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我的兄弟,蒙古人的箭雨刀槍我都過來了,這個,一時半會死不了。


    在生前兄弟的堆子裏,我勉強醒來,臉色蒼白,氣喘粗重。


    其實我應該知道的,長年廝殺,累世負創,我的髒腑其實早就不堪重負了吧。


    說沒傷到我內腑髒器我自己都知道是在胡說,一次兩次傷不到可以,三次四次呢?人身體就這麽大,所有家夥事都藏在這裏頭,別人一刀下去傷沒傷到你你自己不知道?


    我定然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會抱定自己決然活不過天命之年。


    或許我早就知道了,我前世活到那個年歲其實也該死了,也活不了多久了,戰死沙場,還讓中華族在天的族人無比敬慕,說來還是我賺了呢


    哈哈哈哈哈


    不知為何,突然淚目


    其實我也知道,前世血戰二十一年,內部髒器早被打成一團糟,不然我最後幾年不會頻繁生病,甚至幾乎一病不起,舊傷發作幾乎家常便飯。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但是,我死去的兄弟不認命。


    他們想方設法找來醫師,最後,我在軍中短暫的休歇裏,見到了來駐的宋人醫師。


    有苦,我不講,不動聲色全部忍下,隻有醫師到了之後,我才平靜的講述著自己的病況,仿佛傷痛都是別人,我隻是旁觀者


    聽著我的講述,那一瞬間他稍稍後仰


    我清楚地看到醫師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望,這樣的傷病其實已經無法醫治,早已元氣大傷,能活多久,聽天由命


    略微醫術,我懂。


    但是醫師並沒有講,並不是因為其他,僅是出於對一位奮戰沙場的將軍的尊重,不想讓我從他口中聽到這麽絕望的消息。


    我撫甲而起,身上甲葉明亮,我拍拍甲胄,鎧甲髒了,拍不掉了


    “將軍!”


    醫師喊了我一聲,我止步轉首


    “保重!”


    我看了眼拱手行禮,眼含淚光的醫師,抬了抬手,什麽沒說就走了。


    沒開什麽藥,因為醫師不知道該怎麽寫藥方。


    其實都清楚,沒用了,把藥用給我,還不如用給有救的兄弟。


    最後歲月,行軍中我一度拒絕服藥,我知道藥草獲得艱難,衣食無著的軍隊,有藥我盡量留給年輕人,還有救的兄弟。因為在我的認知裏,一個將死之人,是不需要藥物的。


    隻要我還能挺得住,死不了,我就不服藥,因為不值,將死之人,不應浪費寶貴的藥材。


    留給活人用吧


    炎熱的夏季似乎仍未散去,南國的濕熱裏,那一天我扶著營柱,躬身喘息


    我要撐不住了


    “將軍”


    聲線很是熟悉,我帶著疑惑,抬頭望去


    一個肩上搭著白巾的小二出現在我的身後,滿臉笑容


    “客官,脾胃不虛寒吧”


    我眼角依稀泛起了笑意


    “得,二兩重樓,三錢蜂蜜”


    “藥到病除啊客官”


    恍惚間我伸出手來,總想著在那一刻接過包好的藥袋


    也就是在那一刻,小二的臉突然焦黑,腐爛的骨骸在陽光下淒然泛光


    他早已死去了,不是嗎


    還有什麽遺願嗎,小二


    背對故人,喃喃低語,也就在那一瞬間,躬身俯首的骸骨忽然閃過,還是那個小二,紅光滿麵,肩上搭著白色的汗巾,稍稍弓身笑著說;


    “客官,來點什麽?”


    似乎他還活著,死前的麵容仿佛從未出現


    死前種種片段,他們還活著的樣子好像仍在昨日


    我跌跌撞撞的離去了,身後小二還是那樣一臉笑容的目送我離開


    兩眼早已滿是淚光


    轉過營角,落去淚光,手握劍柄的我再一次跨入軍中營帳。


    親軍們還是那樣手持長槍屹立帳前,一聲不發,似乎他們已成石像,永恆的佇立在時空的角落裏。


    虎帳中我茫然的坐在席上,案前空蕩,帳外隱約衣甲響動,一個高大的身影現身帳口,切斷了日光。


    “將軍!”


    我的部將抱拳行禮,前來稟報,軍中的狀況,可能出現的元軍,道路,物資,糧草,整軍備武,隨時準備出擊。


    哨探今晨來報,前方出現蒙軍營寨。


    都是老部下了,有他們在,不需要我擔憂這些事情,再說了,仗已經打到這個時候了,來什麽都不稀奇了。


    其實我們都心裏有準備,到現在了,什麽時候戰死也真不知道是今天還是明天。


    軍帳中我雙目迷離,喃喃自語;


    “你記得那個小二嗎?”


    我的兄弟兩眼一定,好像明白了什麽,輕輕說道;


    “將軍,這是軍營”


    是啊,是軍營啊。我仰頭而望,我還肩負著數千人的生死啊,不能分神。


    “明晨,軍中出擊”


    冷漠的下達軍令,幹掉前麵擋路的,繼續前進!


    跨過黑暗的夜,第二日軍中起發,大軍前進!


    燃燒的木寨前,駐守的元軍被迎頭擊潰,火星飄蕩的木壘上,紅衣紅甲的南宋軍卒大步跨過,軍隊繼續向南走下去。


    草木連綿的路,路中我轉首迴望,最後一次迴望北方


    南師北望


    我垂頭走了下去


    日複一日的行軍,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上酒吧”


    “是將軍”


    我曾經在短暫的行駐裏,獨自一人在帳中喝的酩酊大醉。


    其實我早就戒酒了,以前我很能喝,不過那時候是為了忘記傷痛,忘記生與死的別離。


    而現在,自己背負上萬人的生死,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糊塗。


    其實我連醉都不敢輕易醉,如果近邊有一個蒙軍,那我就不會,也不敢沾一滴酒水。


    很簡單,我死了沒關係,但我不能,絕不允許,因為我的無能,導致身邊的兄弟無端亡去!


    這是決不能允許的


    我前世死前有征兆,頻繁的喝醉,醉後喊得全是早已死去幾十年的兄弟名字,醉後大哭。


    有老人(有些道行的人),看到後一臉悲戚的搖搖頭,將軍命不久矣。


    我看到前世的他一手放下帳簾,搖頭歎息;


    將軍命不久矣


    ·


    ·


    ·


    ·


    這些忠義之人,百年之後有誰還能記得他們


    連我都要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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