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皇子低著頭,站在正中,皇帝不發話,他們倆也不敢亂動。


    “老三,明容願意為你擔保。”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著趙叔元。


    奇怪的是,趙叔元小時候也不是沒有被皇帝訓斥過。


    有一次他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香爐,熱灰和香火差點把一張西北輿圖燒了個幹淨,皇帝不僅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還把他摁在一邊要打,徐照樸和渠國公一開始還邊滅火邊樂嗬著看戲,後來一看皇帝是真的動怒,下手一下比一下狠,慌忙一前一後趕過來攔住了。


    後來趙叔元趴在床上屁股痛了兩天,趙叔慈每天都跑過來笑話他一遍。趙叔文隻有第一天來了,帶了好些膏藥,語重心長地勸他下次小心些,別惹父親生氣了。


    但即使是這樣,趙叔元自知理虧,也受得心甘情願,從沒有現在這般,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威脅。令他看不明白又不服氣。


    皇帝正麵衝著他坐著,眼睛卻看著徐明容,隻是女孩兒垂著眼,似乎並沒有發現。


    他心裏長歎一聲,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母親,鄭皇後隻是微微搖頭。


    趙叔元緩慢跪地,忍受著膝蓋處再次傳來的鈍痛,然後伏在地上。


    “兒絕無謀反之心,望父親明察。”


    皇帝頷首,趙叔元這才發現,他並沒有要從這個點深抓他的意思,隻是點到為止,告訴他,你要想著這個姑娘,她是忠勇侯府的人,出事了是脫不開身的。


    禁軍來報,說在一口井裏撈出來兩件龍紋錦衣,但沒有抓到人。


    趙叔慈鬆了口氣,拍了拍胸脯。一抬頭看見皇帝射過來的一記眼刀,又訕訕地低下頭。


    “每一處宮道、宮牆、宮門,嚴加防範,後宮亦是如此,若是宮外的人,進來了便出不去,若是宮內的人……料他也藏不住。”皇帝用手指敲了一下桌案,禁軍領命而去。


    明容看了一眼趙叔元,他和趙叔慈兩個畢竟還算是青少年,體格不如奧古孜這樣的成年男性一般健壯高大,在皇城裏這種以成年男子居多的地方,找兩個矮個子的少年其實並不難找。


    說到奧古孜……她想起來,自從上次告訴趙叔元,三娘的人並沒有查到契赫勒人在長安客棧的住店信息,之後,趙叔元就再沒有與自己提起這件事了。


    今日又見到皇帝,她心裏便隱約有了猜想,契赫勒人當時,住的應當是官驛,甚至四方館都有可能,換言之,皇帝必然知道此事。


    “二皇子,靖王,期間不得擅離十王宅,任何人不得探視,如有犯者,論罪處理。”


    這已是極好的了,趙叔慈和趙叔元很有眼力見地立刻行禮謝恩,明容自然不能一個人站著,隻能跟著跪下。


    明容其實有些覺得不是滋味,她不是個矯情的人,穿越到了梁朝,膝蓋也沒那麽金貴,跪天子皇後,跪大人長輩,跪也就跪了,大家一團和氣喜氣洋洋,她也沒損失什麽。


    可如今皇帝降罪於趙叔元他們,還要當恩賞一般受著。但畢竟僅僅是禁足,於他們今日所為來說,即便受人陷害,也的確是自己關心則亂處置不當。


    可是……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界定這件事,她感到不服。


    出了清寧宮,趙叔元他們便會被禁軍包圍起來,至於何時解了禁足又不得而知,明容隻能一出宮殿門就跟上去,擠到趙叔元身邊。


    “你、你腿可有大礙?”


    趙叔元有些詫異,搖了搖頭:“沒事的,對了,這個還給你,方才一時忘了。”


    他把胳膊架起來,明容看見他小臂上掛著的那條披風,伸手拉下來,掛在自己臂彎裏。


    “今日的事你不必擔心,父親明察秋毫,待事情水落石出,定不會怪罪於我和二哥,隻是這些日子你怕是不能見我了。”


    趙叔元感到抱歉,他借了明容的人,自己又幹不好事,白白拖累了她。


    “誰要見你。”


    雖說這兩人都知道見麵不過是談公事,可在清寧宮門口定然不能說明白,這話聽著便實在肉麻,趙叔慈兩眼放光,時不時豎著耳朵聽,又裝作沒在看。


    “你放心,我自己一個人能行。”


    “還有一事。”趙叔元趁人不注意,從懷裏摸出一枚紙包塞到明容手裏,“我原本打算自己查,隻是現在沒辦法了,這裏麵的藥渣,你去尋異族的大夫看看,用的都是些什麽藥。”


    “這是哪來……”


    兩人故意走得很慢,到了門口,一名禁軍沒忍住催促了一聲,明容皺著眉看過去,那人忙低下頭。


    她看著趙叔元,趙叔元微張著嘴,似又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扭過頭去,和趙叔慈跨過門檻,禁軍立刻上前圍住他們,烏壓壓一片人從明容麵前離開了。


    迴到侯府,明容隻覺得身心俱疲,但還是撐著眼皮將宮裏的事都告訴了家裏人。


    “什麽人會做這種事?”光艫摸著下巴。


    他雖不是除了聖賢書便一無所知的迂腐文人,但因為程老太爺遠離官場日久,他又一直在程宅呆的多,對於盤根錯節的皇親高官間的關係並不十分熟稔。


    “閩王已然南下,莫非他的手已伸到長安?”徐照樸疑道。


    “阿爺,您忘了,太子殿下大喜那日,不是差一點就……”


    光艫眨了眨眼睛,沒再說下去,徐照樸咂咂嘴,旋即又皺起了眉頭:“可是二皇子整日裏花天酒地,把他也算進去,又有什麽用呢?”


    說完,又頗為痛心地歎了口氣。


    趙叔慈雖從小油嘴滑舌了些,可不是腦子不靈光,原以為是個可造之材,怎麽就皇帝和鄭皇後兩個人好竹出了個歹筍。


    “一個也是算,兩個也是算,況且算倒了叔文殿下和靖王殿下,剩個二殿下,難道就是省油的燈?”


    明容默了半天,終於開口,方才一直閉嘴,此時一張嘴又覺得口幹舌燥,隻好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再是……若是三皇子一個人倒了,還剩個二皇子,要我做東宮側妃,怕是叔文殿下和我都不樂意,難道剛許完老三便要改老二?徐家提,那是一心要把女兒送進玉碟裏的野心,若是聖人提,那就是不把徐家當迴事兒了,論誰都不高興。”


    明容微微一笑,程夫人有些發懵,她固然知道女兒對談婚論嫁的事情不忌諱,卻也沒見過她這樣一碼一碼在父兄麵前談論。


    正想出聲提醒,卻見徐照樸似乎也很是驚詫,隻得伸手輕輕握住丈夫的手,心裏寬慰自己,這樣也好,別做無謂的矜持。


    徐照樸還沉浸在感慨中,徐光艫已快速反應過來,接道:“聖人與阿爺都不傻,若三皇子論罪,不會急於再定妹妹的婚事,甚至不免有人還要說妹妹克夫……”


    “你這能亂說嗎!”


    徐照樸耳朵拐到,抬手就給他後背上來了一巴掌,差點沒給光艫拍到桌上,程夫人也皺起眉頭,麵色不悅地看著他,光艫隻好拱手向明容道歉,明容抿了抿嘴,她倒無所謂這些有的沒的,也知道徐光艫是開玩笑罷了。


    光艫繼續道:“如此一來,妹妹倒樂得自在了,但咱們家與靖王府的牽絆沒了,且為了避免聖人疑心徐家,必定更一心抱住聖人身邊,甚至要趕緊交個投名狀,對閩王來說未必是好事。反而如今,既牽製了徐家,叫阿爺不敢輕舉妄動,還陰差陽錯攀扯了鄭皇後的母家兄弟,怕是他也沒想到會有這意外之喜。”


    徐照樸點頭道:“兩個皇子都遭牽連,必然要保住他們,以穩固朝綱,否則如今時局不穩,恐朝中人心惶惶。”


    明容和光艫站在門口,準備行禮告退時,程夫人忽然叫住明容。


    “今天外麵冷,你受驚受寒的,迴去叫吳山煮個薑湯喝喝,別生病了。”


    “我知道的。”


    明容笑了笑,望著程夫人,示意她放寬心。


    “阿爺忠心是一迴事,聖人敲打是一迴事。”


    出了昭覺居,明容和光艫屏退下人,站在園子裏一處藤蔓蔭庇的拐角處說話。


    光艫不是光舟那樣生怕明容說錯話的人,聞言麵色不變,隻是“嗯”了一聲。他和趙家的人除君臣之義外沒什麽感情,自也不會幫著說話。


    “如今宮裏今非昔比,你今日進宮去了一趟,往後幾日乖乖待在府裏不要亂跑,實在有什麽事讓下麵人去做,免得太出挑了不好,入了別人的眼。”見妹妹迴來後就一直麵色不佳,他叮囑道。


    “於你們姑娘家來說,宮裏難道是什麽好去處?”


    明容一聽,忍俊不禁,背起手,仰著臉道:“於二哥這樣的男子,難道就是好去處?”


    “我、我自是要出將入相,位列三公的!”光艫急道。


    明容擺擺手:“算了,你能熬到拜相就是咱們甘州徐氏祖先積德了,出將這種事,留給大哥做就行了,鐵騎兵裏挑個軍銜最低的,一根手指頭都能把你給撂倒。”


    光艫便不反駁了,畢竟明容說得有道理,他雖不是什麽文弱書生,到底比不上人家真刀真槍殺出來的本事。


    “對了,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明容取出趙叔元給她的那包藥渣,倒了一半在帕子裏,包好了遞給光艫。


    “你帶迴去給外祖父看看,他也懂些岐黃之術,交遊的也有杏林之人,問問可有人能看出來,裏麵用的都是些什麽藥?”


    藥渣放得久了,光艫一打開,裏麵黑漆馬虎的一團,他皺了皺眉頭。


    “你從哪裏得來的這東西?”


    “靖王給我的,他也沒來得及講。”


    光艫冷哼一聲:“這小子如今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想著給你點事情幹。”


    “算了,興許是重要的東西呢?你去不去?”她拉住光艫的袖子推搡了一下。


    光艫拿她沒轍,隻好連聲道:“去去去,多大點事兒,我先把話放這兒,能不能查到我可不敢保證。”


    “去了再說。”明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二哥最厲害”的表情。


    迴到別寒居,明容把月憐傳來,又吩咐她同樣的事情。


    “這事兒恐怕有些蹊蹺,外祖父那裏都是些大梁正派的醫家聖手,趙叔元查不到的他們怕是也一樣,你叫三娘派人去胡商當中問問,還有那些住在東西市客店的胡人,做的小心些。”


    “是。”月憐行禮道。


    月憐走後,明容撐著鈍痛的腦袋,吳山和越山進來服侍她洗漱,有好幾次明容坐著都快睡著了。


    “姑娘今天真是累壞了。”吳山看著她疲憊的麵容,心疼不已。


    “有什麽可說的,往後這樣的日子多著呢。”明容一泡進浴桶裏,瞬間舒服得連手指都不想抬起來了,隻想縮在裏麵不動。


    越山站在邊上灑香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忙放下東西,退後兩步告罪。


    “怎麽了這是?”明容被她一個噴嚏嚇得有些清醒了。


    “怕是她笨手笨腳吸到香粉了。”吳山趕緊上前去,又把越山往後拉了一點,又轉向她道:“快出去擤一下,別嗆進去了。”


    越山乖乖低著頭出去,明容笑得意味深長,盯著吳山道:“你瞧著怎麽跟她娘似的。”


    吳山笑了笑,歎道:“越山她娘去得早,都是她爺和祖母帶大的。”


    明容一愣,頓時感到有些抱歉,整個人又往水裏縮了縮:“她跟了我這麽多年,我竟沒有問過,想著除了山迎,你們都是程家的家生子,當是父母健在的。”


    “也不是什麽大事,她娘去的時候越山還沒記事呢,自然也不傷心,她祖母在程家管些花草的,月錢多,經常給她買點零嘴吃,可寵她了,對我們也和顏悅色的。”吳山側頭細細迴憶,嘴角掛著笑。


    “我從沒聽你們說過在程家的事。”明容有些感慨。


    吳山一笑,見明容要起身,拿著袍子給她罩上:“雖說程家是姑娘外祖家,程老太爺和老太太也是寬厚待人的,可常常提著,姑娘怕要覺得咱們在徐家不滿意了,如今你才是咱們的主子。”


    “你這話倒像是點我呢,我哪敢同外祖父和外祖母比,以後對你們豎一下眉毛都不行了。”明容開玩笑道。


    吳山也隻是輕輕地笑:“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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