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房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趙蘭溪和趙瑾心頭一驚,沒有做聲。


    咚咚咚!


    又三聲。


    這次,門外傳來了一個老頭的聲音:


    “客官,我在樓下聽到你們這裏有動靜,二位沒事吧?”


    原來是民宿的主人。他歲數大了,身體不太好,走路總是拖著沉重的腳步。


    “哦……沒事沒事,我不小心滑了一跤,撞到了桌子。”


    趙蘭溪搪塞著說。


    那民宿的主人見狀,也就沒再多問,隻道: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那就不叨擾二位了。”


    很快,房門外再次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走廊一頭的樓梯口。


    兩人沉默了片刻,趙瑾看向趙蘭溪,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


    “要不要檢查一下那支暗器?”


    趙蘭溪抬眸看向那支死死釘在牆上的暗器,遂站起身來,朝著那暗器一步步走去。


    暗器不長,箭身通體光滑,沒有什麽特殊的符號,更沒有什麽字條。趙蘭溪從自己的工具袋裏翻出試毒的銀針,用手帕包著暗器將其拔出,又把暗器和銀針一起泡進水裏。


    銀針沒有變色。


    暗器無毒,也不是在傳遞什麽消息,更看不出它來自何處。


    難道這一切隻是意外?


    可為什麽恰好不偏不倚地射進他們的房間,而且是衝著趙蘭溪來的。


    趙蘭溪坐到桌旁,心裏實在是想不明白。他們雖然告訴了紅姐他們在這家民宿裏等消息,可是以紅姐的立場也不該對他們動殺心。


    “這枚暗器到底是什麽來頭?”


    這時,趙瑾在一旁提醒道:


    “你仔細想想,你來藍田縣可還得罪過什麽人?”


    趙蘭溪一怔,連忙道:


    “難道是那個陸姓玉石商人?我是從他手中把琳娘劫走的!可是……”


    趙蘭溪迴憶著那日的情形,說:


    “可我和師兄當時都易容了,他們是怎麽追著我們到這來的?”


    “這也不好說,我聽說這個姓陸的是藍田縣的地頭蛇,縣衙都得敬他三分薄麵,想來他在藍田縣有不少耳目。”


    如果是這樣,這事兒就不好辦了,他們得盡快離開藍田,隻要進了長安城,姓陸的再想找事就沒那麽容易了。


    然而就在這時,趙瑾忽然抬袖指著那水盆,驚訝地說:


    “你看,這是什麽?”


    隻見方才還是黑色的暗器開始一點點變成了白銀色,外麵那層黑漆褪了色,溶進了水中,把一盆清水變成了汙水。


    趙蘭溪連忙從工具袋裏取出鑷子,將那暗器從水盆裏夾出,又用清水徹底清洗幹淨。


    趙瑾和趙蘭溪仔細檢查著那道暗器,隻見那褪了色的銀色暗器上似乎刻著什麽字,可卻看不清楚。趙瑾問道:


    “你有胭脂粉嗎?在上麵撒上一層粉,刻字的地方是凹下去的,這樣字就能顯露出來了。”


    趙蘭溪素日裏在山中隱居,不施粉黛,但是為了方便易容,她那裏的胭脂水粉假發倒是有一大堆。


    翻出一盒廢舊的碎胭脂粉,趙蘭溪把粉末撒在暗器上,再吹去多餘的粉末,刻在暗器上的小字很快就顯露出來了:


    嚴默未死,藏於藍田山。


    “……”


    趙蘭溪眸中一顫,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人提及過嚴默這兩個字,也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這兩個字了。除了身邊這些和她誌同道合的朋友們,這個世上似乎都沒有人還記得曾經的青天嚴大人了。


    但她很快就恢複了理智。


    “不,他死了。”


    趙蘭溪的聲音有些顫抖。趙瑾看著篤定的趙蘭溪,忍不住問道:


    “你確定嗎?”


    “我確定,他已經被燒成灰了,是他死前交代我的,他要火葬,然後揚了他的骨灰,是我,是我親手燒的,別人並不知道……”


    趙瑾還想再問些什麽,可他卻忽然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從趙蘭溪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趙瑾心裏一驚——他似乎從未在趙蘭溪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情緒。她哭了,不同於以往的清冷疏淡,她很痛苦很傷心地掉下了眼淚,頃刻間便已是淚流滿麵,四溢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她索性蹲到地上,以手掩麵。


    趙瑾怔了怔,也緩緩蹲下身來,他伸出手把她虛攬到懷裏,卻什麽都沒說。


    是誰這麽殘忍,拿嚴默來詐她!


    嚴默於趙蘭溪而已,到底是不同於旁人的。


    趙瑾記得自己問過她感情上的事,她隻說嚴默不值得一個女人托付終身,那是個一心撲在案子上卻根本不顧家的男人。


    可是,趙蘭溪也從來就沒有把嚴默放在愛人的位子上。


    明麵上嚴默是她的主子、東家,但暗地裏他們或許是誌同道合的摯友。即便在愛情上她無法認可嚴默,可是在友情上,他們從不曾辜負過彼此。


    嚴默年長她幾歲,帶著她走過了很多的路,見過了很多的人,經過了很多的事,她如今遇事的冷靜、處事的智謀,大多是跟在嚴默的十年裏曆練出來的。


    青衣居士在世時,師父就是她的家人,青衣居士過世後,嚴默便成了她的家人,可她的前半生裏,家人總是相繼離世。從落秋觀被燒死的姑子,到傷重不治的師父,再到被皇上秘密賜死的嚴默。


    嚴默的死大約就像是一根刺,結結實實紮在趙蘭溪心裏,和心上的肉長到了一起,平時不會有什麽,可一旦觸碰到了那根針,那就是連皮帶肉的疼,一層層剝開她心裏的傷,從嚴默,到師父,再到那些在她記憶裏已經麵目模糊的道姑……


    趙瑾忽然間明白過來,為什麽孫皓執意要讓他留下陪著趙蘭溪,不要把她一個人扔在藍田縣。因為孫皓也是一個家破人亡的人,他的樂觀,他的灑脫,都是在滿目瘡痍的心口上一點點建立起來的,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趙蘭溪冷靜堅定的外表下,也藏著一顆和他一樣滿目瘡痍的心。


    她會有撐不住的時候,會有崩潰的一天。


    “對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趙蘭溪緩緩抬起頭來看向趙瑾,又看了看他的衣襟——上麵全是她的淚水,甚至還有鼻涕……


    趙瑾是個有潔癖的人,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隻笑著搖了搖頭,仍是什麽都沒說。他不喜歡被別人安慰,也不喜歡安慰別人,人在極度痛苦的時候就是需要發泄的,哪裏需要那麽多的廢話。


    “趙瑾。”


    “嗯。”


    “你可以死在我後麵嗎?”


    趙瑾怔了怔,微微垂下長睫,看著哭紅了眼睛活像隻兔子的趙蘭溪,卻殘忍地搖了搖頭,平靜地說:


    “這很難保證。”


    “可我不喜歡送別了!我想你死在我後麵,我想師兄也死在我後麵!”


    趙蘭溪的手抓著趙瑾的一截衣袖,像是非要他給出一個答案。


    趙瑾沉默了片刻,仍是開口道: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但命數能留我到幾時,也要看天意啊。”


    “可我……”


    “蘭溪,生與死是平等的,死亡不應該成為一種避諱,我們都會死,並且很多人直到死都還有很多心願沒有完成。人們總是極力追求美滿,可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遺憾大於美滿的,人的欲望有很多,願望也有很多,到頭來能實現的卻很少很少。我不能給你一個保證,我怕我做不到,讓你日後失望……”


    “不!你不要再說了!”


    趙蘭溪伸出手環抱住趙瑾的肩膀,那是一種很真實很踏實的溫度,至少他此刻是陪伴著她的,是鮮活的,是有旺盛的生命的。趙瑾的存在可以彌補她一片空缺的心,孫皓也是,也許這樣就夠了,她不應該再去糾結於誰先走。


    雖然,先走的人比較不容易受傷。


    片刻後,趙蘭溪慢慢清醒了過來,她緩緩鬆開趙瑾,一種久違的恐懼感與不安感開始縈上心頭——藍田縣竟然有人拿嚴默來詐她,那就證明有人知道她是蘭姑。


    她以為陸老爺發現是她劫走了琳娘就已經是最壞的結果了,可如今擺在眼前的現實似乎更嚴重。


    顯然,趙瑾看著她臉上變幻的神色,也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你有跟嚴大人來過藍田縣嗎?”


    “當然沒有,這是我第一次來藍田。”


    趙瑾思索著,心裏開始升騰起一陣陣不安:


    “會不會……會不會是我或者孫皓暴露了,京中的人跟著我摸到了這裏,然後發現了你。你在嚴默身邊很得臉,京中大約有不少人見過你。”


    然而,還沒等兩人想明白,門外卻再次傳來敲門聲,那民宿的主人在外麵說:


    “二位客官,方才有人來送珠花,說是你們定做的,今年最時興的,兩朵紅牡丹。”


    那是他們和紅姐約定的暗號,定做兩朵今年最時興的珠花,兩朵白百合是拒絕,兩朵紅牡丹則是同意合作。


    看來紅姐已經答應他們去監視錢家父子了。


    原來,紅姐昨晚安排了媚春閣的一個姑娘,喬裝成沈秋靈的樣子走進廢棄的崗亭裏,錢家那些蹲點的家丁見狀連忙去給錢光父子報信。不多時,錢光父子就趕了過來,舉起短劍就往崗亭裏刺。


    當然,那媚春閣的姑娘早已跑了。錢光兩次都撲了空,以為是沈浩存在天顯靈了,嚇得連忙跪地磕頭,嘴裏念念有詞,無非是求沈浩存原諒之類的話。


    這些,都被紅姐在暗處看得一清二楚。趙蘭溪說得是真是假,她心裏已經有數。


    “還好,紅姐這裏算是得到轉機了。”


    趙蘭溪拿到珠花,長舒了一口氣。趙瑾見狀,卻上前詢問道:


    “蘭溪,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藍田山你是肯定不能去的,你既然確定嚴默不可能活著,就千萬別自投羅網!”


    “可是皇上馬上就要南巡了,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出一點差錯,我們得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


    趙瑾卻靈機一動,沉聲道:


    “紅姐不是有很多人脈嗎?既然她願意站在我們這邊,能不能請她幫忙查查,近兩日來藍田縣的人裏,有沒有持長安的身份名帖的?”


    倘若她在縣城城防處那邊有人,想查這個應該不難。


    趙蘭溪說得對,這個節骨眼上整出這招,來者極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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