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樸迴府後,把程夫人和三個孩子叫到正廳,廳內一眾仆役均遣開,然後宣布了四皇子的死亡,程夫人是知情的,三個孩子均一嚇,徐明容握緊了扶手,心裏沒來由的緊張。


    然後徐老爹便說,自己要和渠國公去河西道了,由於這次出兵不宜聲張,讓家屬也不必去送。這幾年不太平,不過是與渠國公去邊塞視察罷了,沒有多大的事。另外由於四皇子亡故,書閣放三天假。


    然而別說程夫人是資深軍嫂了,便是這三個孩子也都不是傻的,知道秘密出兵怎麽可能是小事,但不宜過問,隻能點頭稱是,表示讓徐照樸放心,一切以軍務為重,不必憂心家裏。


    開完家庭會議後,徐老爹單獨將明容留下。


    他知道這孩子生了個七竅玲瓏心,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八百個心眼子。此番她已知曉叔衡的死不是意外,自己是欽定的三皇子妃,難免要胡思亂想。


    徐照樸搓了搓手,看著麵前容貌秀麗的小女兒,沉默了半晌,道:“圓圓不必憂心,這次的事情,與你無關。”


    明容不說話,良久,抬頭望著他的眼睛,裏麵常常是經曆過黃沙百戰的平靜,但在家人麵前,總是愛意更多一點,是一雙普通的,丈夫和父親的眼睛。


    “女兒知道的。圓圓會照顧好自己,阿爺遠去河西,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實在危險的事情,千萬不要做。”


    明容擺出有些無賴的小女兒姿態,徐照樸被逗笑了,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頭,父女倆又說了會兒話,徐照樸親自送她迴了別寒居,便迴去收拾東西,準備明日一早啟程了。


    吳山端了茶水來,明容連喝了三碗,始終提不起精神來。她明白徐老爹的意思,怕自己多疑,以後在宮中過分的謹小慎微,乃至於鬱鬱寡歡。


    徐明容覺得自己這輩子遇到的都是頂頂好的人,沒有賈政那樣的封建大家長,無論是程老太爺還是徐照樸,都是實實在在把自己當成有血有肉的小女孩兒,關心她的溫飽,在乎她的感受。程夫人和程老太太也把無限的包容、溫柔、體貼,給了明容和兩個兄長這一個個性格迥異的孩子們。長輩們都對她悉心教導,愛護有加。


    她已經開始,真真切切地把忠勇侯府當成自己的家了。


    以後凡事謹慎,不能再讓父母兄長擔憂了。


    天還未亮,徐照樸就動身了,程夫人帶著三個孩子,下人們打著燈,站在侯府大門口送行,家丁牽著馬,徐老爹和劉師爺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兩個中年男人翻身上馬,一瞬間覺得迴到了少年時意氣風發馳騁沙場的時候,滿眼的得意。


    明容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隻盼望著這倆人清楚自己的年紀,別在那兒逞當年勇,平安歸來才是要緊。徐明容對大梁貢獻不出多少愛國熱情,況且現在也不是什麽危急關頭,隻希望在乎的人能平安健康,別缺胳膊少腿就是最重要的了。


    徐照樸帶著幾十號侍衛和家丁拍馬而行,在塵土飛揚中消失在道路盡頭,護院關上大門,程夫人與三個孩子自迴了各自院中。


    徐明容讓丫鬟們伺候更衣,爬上床準備睡個迴籠覺,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睡不著,直出了一身汗。幹脆坐起身來,掰著手指頭算徐照樸此去多久才能迴來。


    若是一路無事,加急行軍,到河西最快也要半個月,邊疆若是生事,恐怕就要個小半年了。古時通信不發達,車馬緩慢,加之這次情況特殊,去時路上不能寫家書,要是有半年徐老爹音信全無,明容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堵得慌。


    煩躁之餘又沒有活動排解,徐明容起床用了早膳,還是氣不過,拉了四個丫鬟強行來跟著她一起背書。


    越山悟性極高,沒幾遍倒也會了,可惜其餘三個人背了半個時辰,一個頭兩個大,仍是磕磕絆絆一知半解,明容歎了口氣,放她們都走了。


    午時去諸言居同程夫人和舟艫二人吃了飯,走出諸言居,明容央求光舟帶她去後院射箭場玩。


    光舟麵露難色,上下打量了一番妹妹的小身板,又看看明容一臉期待的表情,說道:“圓圓真不是在說笑?你如今太小了,最輕的弓也是拉不動的。還是迴去讀書吧,這幾日不用去書閣,功課也不能落下。”


    明容立刻把嘴撅到天上去了:“二哥隻比我大一歲,憑什麽他就可以去。”


    徐光艫聳了聳肩膀:“我跟圓圓不一樣,我從小習武的,況且我那把弓是阿爺找人定做的,已比尋常的輕許多。”


    明容的臉垮下來,光舟轉念一想,安慰道:“明容不妨現在開始多鍛煉身體,過陣子再帶你去做一把弓如何?”


    “那今天呢?明容今天也想玩。”徐明容耍賴道。


    “不如這樣。”光艫笑道,“圓圓也到年紀了,我與阿兄都是五歲上馬的,圓圓女孩子晚一些也無妨,咱們讓人去馬場挑幾匹馬來,給圓圓買匹小馬駒如何?”


    明容一聽,這個好,自己一向喜歡馬,可惜上輩子沒什麽機會體驗,拍手而笑:“我喜歡這個,大哥,就聽二哥的好不好?”


    光舟也覺得二弟說得有理,讓人去請示了母親,得到允許後,便讓退儀吩咐馬房的下人,去城外馬場挑幾匹小馬駒來。明容這才心滿意足地迴了別寒居,從書架上拿了本話本子看,美滋滋地等著自己的小馬駒。


    到了未時,吳山來報,說小馬駒到了,大少爺讓她去前院挑選。


    明容大喜,直往外麵跑,吳山跟在她後頭,兩人很快就到了前院,光舟見她步履匆匆,很是皺眉,讓她下迴走路注意著點。


    明容拿人的手短,撓了撓頭,撒嬌道:“大哥饒我一次,圓圓下次不這樣了。”


    光艫也應聲附和道:“圓圓知道錯了,大哥就不與妹妹計較了。”


    徐光舟無奈地一陣長籲短歎。


    光舟轉身指著幾匹良駒,對明容道:“此幾匹分別為大宛馬、青海驄、黃驃馬、河曲馬、玉蘭白龍馬及汗血馬,珍貴異常,非常人可得,明容要感謝聖上的恩德。”


    徐明容這才發現一旁站了個內官模樣的男子,趕忙行禮,對著皇城方向叩拜天恩。


    原來侯府下人去的馬場並非一般馬場,而是都城貴族專用的馬場。忠勇侯大軍開拔,忠勇侯府小姐要選馬的消息傳到宮裏,皇帝立刻讓人快馬加鞭趕過來,讓下人不要急,聖上親自從禦馬房裏選了良駒來,給小姐挑選,若都喜歡,盡數留下即可。以展示皇帝對軍屬的厚待。


    “這……都能留下?”明容驚得張大了嘴巴,越是用兵時節,良馬便越是珍貴,更不必說這些品種皆是用作戰馬的第一候選,雖說都是小馬駒,但也不是她一個侯府小姐能輕易得到的。


    徐光舟有些不悅:“不可如此……”


    內官擺擺手,笑得一派春風和煦:“大公子不必緊張,聖上說了,如今大將軍為國效力,聖上又是公子姑娘們的表叔,有什麽需要的,盡管提就是。”他又轉向徐明容,彎腰笑道:“徐姑娘若是都喜歡,全留下也無妨,這是聖上親口說的。”


    明容吞了口口水,就是她根本不懂馬,光看這幾匹馬駒毛光水滑,肢體健壯有力,便知道都是好馬,就是兩個哥哥都沒有如此好馬,皇帝竟說她能都留下。


    想了想,天上掉的餡餅不要白不要,明容行禮拜謝道:“皇表叔厚愛,明容感激不盡,然而侯府乃太祖時行伍起家,曆代先公連同家父,接為我大梁武將,為國征戰在所不辭。明容武將家眷,自懂得良駒之重,不敢貪心。不過明容鬥膽,也想為兄長們求個恩典,聖上可否允兄長們也各自擇一良駒?”


    內官聽聞這小姑娘此言,頗有些詫異。尋常官家小姐,這個年紀得了如此恩典,也難得自願減了的。他心想聖上既然把這幾匹馬兒都交於徐小姐處理,自然給兩個公子也沒有問題,隨即點頭同意。


    徐光舟見內官點頭,和光艫千恩萬謝一番。明容笑眯眯讓他倆先挑,光舟挑了大宛馬,光艫挑了黃驃馬,餘下明容自己選了河曲馬。


    “河曲馬性烈,當年西楚霸王的烏騅馬便為河曲馬,明容不若挑玉蘭白龍馬,便是常說的照夜玉獅子,毛發夜可生光,想必女孩子家也喜歡。”光舟建議道。


    明容撫摸著馬兒青黑油亮的毛發,垂下眼簾:“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河曲馬重情重義至此,多少人尚且不及。項王兵敗無顏見江東父老,烏江自刎;張翼德當陽橋可敵千夫之勇,為蜀漢貢獻一生;太宗時鄂國公別妻投軍……此皆烏騅馬之主。徐家先祖馬革裹屍者數十人,明容還是願意要河曲馬,也是我女孩子家的一腔報國熱情。”


    徐明容一番話說得極漂亮,兩個哥哥也很是感動,暗暗發誓自己要更努力才行,不能給妹妹看扁了去。


    明容讓內官把剩下的馬還給皇帝,內官恭敬應答。迴宮後,他將忠勇侯府的事情原封不動報給皇帝,皇帝也感動的一塌糊塗,思及自己後宮那一籃子破事,熱淚盈眶,更覺得徐明容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隻恨不是自己親閨女。


    “到底是將門虎女啊!”皇帝感歎道。連帶著也關心了一番渠國公家眷,表示一切放心,都城裏有皇家照應。


    仆役把三匹馬牽迴馬廄,光舟給自己的大宛馬取名玉龍驄,光艫給自己的黃驃馬取名桃花石,是突厥語“強有力”的意思。明容沒那麽有文化,隻叫“踢雲”,烏騅馬本也有“踢雲烏騅”的名字。


    光舟和光艫自幼習武,也是愛馬之人,萬分感謝妹妹求來的恩典,迴去後就各自讓人送來了不少好東西。


    明容讓吳山一一把東西打開,兩人送的禮十分有個人特色。光舟不出所料地送了一套文房四寶一個西域樣式的箭囊。光艫送了許多市麵上流行的機巧玩意,什麽魯班鎖九連環的,另一把緙絲團扇,徐明容很好奇他這東西哪來的,覺得很有必要告知程夫人,讓她盯著點兒子的上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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