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柔頓時愣住了,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李善看她的眼神,有些冰冷、有些失望。


    是啊,女兒到底是因為她害死的,因為她莫名其妙的相信所謂血親……甚至盲目的連她們的貪心都看不出來。


    而他呢,從小生在皇家,連親兄弟都不能相信,看著這樣愚蠢的她,失望是正常的。


    想到這裏,武柔眼淚瞬間就下來了,說:


    “對,都是我的錯,是我蠢……”


    李善連忙看了眼外頭,不見有宮人露頭,於是連忙扶著她的胳膊勸慰說:


    “阿柔,咱們不是作假的麽?怎麽還當真了?我什麽時候說你蠢了?”


    武柔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哭著說:


    “是真是假你心裏清楚!看著我犯蠢你也不提醒,你當你能脫得了關係?!你這個阿耶不稱職!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李善心痛的皺了皺眉頭,連扶她的手都鬆了,自責和愧疚湧上心頭,頓時僵在了那裏。


    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而去。


    雖然是一場演戲,可是借著機會說了幾分真心話,誰能知道呢?


    即便是這些微透露出的幾分,也足夠傷人了。


    這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失去孩子時的錐心之痛。因為難以消解,於是化作了刀刃,紮在了彼此的身上。


    李善離開不久,武柔就派內侍小曲給李善送了信。


    信上恭恭敬敬的道歉,說她是裝的,冒犯了陛下,請陛下恕罪。


    李善看著這客套的話,放下了信紙,一個字都沒迴。


    他再理智,再克製,心力也是有極限的……武柔恨他的眼神,責怪他的話,好像就是極限了,讓他再也沒有了應付的力氣。


    他需要休息。


    於是,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


    “陛下?日頭有些大,要不要招儀仗過來,撐個傘?”徐懷安的話,將李善從迴憶裏拉迴了現實。


    “她會不會不想見我?”李善微微傾斜了身子,高大的身軀湊向了略顯矮胖的徐懷安,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徐懷安是豎著耳朵才聽出來了,連忙笑著說:


    “怎麽會呢,皇後她……世上沒有人不想見陛下。”


    李善看著徐懷安有些狡猾的眼神,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說:


    “確實,世上沒有人敢不見朕,又何必擔心呢?”


    說罷,他就抬步往立政殿的大門處走,那侍衛剛想轉身去通傳,裏麵就傳來了宮婢哭泣的聲音。


    眾人都是一驚,李善住了腳,就看見兩個小內侍押著一個宮女出來了。


    那宮女隻十三四歲,是當年武柔被立為皇後之後,親自從掖庭宮的新奴裏挑選出來的,平常跟在彩衣的身旁調教,經常被武柔誇讚行事機敏。


    她是犯了什麽錯了?


    李善正疑惑呢,那姓肖的小宮女看見了皇帝,立馬便墜著身子硬跪了下來,大聲哭喊道:


    “陛下,求您跟皇後娘娘求求情吧!婢子隻是不小心打了茶碗,並不是有歹心要害皇後娘娘,婢子不想迴掖庭宮去,求您救救婢子吧!”


    李善還沒有吭聲,彩衣便從立政殿裏急匆匆地出來了,臉色多少有些緊張,站在了一旁躬身行禮道:


    “陛下,這小婢子不知道輕重,因為這點兒小事就敢驚動聖駕,著實是該死。”


    她說罷微微抬了眼睛,見李善隻是神色淡然,並不似有要插手的意思,於是側了臉,對著那兩個內侍說:


    “還不趕緊帶走,在這兒鬧什麽?”


    很快立政殿的門口就清淨了,李善隨著彩衣的恭迎往裏麵走,不出意料,裏頭也得到了消息,武柔帶著眾人,出來迎接。


    這場景多少有些陌生。


    從前時候,他一日要往立政殿跑三四趟,底下侍從都習慣了,從來沒有通傳、恭迎恭送的習慣。


    這一個月沒有來,這立政殿裏的氣氛明顯沒有了從前的隨意和鬆弛,見他來了,各個如臨大敵似的。


    武柔臉龐消瘦了許多,一臉的嚴肅,可是卻有點兒精神恍惚的樣子,款款的在眾人簇擁之下迎過來,倒是像帶了淚似的。


    李善觀察著她,收了展開的折扇,抬手扶起了她躬身的手臂:


    “阿柔,你怎麽瘦了這麽許多?”


    武柔聽聞,連忙撫上了自己的臉龐,似乎有些驚慌,隨即她抬眼瞄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個貓似的,鳶尾花似的眼尾上挑,有些桀驁不遜,又有些埋怨,似乎在責怪他的嫌棄。


    李善連忙小聲的解釋:


    “不是嫌棄你,是關心你。”


    武柔這才作罷,兩個人挽著手,一同進了寢殿。


    落座之後,自有宮人按照常禮忙碌伺候著,他們二人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說什麽好,所以整個殿內除了宮人的忙碌聲,幾乎靜悄悄的。


    李善就觀察著周圍的人。


    打眼一看,竟然發現了許多半生不熟的麵孔,就連彩衣進退都跟崩了弦似的,整個立政殿,似乎少了往日的活氣。


    他打開折扇扇了扇,見茶點,冰爐都布置好了,便出聲道:


    “你們都下去吧。”


    “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善好像都能聽到他們齊齊的鬆了口氣。


    武柔就坐在他的身旁,擺弄著手腕上的玉鐲子,微微低著頭,就是不說話。


    李善輕唿吸了一口氣,說:


    “阿柔,你是不是太過嚴苛,冤枉人了?”


    武柔聽聞,這才抬起了頭,又觀察著李善的表情,才陰陽怪氣地說:


    “從前就這樣,宮裏人都知道陛下待人寬厚,誰都敢到你麵前求情。誰知道到底是我太嚴苛,還是陛下您好糊弄?”


    李善一聽,氣都起來了些,心想,自己想著她念著她,她倒是一點兒不念著自己,這都一個多月了,見麵說話怎麽還是這種腔調,沒見半分顧著他。


    他淡淡地吐了一口鬱氣,起身就要走。


    結果剛站起來,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低頭一瞧,武柔輕輕地抿著嘴,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瞧著他,再加上她消瘦疲憊的臉龐,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雖然她一句話都沒說,李善也是瞬間就被哄好了。


    他努力堅持了半息的挺拔身姿,乖乖地又坐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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