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嘉禮在下月初,皇後的最終人選是豫章都督之女郭氏,明容有一次去興慶宮正好遇見她出來。


    和明容一般大的年紀,眉目間溫柔似水,莊重有禮。因為尚未封後,仍對明容執低位之禮。


    明容心裏不禁感歎,郭氏符合古往今來,天下人對皇後最奉為宗旨的期許——賢良淑德。以四妃之號,歸皇後一人。


    而眼見著長安裏的黃金單身漢一個個的成家,眾人突然反應過來,靖王成婚一年,還未有子嗣。


    程家人倒是生孩子都晚,沒有人在意這一點。不過其他的後宅婦人們就難免多嘴,靖王府子嗣空虛,還有人成天變著法兒地想給趙叔元送人,上到高官嫡女,下到教坊樂伎,不一而足。


    李崇杏成婚多年,生了三子二女,被眾人稱為大福大貴之人,她和明容關係向來又不錯,李夫人也是出於好心,有一次宴席上偷偷給明容塞了一包藥,說是好生養的,把明容弄得哭笑不得。


    鄭太後有時候也跑來旁敲側擊,說是不是感情不和,還問要不要叫禦醫來給兩人看看。明容心裏還是很感激她,沒把自己一棍子敲死,釘在恥辱柱上。


    帝後大婚,普天同慶。宵禁延後,長安城裏花燈萬裏,天上明燈千丈,煙花爆竹直響到半夜。


    皇帝為了政務方便,搬進了太極宮。清寧宮迎來了新的主人,後宮這才開始大封,徐寶嫻封了昭儀,後宮裏的地位僅次於郭皇後。念她在長安沒有親人,皇帝特許徐家人每月能進宮三次看望她,當然,明容除外。


    於是她成了第一個喝上徐昭儀的茶的徐家人。


    “在宮裏可還住的慣?我瞧郭皇後性子不錯的,應也沒人為難你。”


    徐寶嫻啜飲一口,笑道:“縱是皇後驕橫跋扈,怕也不敢騎在本宮頭上。”


    明容一怔,隨即同徐寶嫻相視一笑,有侯府當做娘家人,便是徐寶嫻在宮裏的底氣。


    “姐姐放心,本宮不會平白無故惹是生非的。”


    “這是其一。”明容溫和道,“還得要聖上喜歡你,不過他若是欺負你,隻管告訴姐姐。”


    徐寶嫻笑起來:“聖人若是欺負本宮,難道姐姐還能替本宮打他不成?”


    徐明容是不敢的,但是徐照樸可以,先帝的諭令,皇帝也得聽從。


    明容在徐寶嫻身邊留了一個摘星樓的人,作為後宮中的眼線,既方便她自己,徐寶嫻有什麽事也能盡快和她聯係。


    “聽聞皇後在宮裏擺了織布機,想效仿高祖先皇後。”


    夏夜裏蟬鳴陣陣,明容和趙叔元坐在葡萄架子底下乘涼,軟榻旁放了一個大缸,裏麵全是冰塊,冒著絲絲冷氣。


    “曆來皇後皆愛如此,若非母親於織布沒什麽造詣,她也躲不過。”趙叔元笑道。


    明容疑惑道:“怎會如此,我還以為母親什麽都會呢。”


    “連你都不會,為什麽非要我母親會?”趙叔元語氣裏帶了幾分戲謔。


    明容撇撇嘴,刺繡對她來說已經很難了,織布更是一點也坐不住,反正婚服自有宮裏的繡娘,哪裏真的需要她來準備。


    “康氏無德,皇後要盡快在後宮立穩腳跟,怕是要好一番廣施恩惠,既要攏住兄長的心,又要攏住底下嬪妃們,還得讓大臣們也讚頌她。”趙叔元用指尖緩緩敲著石桌。


    明容把胳膊架在桌麵上,撐著腦袋,嘟囔道:“當皇後真累。”


    “那你還想當皇後嗎?”趙叔元問。


    “想。”明容想也沒想就點頭,“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況且你就不能跟先皇學學,聖人嘴上說著不願再娶,這一下子不是進宮了八個人,八個人!”


    她在趙叔元眼前比了個“八”的手勢,翻了個白眼,“我阿爺隻有我阿娘一個,你若是敢納妾,我便跟你和離。”


    趙叔元湊上去,眨了眨眼,“你不喜歡我,為什麽不許我納妾?”


    “你……”明容挪開眼不看他,“不喜歡歸不喜歡,隻要我當靖王妃一日,你就別想,要不你休了我也行,反正沒什麽區別。”


    趙叔元眼神一暗,一把抓住她撐著腦袋的手腕,將她隔著桌子往跟前拉了一點。


    “你想也別想。”


    許是他眼神太過危險,明容趕緊收迴手,當了縮頭烏龜,把一盤櫻桃煎和酥山都往他跟前一推,還站起來給他把冰乳酪滿上,提著裙子就想溜,被趙叔元一把攬住腰勾迴來,明容一下沒站穩,坐在他腿上。


    再抬頭時,山迎和江潮那兩個死丫頭片子早已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


    “你、你做什麽?”


    她差點要忘了趙叔元現在長得有多高,小時候明明還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如今自己坐在他腿上,趙叔元微微抬頭,下巴還能抵住她頭頂,況且這小子還未及冠,眼見著是還能再長。


    “不做什麽。”


    趙叔元隻是環抱住她,平靜的唿吸有節奏地灑在明容顱頂。


    他還是不能心急,一心急,她一定又要跑掉,不僅是跑掉,還要迴過頭張牙舞爪,對他說極為殘忍的話,他不是受不了,隻是不想再讓關係迴到原點。


    明容坐在床榻靠裏的一側看賬本,趙叔元看了一眼,在兩人中間橫了一條長抱枕。


    “燭火暗,白天再看。我要把蠟燭滅了。”


    “哦。”明容應了一聲,把賬本塞在枕頭底下,躺下去背過身。


    趙叔元把蠟燭熄了,才躺到床上。明容之前問過他,為什麽寧可打地鋪也不願意睡到書房去,趙叔元隻說書房沒放臥榻,睡不了,再後來,趙叔元雖然不用睡地板,但加上後來奧古孜的事情,明容一直有些開不了口叫他睡書房。再說了,自己也想好要安心跟他過日子了。


    不過趙叔元倒是一直很自覺地會在中間放一條抱枕。這也是為他好。明容摸了摸鼻子。自己睡覺沒什麽睡相,程淑婉之前在侯府留宿的時候非要跟她擠一張床,結果半夜被她壓得頂著黑眼圈跑了。


    就像現在。明容睡著了沒什麽知覺,人早已翻了個身麵對著趙叔元,一條腿還悄悄地橫在抱枕上。趙叔元看著黑暗裏那個模糊的身影,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梔子香,輕輕湊過去,在她額間落下一個小心的吻。


    他的娘子配得上大梁的每一條山川每一片湖海,阿史那奧古孜曾願將整個瀚海送給她,那麽他還能夠做什麽呢?如果他們以後有了孩子,他們的兒女將馳騁天下,還是在長安城中眠花臥柳,亦或是在大梁的一隅度過一生?


    對於這世間大多數的皇帝來說,皇後是妻,是用來敬的,妃子是明珠百花,是用來寵的。


    徐寶嫻又很是有幾分能耐,才兩個多月,皇帝有十幾天是宿在她那裏的,已隱隱有了寵冠六宮之勢,朝中便有臣子們不滿,認為皇帝太過偏寵,後宮失衡。


    “像張公這樣的直臣畢竟少,大多數都貪戀權勢,卻格外地喜歡講究平衡,當初南方水災地震,他們也是以陰陽失衡,國家遭難,讓今上盡早立後。”


    好久沒見到徐光舟,好不容易輪上他休沐,明容又恰好迴侯府,立即跟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


    “如今徐昭儀得寵,竟還是這樣的話術。”


    徐光舟在寫字,筆走龍蛇,頭也沒抬道:“中宮尚無子,而嬪妃偏寵,本也不應該。”


    “哥哥真是的,徐昭儀也是咱家女兒,你怎麽不說些好的。”明容噘了噘嘴,轉而又道,“不過鋒芒太盛,總歸不好,明日正好阿娘要進宮,自會提點她的。徐昭儀年輕,少些進退周旋也是正常。”


    “今日朝堂上,聖人言皇後提議,再開恩科,廣招天下士子,赦免二王之亂時的叛臣家眷,於流放地安頓。你仔細著點,皇後不是尋常女子,昭儀若隻顧聖寵,長久必落了下風。 ”徐光舟將筆擱在筆架上,背著手站直,俯視著明容。


    “哥哥安心,我知曉。”


    二王之亂後,她也算閑下來不少,國家太平自然少不了恩科,便暗中授意宣明酒肆的三娘,讓轄下的那些客店留意些寒門子弟,叫月憐和蘇元禾去暗訪,有真才實學的也不妨資助,輾轉幾人引薦到程老太爺和張公那裏,程老太爺雖致仕多年,這點影響力還是有的,張公自己就是寒門出身,不遑多言。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她現在還不需要那些書生知道自己。


    平昌伯世子因從前與晉王往來甚密,平叛後自然也受牽連,好在平昌伯從中周旋,才叫他兒子不至於下獄,不過也消沉在府裏好一陣子,許家的天秤,便有些傾斜到二房了。


    小徐氏卻有些憔悴,問起來時,有些哀怨,說許德芬遠不如她姐姐小時候乖巧,四五歲的小孩子什麽東西都喜歡抓一下薅一把,正是貓嫌狗厭的時候。


    程夫人笑起來,說再大些更鬧騰,小徐氏可有的忙了。好在許德英從程家迴來也會幫著看一會兒妹妹,小徐氏才有喘息的機會。


    程夫人正準備迴府,轉角處忽然冒出來一個豆丁似的小男孩兒,撞到她身上,程夫人倒是不要緊,那小男孩兒摔了個屁股墩兒,哇的一下哭出來。


    程夫人忙把他扶起來,問是誰家的孩子。許德英神色古怪,半晌才說,是姨娘生的,隻比許德芬小了一歲多。


    程夫人便愣住了,把男孩兒交給跟著的奶媽子,殺到小徐氏房裏把她從軟墊上拽起來,問這是怎麽迴事,許二郎什麽時候娶的妾室,怎麽吃酒都沒喊徐照樸,到現在孩子都會跑了她才知道。


    小徐氏一下紅了眼睛,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說原是那年許二郎染了時疫,隔離在別院,結果和照顧他的丫鬟有了肌膚之親,本來病好了也就瞞住了,可那丫鬟偏偏有了身孕,在伺候一大家子用飯時害喜幹嘔,立刻被發現了,許二郎這才肯說。


    平昌伯夫婦便看向小徐氏,知道徐家沒有這樣的規矩。小徐氏心善,說有了身孕就留下吧,許二郎又是想磕頭道歉又是千恩萬謝的,小徐氏忍著淚說不必,不過是納了妾室,他這麽些年才這一個。便是如今的梅姨娘,好在梅姨娘不是個惹事的,規規矩矩給小徐氏奉茶,每日侍奉在側,因是今日程夫人來了,才沒敢讓她出來。


    程夫人忽然就想到先前平昌伯世子的那個妾室,許二郎去接迴來的,然後生了個月份不對的死胎。


    “梅姨娘抬進來,你就沒懷疑過?”


    “懷疑了又能怎麽樣呢?如今連那妾室也病死在莊子上了,他們母子也是可憐人,何必去擾死人的清淨,況且梅姨娘和那孩子也懂事,那孩子老跟在德良身後,話還說不連貫呢,就知道冬日裏給我暖手,我當然也疼他。”


    小徐氏歎了口氣,止住眼淚,朝程夫人無奈地笑了笑,“不納妾原是咱們侯府的規矩,可出了侯府的大門,天下的男子哪個不是如此,我已悠閑了許多年,現在也不免落俗,嫂嫂別覺得我可憐,也別惱了我,迴去……迴去若哥哥不高興了,千萬替我和二郎攔著。”


    程夫人便不再多話了,邁出門,見那男孩兒乖乖等在門外,自己也沒帶什麽東西,便從手腕上褪下來一個金鐲,叫那孩子帶給梅姨娘。


    徐照樸得知後,果真氣得跳腳,說那許二郎殺千刀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連妾室進門都不敢喊他去吃酒,那是擺明兒了先斬後奏,知道若是讓他知曉了,肯定要去鬧一頓。


    “你鬧個什麽勁兒!”程夫人揪著他耳朵把徐照樸拽迴椅子上,“那也是人家後宅裏的事,你一個當哥哥的去多什麽嘴?我瞧著妹妹是不願意計較了,隻是可憐她想了一輩子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是不能夠了。幸好聽說那庶子還算懂事,以後若能多個人孝順她,也未嚐不好。”


    事情傳到明容耳朵裏,她正絞盡腦汁和趙叔元下棋,趙叔元抱著棋奩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落子。反正也不是什麽趙叔元不能聽的,江潮便也當著他麵說了,說完還看了他一眼,想著要叫他知道徐家的態度。


    明容冷笑一聲,“哼哼,我說什麽呢?天下烏鴉一般黑。興慶宮也不遠,幾步路的事情,你若敢做這般暗度陳倉的事情,我哪怕是鬧到樊川太皇太後那裏去,也沒你好果子吃的。”


    “都依你,小王是沒這個膽子的。”


    趙叔元落子,暮夏的時節,愣是笑得春風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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