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頭拿著長孫無忌的紙條出來,上頭隻有幾個數字,中間夾了一個“前”字。


    他翻來覆去的看,怎麽也看不懂。


    本來心想著,如果是要送信起兵謀反之類的話,他就不送了,出了事情,他擔不起。


    可是現在一看,就幾個數字,而且也不是送給哪個達官貴人,不過一個米鋪而已。


    說不定就是通知自己名下的鋪子,趕緊變賣財產,防止抄家充公的。


    這點兒忙,該幫還是幫。


    大理寺天牢裏,進來的全是長安城的權貴,有的看著進來了,過幾天人家出去,就又起來了。


    牢頭已經在這裏當差十多年了,什麽樣的都見過,本著誰也不得罪,誰也不小瞧的原則,能撈一點兒偏門,就撈一點兒偏門。


    於是他伸手招過來旁邊的獄卒,問:


    “今日你值什麽班兒啊?”


    “早班,一會兒就該迴去了。”年輕的獄卒說。


    牢頭將那張紙條塞到了他的手裏:


    “迴家的時候,去仁康坊跑一圈,將這紙條給人送過去,就說是長孫無忌給的,記得一定要送到啊,收了人錢的。”


    他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圈銅錢,塞到了獄卒的手裏,說:


    “晚上天寒,拿去買酒喝。”


    獄卒笑眯眯地接過,又將紙條塞進了帽子裏,說:


    “放心吧頭兒。”


    ……


    ……


    太極宮後苑。


    李善手裏握著那顆血紅色的琉璃珠子,臉朝著亭台下的一池春水,垂眸不語,纖長柔軟的眼睫毛,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片哀傷的陰影,始終不看身後的人。


    他的小妹妹新城公主,玉豆,現在已經二十歲了,拉著兩個孩子就跪在他的身後,替長孫無忌,替她的丈夫長孫銓求情:


    “……哥哥,長孫家是母後的親族,也是你的親族,他們怎麽可能謀反呢!


    相反,那李泰才是有謀反之心的人,他要奪你的皇位,才會構陷長孫家,除掉你的左膀右臂……哥哥……陛下!”


    李善將手中的珠子轉了一下,抬了手,差點扔進了池中喂魚,突然反應過來抬錯了手,便將珠子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順手抓了一把魚食,撒了出去,沉靜溫柔地說:


    “這事情你別管了,自有三司會審,他若是被冤枉的……”


    李善不想說謊,於是斷了話,沒有往下說,又撒了一幾粒魚食出去。


    新城公主見他始終不願意看她一眼,多少能感受到他為何會這樣,頓時悲從中來,哭著說:


    “哥,你迴過頭來看看我和孩子吧,長樂姐姐還在牢裏,你平時不是最照顧我們的麽。


    當初,我和魏叔玉的婚事毀了,你說,嫁到長孫家好,長孫家是咱們的母族,親上加親,可保一生安穩。


    現在呢……長孫無忌被抓了,你的外甥們,我和長樂姐姐,你都不管了麽?”


    她說著,便催著孩子們磕頭,說:


    “快,叫舅舅,叫舅舅饒了你們的阿耶,饒了你們的叔祖父。”


    兩個孩子,隻有五六歲,聽了阿娘的話,就開始哭著喊“舅舅”,稚嫩的童聲一聲疊著一聲,喊得人心顫。


    李善傷心地閉上了眼睛,依舊沒有迴頭,伸手又將那血紅色的琉璃珠子握在了手裏,緊緊地攥著,好像靠著琉璃珠子的堅硬觸感,就能讓自己心也跟著硬一樣,緩緩低沉地說:


    “長樂姐姐,朕已經下旨讓人放出來了……你們的一生安穩,靠的不是長孫家,靠的是這李姓江山。


    你放心,長孫氏一族有什麽事情,也不會波及到你們的頭上。


    你們依舊是大唐的公主,食邑不減,尊貴如常。”


    新城公主聽聞,捂著胸口激動地說:


    “那我們的孩子們呢,我們的血肉呢?我們的丈夫呢?哥!!求求你了,將他們都放了吧!”


    “即便長孫無忌謀反了,也要將他們放了麽?!”


    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新城公主扭過了頭去,就看見武柔穿著一身二品昭儀的宮裝華服,頭上發髻高聳,釵環雖少,但是點綴的恰到好處,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李善身子微微轉了一下,看見了武柔,終於覺得有了支撐,鬆了一口氣。


    可是他依舊不敢麵對自己妹妹,於是隻是看了一眼,又扭了迴去。


    武柔走到了新城公主的身邊站定,看著她問:


    “玉豆,你這是拿著你們兄妹情分,逼迫你哥哥,不顧江山社稷,也要照顧你們的小家麽?


    你從小也是跟著韋太妃長大的,她曾是這麽教你的麽?”


    玉豆仰臉看著武柔,身子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怕她。


    她是被韋貴妃帶大的,韋貴妃教育她的風格,嚴厲客氣,多過親厚。


    她從小就總是看見武柔,在她心裏,武柔跟韋太妃是一輩的。


    尤其是現在,武柔做了昭儀,似乎總帶著點兒韋太妃當初管理後宮的威嚴。


    更何況,她現在是皇帝哥哥的偏寵之人,比王皇後,更像是她的嫂子。


    玉豆看了她一會兒,眸光閃著淚光,捂著臉哭了起來,再也沒說話了。


    武柔見她哭得傷心,又看了看兩個孩子在一旁哭,終是不忍。


    可是她也隻是偏了一下頭,隨即伸手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安慰道:


    “這是朝政大事,別為難你哥哥了。長樂公主在宮外等你呢,出去找她吧,她有話跟你說。”


    新城公主聽聞,猶豫了一瞬,隻得領了孩子,哭著一步三迴頭的走了。


    從始至終,李善都沒有迴頭,明黃色的龍袍背影,一隻手靠在案幾上,安靜中透著悲傷。


    武柔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跟他並排看著池子裏遊動的錦鯉。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善才問:


    “她們以後會恨我麽?”


    武柔不知道怎麽迴答,她不是那兩位公主,家破人亡的滋味,她不曾親身經曆過,自然不知道她們會如何想。


    她斟酌了一會兒,才說:


    “若是恨了,陛下會改主意,會後悔麽?”


    李善聽聞,遲疑了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悵然地說:


    “經過深思熟慮,掙紮了多久才下得決心,後悔什麽。”


    ……


    ……


    宮城外,長樂公主一身疲倦,頭發上的發絲淩亂,眼圈發紅,卻站得筆直端莊,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宮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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