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好似傷心人在哭泣,吹動稗草枯藤,如群魔亂舞。


    女鬼指尖距離張蛟心口不過一寸,已經割裂少年的衣物,其上所纏繞的陰氣煞氣如炭火般將粗布麻衣燃燒出一個大洞。


    女鬼停了步,青絲垂落,本該可怖的麵龐上如今卻是一臉木訥,她有些不解的看向張蛟,張了張嘴,問道:“你不躲?”


    張蛟沒迴話,隻是嘿嘿傻笑,賊憨厚那種。


    他的傻笑,在女鬼眼中就像是對自己的嘲弄,頓時惱羞成怒,女鬼雙臂揮蕩,刺耳尖叫道:“滾!都給我滾!”


    陰風驟起,將屋內所有物件吹動,櫥窗碎裂,銅鏡於空中飄蕩,床榻消失。


    張蛟魁梧身軀也被迫離開屋內。


    噗通一聲,龐然身軀落在青石道路上,張蛟麵色痛苦,一手揉著腰部,還沒等他徹底起身,就見兩道黑影不偏不倚剛好砸在他身上。


    哎呀一聲。


    張蛟眼中含著淚水,手臂用力一扒將兩人昏死過去的同齡人隨手丟開,重新朝屋內看去。


    鬼火消散,重新恢複黑暗,紅衣鬼物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張蛟站起身,擦了擦眼角淚水,扶著隱隱作痛腰部轉身就走。


    至於地上的兩個同齡人,他看都沒看一眼。


    “帶著他們滾!滾出去!”


    女子鬼物尖銳嗓音再次響起。


    張蛟聽話的哦了一聲,一手抓起一個夾在腋下,就這麽小跑著出了樊府。


    這姐姐太怪了,動不動就亂發脾氣,還不跟他玩,哼~


    腳步顛簸間,袁賢迷迷糊糊醒來,雙眸迷離,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現在在哪?眼前地麵怎麽這麽晃悠。


    側頭眯眼瞧向張蛟,袁賢含糊開口,“你誰......?”


    沒等他說完,張蛟一個提膝,不偏不倚砸在袁賢腦袋上。


    可憐的國字臉少年剛剛清醒又重新昏死過去。


    活人確實要比紙人重上不少,累死個人。


    等走出門口。


    張蛟毫不客氣將二人丟在台階上,迴首間忽然一愣。


    因為有人不知不覺站在他身後。


    無聲無息出現此地,又莫名站在門口以內的儒衫柳相,麵對這個比自己還高的傻大個兒,微笑著打招唿道:“張蛟,你好,又見麵了。”


    他的眼神,有些意外,有些好奇,觀察片刻後,柳相笑容有些別扭,似乎是看到了某種不太一樣的情景。


    張蛟聽到對方喊出自己的名字,還說了你好,這讓他很是開心,咧嘴傻樂嗬,口齒不清,連聲迴應道:“您好,您好......”


    柳相笑著搖了搖頭。


    真是個傻大個兒啊!


    揮了揮手,柳相道:“走吧,迴家去。”


    張蛟撿起地上的兩個紙人,憨笑著與儒衫男子點頭應答。


    隨著傻大個兒一瘸一拐走入月光下的牆垣陰影中,柳相臉上那一抹重逢笑意漸漸消散。


    隨即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兩個少年。


    柳相自言自語道:“曹蠻,袁賢.......”


    呢喃過後,柳相朝著門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吩咐道:“將他二人送往家中,別讓人察覺到一樣。”


    話語剛落,洞明的身影悄然出現,領命之後問道:“那這兩少年的記憶.......?”


    他人看不出來,可在洞明眼中,此二人的天賦根骨一覽無餘,對於大淵遺民,眼前這位妖王不可能坐視不理。


    柳相道:“還是保留吧,也好讓他們長長記性。”


    洞明點頭,伸手一抹,曹蠻與袁賢的身軀化為兩道流光被他握在手心,然後洞明化為青煙嫋嫋,消散一空。


    柳相轉身,沒移動半步,身後大門好似時光倒流,從地麵之上屹立而起,門閂恢複如初,就連外邊的封條都重新貼好,沒任何撕裂跡象。


    “怎麽?還要我請你現身嗎?”


    樊府之內,陰氣濃稠如墨,遮蔽夜空,此地在這一刻似乎成了幽冥之地,無日月,無星辰,隻有純粹的黑暗,純粹的寂靜。


    見那鬼物還在藏掖。


    柳相冷笑一聲,隻是一個心念微起。


    天地清明!


    再無陰氣煞氣殘留,整座宅院好似被清水洗淨,再無半點滲人之感。


    隻是一個念頭,就將女子鬼物辛苦多年積攢下來的道行家底毀壞一空。


    這下,就算她再怎麽不想見這位頭頂上的老天爺,也不得不跪地行禮。


    紅衣鬼物如煙塵般出現視野之中,手捧頭顱,嗚嗚咽咽,跪地不起。


    柳相沒搭理她。


    反倒是朝著遠處暫時擱置的城隍廟方向傳音道:“不管管?”


    很快,又有一鬼物現身,是位精神矍鑠的老者,身穿紫色官袍,氣態十足,威嚴赫赫。


    鬼物老者作揖之禮,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請罪道:“是小老兒管教不嚴,還請柳先生責罰。”


    不同於女子鬼物身上的煞氣纏繞,老者身上非但沒有半點汙穢濁氣,反而清風陣陣,如心中靈光不散居於神魂中央,正大光明。


    柳相神色漠然,“為何還不投胎?”


    這句話,不是對作揖致禮的老者所言,而是朝跪在地上的女子鬼物詢問。


    同時,在柳相心中嗬嗬一笑。


    世上鬼物千千萬,女子紅衣占一半。


    名不虛傳。


    紅衣鬼物渾身顫抖,想要開口,卻怎麽都無法言說半句。


    是嚇的。


    因為剛才,在柳相看來隻不過是一個念頭,一瞬心神的漣漪起伏,微不足道。但在境界低微的女子鬼物眼中,便是泰山壓頂。


    自死後從未出過宅院的女鬼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


    柳相瞥了眼女鬼此刻姿態,不忍直視,“先把頭顱拚接好在說話。”


    女子鬼物顫抖著應下,慌慌張張將自己頭顱與脖頸粘連,微微調整角度,這才嗓音哽咽道:“小女樊之餘,見過山君大人。”


    在外人眼中,柳相是小鎮的教書先生。


    但在這些稍微具有境界,能夠憑此視線昂首的鬼物乃至修士眼中,柳相便是這片天王山的老天爺。


    一聲山君,很合適。


    似乎是覺著女子鬼物還是過於醜陋,柳相再次開口:“看著膈應,恢複生前容貌說話。”


    哪怕見過千千萬萬不同麵容,人們向往美麗舒心事物與人的心從來未變。


    不說美與醜,起碼得看著順眼不是?


    名為樊之餘的女鬼點頭,容貌隨之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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