是不信我,大可以自己走。”阿茲克斯冷哼一聲,杵起拐杖,自己向前走去。


    華洛失去太陽光輝的庇護,頓時凍的身體一哆嗦,趕緊追上兩步,追近阿茲克斯的太陽輻射範圍。


    阿茲克斯嘴角勾起一抹詭計得逞的笑容。


    兩個心中沒有信仰的人,重新在極致的暴風雪中,一步一步的前進。


    有了阿茲克斯的庇護,華洛走的爬山般閑庭信步,輕鬆極了。


    然而,阿茲克斯可不好受,漫天的風雪遮天蔽日,讓他力量越發枯竭,能夠維持的光輝結界也越發微弱,讓華洛幾乎要跟在他的腳後跟才能吃到庇護。


    為了維持信仰的堅定,他甚至拿出了女神聖經,一邊走一邊讀,以減少風雪對他的壓製,但是效果並不明顯。


    華洛忽然一愣,自己也有聖子啟示錄來著,還是體內的大念動蟲雨人為自己寫的。


    終於,來到伸手不了五指的雪夜,徹底失去了與太陽聯係的阿茲克斯,再也沒辦法維持太陽光輝,日光熄滅的瞬間,直直的向後倒去,直接倒在華洛懷裏。


    “謝特!!”華洛像是摸到了狗屎一般,將阿茲克斯直接一把推到雪裏。


    阿茲克斯好像一點力氣都沒了,臉埋在雪裏,倒在雪地一動不動。


    “見鬼……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嗎?”華洛踢了他兩腳。


    怎麽說呢……最理性的做法,就是一劍把他剖了,挖了人家的蟲子迴家,這山爬不爬都沒問題了,反正已經沒有敵人了。


    但是,自己快要凍死在路邊的時候,人家可是把自己救了。


    自己趁人之危,是不是有點不講江湖道義了?


    華洛狠狠的給了自己兩巴掌,隻不過讓他背著這種家夥,把自己的後麵交給一個男銅,這嚴重違背原則。


    自然是不可能的,隻能路邊扒了兩件朝聖者的麻布,做了個拖行擔架,把阿茲克斯放在擔架上拖著走。


    “如果說阿茲克斯能用太陽光輝開路……我是否也能用念動力護盾開路呢?”華洛幹脆的掏出了聖子啟示錄,打開書頁,誦讀著裏麵肉麻的內容,心情逐漸深沉起來。


    「聖子必為民中的困苦人伸冤,拯救窮乏之輩,壓碎那欺壓人的。」


    一道透明的念動力護盾,籠罩著兩人,抵禦住了風雪,雖然寒冷依舊,至少徹骨的風雪沒辦法侵蝕進來了。


    這一走,華洛又走了一周時間。


    走到這裏,路邊已經很少有朝聖者的屍骸指路了。


    阿茲克斯一開始還能說上兩句話,現在也已經三天都沒醒來了,這裏的天氣仿佛進入了永夜般,即便是在白天,太陽光也沒辦法照透進來。


    這讓阿茲克斯根本沒辦法恢複體力,陷入久久的昏迷。


    而此時,華洛已經耗盡了全部的血晶,念動力蟲也沒辦法補充體力了,倒在一座朝聖者的神龕之下,無力的看著朝聖者屍骸向著上方指著的手指。


    “拖了你一周了,兄弟,我也沒力氣了……跟你這種人,一起死在這裏,真的不甘心啊……”華洛無奈的看著阿茲克斯昏迷的臉。


    失去了念動力護盾的庇護,仿佛來到了異星球,風雪正在快速的吞噬著他的生命,極寒的氣溫瞬間將頭發凝結,輕輕一動便全部斷裂。


    “阿茲克斯……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太陽了!”


    華洛一聲震碎雲霄的怒吼,一道劍風衝天而起,雙風糾纏成龍,化作風暴之眼,瞬間撕裂了天空上沉積的雪雲。


    一道明亮的太陽光芒,穿過風暴眼,從空中像是神明曙光一般,照落下來,落在了阿茲克斯的臉上。


    半個小時之後,華洛疲憊的倒下,沉沉黑雲再次重新合攏。


    阿茲克斯緩緩睜開了漂亮的眼睛,伸手扶住華洛倒下的身體,曖昧的勾起嘴角: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心中的小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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