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快到了崇明門,明容便想著應與懷玉告別了,沒想到懷玉先一步拉住她:“明容,你隨我去母後宮裏用晚膳吧。”


    明容呆了一下,連忙推辭:“這怎麽可以,皇後娘娘並未留我,我兄長還在宮門等我呢。”


    “無妨無妨。”懷玉笑道,“我使人將他一同請來便是了,母後人很好的,她也是你的嬸嬸,一家親戚吃飯有什麽關係?”


    明容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哪裏有皇家的人主動攀親戚的,一想興許是趙懷玉小孩子心性,純屬拉個玩伴罷了,便道:“那姐姐先迴宮,我與婢子一同去請我兄長,也好說明白些。”


    趙懷玉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徐光舟那一副木頭麵孔,他若搬出什麽“於禮不合”來,小婢子還真不定請的來人,便同意了。


    二人就此分別,徐明容坐著轎輦往宮門去。


    按理說自己初次進宮,去拜見皇帝和皇後是應該的,但徐老爹同她說,待明日一早,他與程夫人和自己一同進宮謝恩,想來是有他的考量在,隻是自己一時還沒弄明白。


    遠遠看見徐光舟,明容便讓宮人先把轎輦停下了,不然徐光舟就要說什麽“轎輦是皇上皇後與你我的恩賜,不可恃寵而驕,來去都坐轎輦”雲雲。


    徐光舟雖然還沒到生長發育的年紀,由於長年累月跟著徐老爹在軍營裏混,個頭也不矮了,才十三歲的年紀,明容用現代的尺度粗略估計了一下,大概也有一米六了。加油啊大哥,九尺男兒不是夢。


    “哥哥,大公主請你我二人去皇後娘娘宮中用晚膳。”明容小跑上前。


    徐光舟眼裏很明顯地閃過一絲訝異:“阿爺和阿娘尚未麵聖,你我二人怎麽好先去呢?”


    “這……阿爺和阿娘也不是第一次去……”徐明容小聲說道。


    徐光舟立刻打斷道:“這如何能一樣?阿爺與聖上有交情,又是表兄弟,有些小節不計較也罷,你我禮不可廢,怎麽能相提並論。”說著一雙劍眉便皺起來。


    徐明容好漢不吃眼前虧,當機立斷討饒:“哥哥說的是,是明容考慮不周了。可橫豎大公主請你我二人去,不好推辭的。若是不妥,這次去了,下次便也有道理推掉的不是?”


    她知道光舟的意思,皇表叔的確是好人,但好人的恩情也不可以過度消費,他還是皇帝,徐光舟是有封建士大夫的忠君思想,對於徐明容來說,就是要給足了皇表叔當皇帝的麵子,才能有時候插科打諢一下撈點裏子迴來。


    “退儀,你迴去告知阿爺阿娘,就說大公主留我和明容在中宮用晚膳。”徐光舟迴頭吩咐道。


    退儀躬身唱了個喏,轉身離開。“走吧。”徐光舟看了一眼明容,明容“哦”了一聲,像個小雞一樣跟在“老母雞”大哥身後,經過轎輦時頗為感歎地瞄了一眼。


    徐光舟隻管自己大步邁開,忘了明容的小身板,徐明容走得氣都快斷了,心裏直把光舟從頭到腳罵了個遍,偏她性子又倔,絕不肯叫住光舟讓他走慢點,滿臉通紅地快步跟在後麵,有幾下險些要踩住衣裙摔倒。


    結果竟這樣一路就走到了清寧宮,明容腿都快軟了,跨過門檻時幾乎要跪下來,幸虧宮門口的宮女扶了她一把:“小姐當心。”


    看來迴去是該讓程夫人配個貼身侍女給她了,她之前總嫌麻煩,不過洗漱沐浴穿衣這些繁瑣的事情有幾個人幫忙也就罷了,其他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反正足不出戶也不必擺什麽小姐派頭,這時候突然覺得該有個貼心的了。不好意思啊,養尊處優習慣了。


    待宮人通傳後,便有人出來引他們進內殿,鄭皇後坐在堂內上首,其餘順次坐著趙叔文和趙懷玉,以及叔慈叔元二人。趙叔元看見徐明容,慌裏慌張把頭低下。


    光舟和明容跪下恭敬行禮,鄭皇後見明容雖然年紀小,禮數並不能做得有多漂亮,周全則是足夠周全,抬手屈膝間足不外露,兩膝同時著地,腰腿平直,心裏很是滿意。


    “快免禮吧。你二人都是初次來我宮裏,都怪懷玉這孩子,匆忙間吾也沒什麽合適的東西給你們,是我做嬸嬸的不是了。”鄭皇後和藹地看著徐家兄妹倆,她容貌不算出眾,不過雍容大氣,看著國泰民安。


    光舟趕忙行禮:“草民不敢當……”明容也跟著欠身。


    “母後,我說吧,光舟兄他就這模樣,你要和他親近他反而惶恐,倒不如先著幾個兵士來與他鬥一鬥,他才自在呢。”叔文笑著從椅子上站起來,上來扶起光舟,鄭皇後笑出來,擺擺手:“說什麽胡話。既然人齊了,便傳膳吧,吾都有些餓了。”


    “兒臣也餓,下午一直在演武場訓練,剛才就幾個胡餅,哪裏撐得飽肚子。”說話的是二皇子趙叔慈,他長得臉不對名,一派張揚恣意的樣子,說著還瞧了一眼明容。


    “你們要用晚膳,怎麽不等朕來呢?”


    門口傳來聲音,徐家兄妹二人頭都沒抬就先跪下了,隻有鄭皇後和一眾皇子不過行了個半禮。


    “快起來快起來。”皇帝笑著彎下腰,打量地上跪坐一團的小小女孩兒,“你便是徐明容吧?”


    明容還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抬起頭,皇帝正彎著腰,向她舉起右手,掌心向下,四根手指朝身體內側勾了勾。


    兄妹二人緩緩起身,明容向皇帝團團作了個揖:“臣女徐明容見過皇上。”


    小胖丫頭活像從年畫裏蹦出來的小娃娃,說話卻透著一股少年老成的氣息,一張小臉著實明麗,皇帝哈哈大笑,兩片小胡子抖動了幾下:“子素果真生了個好女兒,朕給叔元啊,白撿了個大便宜。”


    “大便宜”徐明容覺得這話聽著怪,但不好反駁,隻得憨傻地朝皇帝一笑。叔元老大不好意思,躲到長兄身後去了。


    皇帝大手一揮:“行了,都別愣著不動了,孩兒們該餓壞了。”


    除了皇後,其餘人跟在皇帝身後,轉至後院中。


    “朕來時恰好碰到傳膳的,便讓他們把吃食都擺在院子裏,恰好天氣炎熱,擺些冰鑒來,日頭下去了也好在你那紫藤架子下乘涼。朕讓光祿寺又做了點小菜送來,子素是出了名的好口吃的,別讓朕侄子侄女見了笑話。”


    皇帝迴頭衝徐家兄妹笑了笑,光舟受寵若驚,被趙叔文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嘲他好笑。明容眼睛亮亮的,在夕陽的光輝下格外清明,染著一層暖色,皇帝看見了,心裏稱奇,這孩子剛才好一番跪拜唱喏的,卻好像並不畏懼自己,不過跟著其他人做做樣子罷了,倒像個掉落人間的小仙童,不過走一遭學人玩罷了。


    心裏想著,皇帝忍不住在徐明容身上多看了幾眼,被明容發現了,笑嘻嘻地遠遠迴應。叔元跟著父親的目光看去,對上女孩的笑臉,忙轉迴去,頭埋得低低的。


    眾人隨皇帝在胡桌邊一一落座,雖說應男女分席,不過大梁人顯然不是這一規矩的嚴格貫徹者,再者在座的不是一家人就是沾親帶故的,總不能讓三個皇子和徐光舟滾一桌吃吧?皇帝嫌太生分。


    這下好了,趙叔元本就見了徐明容臉紅,左右座次一排,孩子們都按年齡坐,他正好和徐明容坐了末尾正對的兩個。明容覺得無所謂,正好考察一下這個未婚夫,如果有什麽不妥,反正年紀還小,自己慢慢教也就是了。


    叔元就不一樣了,不僅吃湯餅時不敢把嘴張得太大,喝羊肉羹時一口抿食,生怕吃相有哪裏不好看,就是用個酪漿,竟也像飲酒了一般,滿臉通紅像是半醉了。


    帝後遠遠的瞧在眼裏,不由得相視一笑,想二人曾經也是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最後許以婚姻,同舟共濟,熬過腥風血雨,攜手接受天下人的朝拜。年過而立的帝後臉上都是一團紅暈,四隻手拉在一起,望著元容兩個,文慈舟三人同時緘默,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懷玉在一旁見了,笑著低下頭,喝了一口自己的酪漿。


    飯食畢,待宮人收拾完,一個女官捧著兩個盒子過來,站到鄭皇後身邊,皇後笑道:“吾讓人去我庫房裏挑了兩件玩意兒來,給你們兄妹二人正好。”


    宮人將盒子分別奉給光舟和明容,二人打開一看,徐光舟的是一把小匕首,刀柄匕身均由精鐵打造,柄上雕刻祥雲修竹紋樣,微如螻蟻的瑪瑙如九天星象遍布其上,底部鑲嵌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綠鬆石;明容的則是一支和田玉哨子,放在掌心觸感溫潤,觀之清透。


    鄭皇後:“這匕首是先前吐蕃進貢的,哨子是西域甫通商時,龜茲國的貢品。光舟習武,這匕首正好;明容你年幼,哨子純當是給你拿去玩的。”


    二人行禮謝過皇後,明容見哨子上栓了一根繩子,便幹脆把它掛在脖子上,抬頭笑道:“謝謝皇嬸嬸,明容很喜歡。”


    “瞧你這嘴甜的,拿了吾的禮,這就叫嬸嬸了,看來下次讓你多叫幾聲好聽的,吾要多備點禮才是。”鄭皇後指著明容假嗔道,眾人皆笑。


    皇帝:“明容這是隨了爹了,伶牙俐齒的,又慣會哄人,當年不是,啊,哄得朕把那塊藍田玉送給他,做成如意拿去當聘禮。”


    明容腦子裏浮現出徐老爹對著程夫人花言巧語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來。餘光瞟到對麵的男孩,正側著臉,有一下沒一下地往自己身上看,又想看,又怕被人發現,頓覺得他十分可愛。


    叔慈冷眼瞧著他倆,一手藏在背後,側過身從身後向明容擺擺手,表示這不值錢的弟弟就送給你了,明容看了真是哭笑不得。


    叔慈手指擺得像一隻小鳥翅膀,活潑輕快,與此同時,紫藤架上飛起一隻雀兒,落在屋簷上,正低頭看著院中的人們,好奇地歪了歪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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