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郊外的寒風蕭瑟,城裏房子挨著房子,樓閣擠著樓閣,自是要溫暖得多。大戶人家在建造房屋時,地板下都設有地龍,一般在立冬到小雪之間就開始燒炭取暖了,除了地板下散發的熱度,還有腳踏和手爐專供手腳冰涼的貴婦人暖手暖腳。


    今年初冬尚不算太冷,趙瑾吩咐鎮國公府上下等到臨近小雪時再開始燒地龍。這日用過晚膳後,趙文煜來給趙瑾請安,因府裏還未用暖,為了禦寒難免穿得多些。她身穿十樣錦小襖,下著海天霞金絲牡丹花棉裙,一件夾棉的過膝褙子罩在身上,外頭又裹了一件朱紅色絨邊鬥篷。


    趙文煜請安後擱下手中捧著的手爐,解下鬥篷遞給一旁的丫鬟,趙瑾屏退左右之後,細細將女兒打量了一番,眼中盡是溫潤與憐愛,他走上前來關切道:


    “聽說你近來心情不太好?”


    “沒有。”


    趙文煜搖了搖頭,卻並不抬頭去看趙瑾。趙瑾輕聲笑了笑,又問道:


    “你不想讓爹爹給你找繼母?”


    “爹爹遲早要續弦的,祖母說過。”


    “你這話聽起來好像在賭氣了。”


    趙文煜聞言,猛然抬起頭來看著趙瑾,有些委屈地說:


    “可這一切太突然了!女兒知道,自己作為晚輩不該幹涉父親的親事,可是父親都沒有提前知會我,也沒有問問我和弟弟的心意。等我知道消息的時候,您竟連成親的日子都定好了!”


    可是,這個新娘是他們硬塞給爹爹的,他們也同樣沒有問過爹爹的心意呀。


    趙瑾心裏有些五味雜陳,這些話他不能告訴女兒,末了也隻是抬手拍了拍趙文煜的肩膀,安慰道:


    “事出有因,爹爹也想問問你的心意,問問景明的心意,可是……一切都不允許我這樣做,無論如何,你這位繼母都會成為鎮國公府新的女主人。但是阿煜,如果日後她對你不好,你隨時可以來告訴爹爹,或者告訴祖母,有什麽委屈盡管說出來,不能像現在這樣一個人憋在心裏。”


    說完,趙瑾抬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心疼地說:


    “等你再長大一些,你就會明白了,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有太多身不由己了。爹爹自從一生下來,就沒有做過一件可以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的事,盡管爹爹一再努力地不讓景明去走我走過的路,可是我知道,他最終還是逃不掉和我一樣的命運,我隻能盡可能的讓他所剩不多的童年比我過得快活一些,這也是我作為一個父親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作為鎮國公,他必須一絲不苟地培養下一任繼承人,可是作為父親,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快意灑脫呢?


    聽到趙瑾這樣說,趙文煜似乎聽出了父親對這門親事的無奈,她伸出手握住趙瑾的手臂,抬起頭來望著他深沉的眼眸,鼻子一酸,便忍不住含淚問道:


    “爹爹,你不開心,對嗎?你不想當這個鎮國公,對嗎?”


    就在這時,外麵響起了敲門聲,趙瑾聽出是吳清在敲門,連忙垂眸看了女兒一眼。趙文煜十分有眼色地鬆開趙瑾,輕輕吸了吸鼻子,轉身走到屏風後。


    房門打開,吳清快步走了進來,趙瑾指了指屏風後,示意他趙文煜在裏麵。吳清見狀,未敢高聲語,隻在趙瑾耳畔匆匆說了幾句話,趙瑾聞言,目光一沉,他側目向屏風看去,而後低聲道:


    “這麽巧,阿煜今日才去過稻花香。蘭溪有事為何不直接在茶樓等我,她和稻花香又是什麽關係?”


    “屬下也不知,蘭溪小姐沒有說是什麽事,隻讓人拿著信物到一品香茶樓來找我們,說是有急事要見您,您看……”


    趙瑾抬手示意吳清不要再說下去了,遂吩咐道:


    “備車,我去見她。”


    “國公爺,當心其中有詐!咱們茶樓的人並未見到蘭溪小姐本人!”


    “那我也要去,她絕不可以出事,我賭不起。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趙文煜聽到趙瑾又要出門,著急地從屏風後跑了出來,她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趙瑾的背影,擔憂道:


    “爹爹是不是又有事要忙?”


    趙瑾並沒有迴頭看她,隻微微側目道:


    “阿煜,讓蓮兒陪你早些迴去休息吧。”


    “爹爹……”


    趙文煜還想再問些什麽,但是見趙瑾已無意多說,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先行告退了。


    冬季夜裏寒涼,戌時過後,夜市上的人便不太多了,徐掌櫃在店裏收拾著鋪麵,忽聽得外頭有馬蹄敲打著凍得硬邦邦的青石板路,馬蹄聲由遠及近,還伴隨著車輪的聲響,再抬眼時,一輛七成新的馬車已停在了門前。


    車夫上前打開車門,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從中走出,直往稻花香店裏走去,他穿著天青色素麵錦緞棉袍,外罩玄色大氅,可即便是這般素淨的衣飾,也絲毫掩蓋不住他周身的高華之氣。


    徐掌櫃看得呆了呆,連忙迴過神來,上前相迎道:


    “這位爺,您看需要點什麽?”


    趙瑾與徐掌櫃對視了一眼,隻微笑著從容道:


    “小女今日在貴店買了幾斤點心,迴府後讚不絕口,在下特意來拜訪,想為府中親眷都買些。”


    “哦?不知貴府是……”


    “在下鎮國公,趙瑾。”


    徐掌櫃心頭一顫,立刻就明白是怎麽迴事了,連忙順著趙瑾的話說:


    “原來是國公爺大駕,小人招唿不周,還請國公爺見諒,隻是此刻小店裏的點心糕餅已不多,後院的夥計們正在加緊趕製,國公爺若是不嫌棄,不妨來後院挑選?”


    “如此甚好,有勞掌櫃的了。”


    “國公爺,您請。”


    趙瑾跟隨徐掌櫃穿過鋪子後麵的兩道月洞門,來到一個不大的小院裏,吳清緊隨其後,以防不測。


    “她在哪?”


    一進到後院,趙瑾就向徐掌櫃追問起趙蘭溪。


    “國公爺,這邊請。”


    徐掌櫃來到房門外,輕輕叩門唿喚道:


    “趙姑娘,快開門,您要找的人來了!”


    兩扇對開的朱紅色鏤花門微微晃了晃,門閂被人從裏麵取下,房門被拉開一條縫,趙蘭溪隔著那道門縫與外麵的趙瑾對視了一眼,立刻將房門大開,伸手便將趙瑾拉了進來,繼而衝徐掌櫃吩咐道:


    “勞煩您在外麵候著,千萬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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