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冬日。


    臘月十二。


    有雪。


    是很多人記憶深刻的一天。


    清風酒樓的老板迴憶起那一天,血太多了,小二提了好幾桶水,都沒有擦幹淨,好在反賊最後結賬了,給錢了。


    他們人還不錯的。


    窗外雪花飄的更密集了。


    杛棲遲坐迴了自己的位置,抱拳對著江長天說了句:“失禮了。”


    江長天麵色未改,真誠的給杛棲遲倒了一杯酒,自己卻是茶水。


    “夜航兄好武藝,文武雙全,令人羨慕,值得喝一杯。”他端著茶水認真的道。


    江棉棉有些緊張,阿爹用水敬酒,恐怕有點不太行。


    但是阿爹的酒量,一杯就能被阿娘扛走。


    果然,現場有人嘟囔,其他人不敢說,但是訾碌義子,少年訾幹將開口道:“以茶敬酒,江先生是看不起我們嗎?”


    他反正在現場,看到的,這姓江的除了格外長的好,好像還格外疼愛妻女之外,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江長天苦笑道:“在下酒量淺薄,一杯就倒,曾經因為喝了一杯酒,醒來就被兄長斥責不孝不悌,禽獸不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就被趕出家門,自那以後,長天不敢再沾酒。”


    杛棲遲端著酒,一口悶。


    “無妨,人生在世,誰還不被冤枉幾次,咱能起能落,手起刀落,快意恩仇,當喝一杯,茶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江長天說這話的時候,眾人的眼神止不住的往江府三個代表望去。


    這是親自點名了。


    江淮生果然麵色難看。


    江老夫人麵色更難看。


    倒是傳聞江家大房嫡女江婉多才多藝,容顏姝麗,今日當麵,膚色沒有那麽雪白,但是五官非常漂亮,果然很特別。


    如此場景之下,居然也能安然若素,比在場大多數男子都冷靜,讓人忍不住敬佩,留下好印象。


    江老夫人也可見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雖然表情不愉,卻也還是保持了雍容姿態。


    江老夫人真的很會生,大兒子容貌出色,小兒子姿容絕色。


    江老夫人年輕的時候據說是京城四美之一。


    小兒子姿容絕色好像也正常。


    江長天喝了手中的茶,也看向了江老夫人。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會是庶子,因為他阿爹為人真的很磊落,那是一個絕不會有外室小妾之類的人。


    他覺得自己能有這樣一張好相貌,是因為阿爹,阿爹在他眼中,完美無缺。


    他應該也不是江老夫人跟其他人所生。


    因為江老夫人也是極其喜歡阿爹的,兩人很親密。


    當然這個想法有點大逆不道,江長天隻能歎息,自己果然不孝,居然懷疑江老夫人外麵有人,紅杏出牆。


    他也懷疑過,自己不是江老夫人的孩子。


    那些年因為做錯事,被關在黑屋子裏,從門縫看到外頭舞劍的大哥的時候,他懷疑過,自己是不是不是江老夫人的孩子。


    可是江家地位不俗,江老夫人怎麽會舍得把自己的孩子換掉,那隻能換給更富貴更好的人家,這天下還有誰更富貴更好?


    他甚至幻想過,自己可能是別人家的孩子,被江老夫人換掉了。


    那他原本的身份應該更好才對。


    他試探過瑤姑。


    結果瑤姑看他的眼神是理直氣壯的嫌惡厭惡。


    他並不是。


    所以他真的隻是一個生下來就遭生母厭棄的可憐蟲。


    可憐他一生潦草,大半生都在想這件事,都沒有想明白。


    今日。


    他想問一問。


    他想再問一問。


    喝了那杯茶,江長天抓住了杛棲遲的劍,開口道:“今日,借夜航兄的劍一用!”


    江長天拔出長劍,就這樣,走到了江老夫人麵前。


    江淮生嚇一跳。


    他沒有帶劍,不讓帶武器。


    他伸手拿了麵前的茶杯,砸了出去。


    “哐當!”


    茶杯碎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樓下酒樓老板按著自己的胸,心疼。


    “你個不孝不悌的畜生,你要做什麽?”


    長發青年,青袍棉靴。


    高而瘦,持劍前行。


    悲而慟,步伐緩慢。


    “人人都說我是不孝不悌的小人,那我能做什麽,自然是做一些不孝不悌之事,大哥居然知道我不孝不悌,怎又會覺得我善良容忍,活該被欺?”


    江淮生麵色難看。


    看著碎片前站著的弟弟,開口道:“你是真要我說出那些肮髒事嗎?你……畜生不如。”


    江淮生不願意開口,他妻子懷孕了,他不忍心這時候說那些事,世人對女子多苛責,女子名聲要緊,若是此刻說出來,隻能逼妻子去死,一屍兩命。


    他內心感激阿娘,為吳氏保存了名聲。


    江長天踩上了那碎片。


    鞋底很厚,不會紮腳,但是仍有人發出了輕輕的唿聲。


    似乎擔心美人腳受傷。


    秦落霞看著相公,她沒有起來,手裏握著一雙筷子,握的緊緊的。


    她知道這是相公的心結,要讓相公自己去解決。


    相公可以。


    “大哥那日告訴我,嫂子有孕,我告訴大哥我家瑜姐兒被年過四旬老翁看上要做妾,你滿心歡喜又能添丁,你為人如此光明磊落,為何不幫我一下,你隻需要跟劉老爺開口說一句話,他就不敢,不敢如此糟踐我們。”


    “閉嘴,你不要提你嫂子。”江淮生手裏抓著桌子邊緣,眼睛通紅,激動的身體微微顫抖。


    他和菁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門當戶對,哪怕被流放了,菁兒也沒有言語,一直相隨。


    他是真心喜歡菁兒。


    若是菁兒出事,他也……這一刻,江淮生發現,他恨這個弟弟,心底對他厭惡無比,他該去死,母親說的對,他不配活著。


    “咚咚咚”江老夫人的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地上,發出了聲響。


    “夠了!”她開口道。


    “你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丟人現眼,母子哪有隔夜仇,當初就訓你一句,你就生氣離家出走,懷恨在心這麽多年,也不來看我這老太婆,瞞著母親兄長無媒無聘就成婚,這跟私奔有什麽區別,如今你也為人父,可知為父母不易,別再胡鬧了,趁著杛先生在,正好做個見證,明日你搬迴來吧。”


    江老夫人說完話,淚眼婆娑,像極了一個被孩子傷透心的母親。


    “噗嗤。”在這煽情的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人笑了。


    那一直麵無表情的訾少主,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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